番外 周容深3 最是相思斷人腸必…
盛宴 by 西子
2020-2-8 18:25
周容深趴在地上醉了壹夜,第二日臨近中午,秘書趕到別墅接他赴酒宴,他站在庭院,朝屋內喊了幾聲,得不到回應,才推門進入。
周容深跌坐在茶幾與沙發的空隙,捂著臉,似乎剛剛驚醒爬起,格外消沈頹敗。
秘書壹言不發,走到窗前將窗簾拉開,刺目的陽光湧入,毫不留情晃過指縫,他眼皮刺痛,微微蹙眉,“合上。”
“周部長。”
秘書擡起手腕,盡管他看不到,仍舉在他面前,“十壹點整,您忘了重要應酬嗎?實在推不開。”
他半夢半醒,恍恍惚惚,手移開霎那,血紅絕望的眼眸露出,他嗓音暗啞,煩躁壓住眉心,“這麽晚了。”
秘書沈默收拾著地上的狼藉,他擦拭壹灘酒漬時,聽到周容深咳了幾聲,斷斷續續說,“我夢到她了。”
秘書手上動作壹滯。
“夢到許多年後的樣子。”
他坐在陽光之中,陷入令旁人揪心的幻想,他難得笑得那麽歡愉,那麽溫柔,“鏡湖花園,有壹副長長的椅子,我曾帶她去過,也就那壹次而已。杏花當時開得很盛,從南門到北門,杏花堤如同下雨,她很喜歡。我昨晚的夢裏,她盤著長發,坐在那上面,給我唱南平調。”
她壹遍遍大喊容深,來這裏!
他跟在身後,任由她鬧,奔跑,蹦跳,壹笑很多皺紋,她再也不穿艷麗的衣衫,再也不肯描摹紅妝,她嫌他腿腳慢,走走停停,滿口抱怨,走到杏花提的盡頭,撒嬌讓他背。
他醒來,空空蕩蕩的四壁,安安靜靜的空氣。
他無力低下頭,指尖觸摸冰冷的磚石,像迷路的,走失的,無家可歸的人。“妳為什麽叫醒我。為什麽不讓我把夢做下去。”
秘書咬牙,將衣架掛著的警服摘下遞到他手上,看著他蒼白沈重的臉色,終歸沒有忍住,“周部長,您何苦折磨自己。夫人她…”
他想起昨晚那通電話,她掛斷得幹脆果決,哪念及半點舊情,他握了握拳,不忍心再雪上加霜。
“夫人她,都忘了。”
誰不知喬蒼寵何笙寵得無法無天,她什麽沒見過,什麽得不到,如何記得那麽久遠的往事。
杏花堤,不過周容深自己割舍不下的壹場舊夢。
他靜坐許久,撐著身子站起,走入浴室反鎖門,沈沒進水中,他疲倦閉目洗了半個時辰,直到水失了溫度,才無波無瀾走出,仿若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抵達酒宴現場,晚了壹些時辰,烏泱泱的來賓遞請柬,圍堵得水泄不通,秘書送他上臺階,轉身去泊車,梁家倒臺後,廣東軍區政委壹職落在顧霖軍的頭上,顧霖軍曾擔任廣東武警大隊總指揮,與周容深私交不淺,當年金三角惡戰,他犧牲消息傳來,顧霖軍親自率十八名部下,以最高規格從雲南省運送回他的棺槨。
他站在舞池偏處,觥籌交錯間,看到周容深從堆滿花籃的水晶拱門進入,四面八方的賓客置身於鶯鶯燕燕,衣香鬢影,唯他孤家寡人,顧霖軍笑著與眾人點頭寒暄,壹路湊上去問,“怎麽,單慣了,不準備再娶?”
周容深這幾年,不論去往何處,都逃不過這壹句,他無奈捏了捏鼻梁,接過顧霖軍遞來的酒,“實在忙碌,我也是操勞的命,公安部足夠我頭疼,偏還接管了深圳的差事,這燙手山芋推也推不掉,哪有功夫談論這些。”
顧霖軍撣了撣他肩上幾粒塵埃,他的辯駁,如今還有誰相信。
世人皆知,周容深不娶,不過是心有惦念,他近乎癲狂愛著何笙,至死方休。
千千萬萬的女人,柔情百轉的風月。
再也進不得他的眼。
顧霖軍苦口婆心勸,“妳也是奔五十歲的人了,怎麽不為自己終生大事考慮,雖說妳位高權重,不愁女人,可時間匆匆,不等妳想通。”
周容深舉杯笑說,“顧政委是不打算和我好好飲壹杯酒嗎?我的年紀自己都不想面對,妳偏要提醒我。”
顧霖軍哈哈大笑,眉眼滿是戲謔,“妳啊,官場多是貪婪美色之徒,壹個不夠吃,十個吃不夠。幾十年這潭深不見底的水,終於出了壹個癡情種。”
周容深故作不耐煩,托起他酒杯催他飲下,堵住這張不饒人的嘴。
曹荊易此時從二樓宴廳下來,身後簇擁著許多曹氏船上的黨羽,曹柏溫在北京釣魚臺頤養天年,官場方面事務,全盤交給他打點,只周旋不開的,才會親自上馬,副國級出頭,可想而知是怎樣的事,輕易碰不到。
他隔著茫茫人海,壹眼定格視線,周容深似乎清瘦不少,往常合身的衣衫,竟有些寬敞了。周曹友誼破裂,廣東人盡皆知,他身旁壹名部下陰陽怪氣說,“周容深沒多大道行了,壹個女人把他的盛氣折磨得所剩無幾,據說他身子每況愈下,能活多少年都不壹定。”
曹荊易偏過頭,盯著那人,笑容陰森詭異,“哦?有這本事,妳怎麽不盯著盛文,鬧點大動靜給我看看。”
那人壹楞,不敢多言。
曹荊易擡手命令他們退下,獨自邁下樓梯,遮掩在柱子後,滿堂春色,旗袍湧動,流光溢彩的房梁,光圈斑斕,秋波迷離。
他恍惚想起多年前,他最紈絝的那些時候。入夜從珠海到深圳,找周容深喝花酒,他恰好在筵席上脫不開身,自己閑來無事便過去,隔著那麽多陌生的臉,緊密的人影,曹荊易瞧見了挽住他手臂的何笙。
那是他真正意義上,第壹次見她。
她穿著藏藍色的長旗袍,分明是所有女眷中最清淡,最保守,但那雙眼睛,微微挑起,如桃花般水靈,當真是媚態入骨。
她被壹群太太叫去喝酒,幾杯過後,話不投機,她笑了笑便走,壹個中年貴婦凝著她經過的身影恥笑,“周局長的金嬌啊,壹臉婊子氣,滿眼寫著讓男人來**,可偏偏身份又高貴的不得了,讓人看不順眼還沒法說。”
曹荊易好笑揚眉,以為她會置若罔聞,息事寧人,萬沒想到這小女人真是寸步不讓,她竟停下了。
轉身捏著嗓子喲,仿佛時光輪回,卷軸倒退,他是尋花問柳的公子,她是八大胡同倚門賣笑的藝伎,他就躲在暗處瞧著,她腔調那般嬌弱,那般尖細。
“您說我呢?”
貴婦正楞神,這年頭較真什麽的都有,還有較真罵的。
她眼疾手快,反手潑了壹杯酒在那貴婦的臉上。
壹眾女眷瞠目結舌,壹時啞然。
她媚笑甩了甩手腕,“嘴巴放幹凈些,妳指桑罵槐,是瞧不慣我還是瞧不慣周局長?不就是沒給妳男人批地嗎,壹大把年紀了還這樣小家子氣。下壹次再口無遮攔,我潑的就不是酒了。”
貴婦被當眾羞辱,不依不饒,她抹了壹把臉上的酒水,伸手扯住何笙不允許她走,“不是酒,妳還要潑尿嗎?”
“那有什麽趣。”她笑得又囂張,又艷麗,真是水光瀲灩,風情萬種,“潑點毀了妳這張爛皮的東西,讓妳變成癩皮狗,這輩子不能見人。”
周容深從遠處尋她來,她怕他瞧見自己惹禍,壹把擋住那女人,往他胸前靠,手還故意遮他眼睛,嘴裏咕噥壹堆有的沒的,糊弄他走。
那纖弱的身子,好像壹株夜來香,那麽幽艷芬芳,又那麽機靈活潑。
曹荊易眼底玩味的精光閃了閃,流淌出連他自己都渾然無覺的笑意。
曹荊易見過何笙豪氣沖天,像壹個女戰士,周旋在金三角幾國毒梟、刀光劍影之中,清冷倨傲,固執堅硬,比男人還勇猛剛毅。
他見過她風華絕代,衣襟半敞,姿容放蕩,側臥在常府後園湖泊的壹葉扁舟上,杯中盛著桃花釀,千嬌百媚,她不開口,便令他怦然心動,她若開口,又美得活色生香。
她的純情,勝過池水中盛開的芙蓉,她的妖冶,抵得過紅梅海棠。
他見過她嫣然壹笑,利劍歌喉,溫柔壹刀。
他見過她梨花帶雨,柔情似水,春色壹場。
她用美艷和風情,殺了多少人。
她是那麽惡毒,活該千刀萬剮,可誰又舍得開槍。
周容深為她耽誤這麽多年,自苦,自虐,自癡,像壹個病入膏肓的瘋魔,寧可守著孤寂的日子煎熬,也不願將她遺忘,將她釋懷。
而他呢。
曹荊易穿梭過人群,將萬丈燈火留在身後。
他從未得到過她。
他是壹場風月的旁觀者,他分食的,不過她那壹點點感激。
每當饞了,找女人解悶兒,才捏住下巴要吻,他腦海便莫名其妙回映他在車上吻何笙唇角的壹幕。
他放蕩風流壹輩子,深知那根本算不得吻。
可除了那個吻,他吻過的那麽多女人,連味道都記不起。
他只是偶爾,在月滿高樓時,晃過何笙捧著滿身是血的自己,痛哭流涕,求他醒來的好笑樣子。
他當時沒有來得及告訴她,他之所以睜開眼時,蹙眉那麽深,並不是傷口多痛,他早已失血麻木,而是因為她屁股坐住了他的手。
宴會將要結束時,壹名侍者抵達周容深身旁,告知他門口車滿為患,他的司機在街口等候。
周容深並沒有與任何人打招呼,他撂下酒杯,獨自繞過長長的回廊,在眾人毫無察覺下,離開了筵席。
回廊的壹角,是繚繞的煙霧,輕微起伏的呼吸,常年辦案的精準嗅覺令他即將邁入電梯內的步伐壹頓,他側過頭,看向那扇黃昏中搖曳的木窗。
許久不見的曹荊易背對燈火,右手夾著壹支快燃盡的香煙,他眺望遠處聳立雲端的盛文大樓,臉上含著淺淡的笑。
周容深不願和他接觸,這人的城府之深,手段之毒,心思之狠,比他父親曹柏溫有過之無不及,他藏得太重,藏得太久,連他也蒙騙過。
周容深和喬蒼的鷸蚌相爭,若真有漁翁,壹定是曹荊易。
他之所以失手,並沒有從這盤大局內撈到盛文和蒂爾,也沒有得到何笙,是他父親的疏忽,而不是他。
周容深壹言不發按下按鈕,電梯門再度緩緩打開,這時曹荊易忽然說,“盛文上壹季度,偷稅壹千三百萬。”
他眼睛壹瞇。
“我手中有賬本,真正的賬本。”
周容深眼睜睜看著電梯離開這壹層,他靜默不語,良久後才笑了壹聲,“然後。”
曹荊易丟掉煙蒂,任由它從十二層墜落,屍骨無存。
“不合作嗎。”
他垂眸撫弄著袖扣,漫不經心問,“合作什麽。”
曹荊易平靜轉身,掩去了窗口壹絲攝入的霞光,“妳我之間,連這點默契都沒有了嗎。”
“自然有。”周容深打斷他,“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戰爭,不是壹路人,也可以因為相同的誘餌,而變成壹路人。妳我曾經那麽多年的友誼,不也走過來了嗎。”
曹荊易兩條手臂抵住窗臺,像是看風景的過客,目光從密密麻麻如螻蟻般的車流人海中掠過,“喬蒼手裏,握著妳我都想要的籌碼。”
周容深目光倏而變得淩厲,“妳想怎樣。”
他悶笑出來,“容深,妳怎麽年紀越大,越活得世故虛偽。我敢直面自己的圖謀,妳克制隱忍壹輩子,結果好嗎。”
他重新摸出壹支煙,叼在唇角點燃,霧氣使他模糊不清,可他的狠毒卻昭然若揭。
“他獨占這麽多年,難道妳不想索取嗎。”
電梯二度經過,咣咣悶響,周容深掌心扣住燈牌,驀地抓緊,“妳如果敢肆意妄為,我這關妳絕對過不了。”
曹荊易瞇眼打量他,壹口接壹口抽,抽到兩張面孔之間,散開壹團濃稠的霧,他才停止。
“這麽說妳不想要。”
周容深冷面不語,電梯從十九層逐漸降落,他按下,停泊在十三層時,曹荊易語氣含笑,“那我全部收為己有了。”
兩扇鐵門,空無壹人,周容深凝視裏面壹堵透明墻壁,那上面倒映,是他煞氣沖天的輪廓,“妳已經布局了,對嗎。”
他走進去,反身,擡眸,和曹荊易四目相對,“雖然我抗衡不過曹首長,但也不是絲毫陣仗拿不起。”
電梯門合攏,只剩下壹道窄窄的縫隙,曹荊易終於不再沈默,“妳要與我為敵。容深,妳看不到妳現在有多狼狽。”
咣當壹聲,鴉雀無聲。
周容深陷入冗長而痛苦的靜止。
他並不狼狽,他只是忽然間,沒了鬥誌。
搶奪何笙,他不知有多想。
可她心裏全部是喬蒼,他搶回來的皮囊,只會迅速雕零,他那麽愛她,那麽疼她,他怎麽舍得。
他走出酒樓,幾分鐘前還布滿天際的霞光,遮蓋在青灰色的滾滾雲層後,雨水淅淅瀝瀝,起初只是幾滴,而後壹發不可收拾,小雨滿城。
侍者遞上壹柄黑傘,恭送他從壹側好走的路離開,他撐起傘,緩慢擠入街頭,朝著等候的黑車而去。
對面糕點鋪的屋檐下,站滿等車的行人,其中壹個時髦的短發姑娘捅了捅身旁的長發女人,“妳看什麽呢?”
女人回神,轉過頭,是壹張格外溫婉的素顏,她說沒什麽,便復而看過去,那把黑色雨傘,隨著湧動的人群消失不見,仿佛是她的幻覺,可她想,她何時幻覺過男人,那應該就是他。
她心不在焉往那邊追了幾步,此時短發女孩攔住壹輛出租,壹邊擋著搶車的人,壹邊滿臉焦急大叫她名字,“曲笙!妳快點,壹會兒讓人搶走了!”
她沒有搭理,迅速奔跑過去,在匆忙躲雨的陌生人腳下,撿起壹塊臟了的方帕。
方帕是那男人遺留的,他似乎喝多了酒,沒有意識到。
她撥弄開層層疊疊四下奔走的人海,那男子收起傘上了車,她揮手大喊,“妳手帕掉了!哎!”
雨聲,喧嘩聲,街頭巷尾的鳴笛聲,把她的叫喊吞噬,如壹顆石子投擲入湖面,未驚起半點浮蕩。
短發女孩急得要命,把手上的栗子從街對面狠狠拋過來,砸在距離她幾步之遙的井蓋,飛濺幾滴雨水,她低下頭,翻開旋轉,最終在手帕的壹角,看到笙字。
她疑惑蹙眉。
擡起頭,那車駛向十字路口,失了蹤影。
女孩氣喘籲籲追上來,揪住她脖頸上的圍巾,“我費勁搶來的出租,妳怎麽不上啊?”
她倉促藏起手帕,不願被看到,撩了撩留長壹截的發絲,“問妳個事。妳還記不記得,之前在蒂爾大樓外,那個給我撐傘的中年男人?”
女孩想了會兒,沒有印象,只是匆匆壹瞥背影,又過去這麽久,怎能記得住。旋即拉著她手臂,往街道深處走去。
喬楨兩歲時,在早教所不知聽見什麽,奶聲奶氣問何笙,為什麽自己喝奶粉,而不是媽媽的奶。
何笙剛想說因為自己沒有奶水。
七歲的喬慈忽然在旁邊搶先壹步,“因為爸爸喝光啦!”
喬蒼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聞言擡起頭,看了壹眼得意忘形的喬慈,“胡說八道。”
喬慈叉腰站起,壹臉篤定,“我都看到了!妳趴在媽媽身上,還不穿衣服,把奶水都喝光了,弟弟才沒有喝!”
保姆大驚失色,沖過去壹把捂住她的嘴,朝她搖頭,喬蒼被罵得沒了脾氣,哭笑不得問,“什麽時候的事。”
喬慈無比吃力掰開保姆的手,大吼,“每晚都是!”
何笙耳根通紅,氣得握住壹個蘋果砸到喬蒼身上,“都怪妳,沒正形的老東西!”
她是真惱了,這下糟糕,怕是又要睡客房。
喬蒼指了指喬慈,皮笑肉不笑,“不該說的亂說,不該看的亂看,我會讓妳好好長記性。”
他放下報紙,直奔對面客房,門竟鎖上了,裏頭還傳來氣鼓鼓壹句妳走開!喬蒼眼神示意保姆,保姆心領神會,把喬慈和喬楨糊弄走,他手撐住門框,柔聲哄著,“我錯了。”
何笙踱步到跟前,隔著壹扇門,趾高氣揚,“錯哪兒了?”
“請夫人明示。”
她數了十大罪狀,翻來覆去不過那壹條意思,不正經。
喬蒼倒是溫順,“我認可。”
何笙這才打開門,“改正嗎?”
他沒回答,而是反問,“夫人說這麽久,口渴嗎?”
她淡淡嗯,他笑了聲,沒皮沒臉湊過去,“我剛喝了茶,還沒消化掉,需要反哺出,餵妳解渴嗎。”
又上當了,她屈膝踢他褲襠,被他側身敏捷躲開,她罵了句死不悔改!
便往後退著,他腳尖壹頂,支住門扉,聲音壓得更低,腔調也壞,“喬慈是女孩子,她懂什麽,往後喬楨會體諒我。”
何笙問體諒什麽。
他對準她耳朵說了壹句下流之際的話,只隱隱聽到奶子,她頓時怒不可遏,趁他不註意,狠狠關上了門。
砰地壹聲,門卷起勁風,撲在他臉上,保姆嚇了壹跳,從廚房內走出,看他吃了閉門羹,捂著唇又溜了。
喬蒼出門後,秘書接過他手上的公文包,他被家裏的女人折騰了好壹通,自然是要把火氣撒出去,他對秘書吩咐,“開會。本季度所有部門出錯的高層,壹律到我辦公室等。”
秘書看了壹眼他的臉色,忍笑恭敬答了句明白。
何笙閃身沖進露臺,在木屋內窸窸窣窣挖了許久,躡手躡腳探出頭,朝保姆招手,抻脖子往客廳門外瞧,“走了?”
保姆說先生上車離開了。
她松了口氣,抱著兩個臟兮兮的壇子,“把土擦幹凈,讓司機備車,他怎麽也要黃昏才回來。”
何笙匆忙趕去市局,警衛說周部長今日未歸,在蒂爾辦公。她抵達公司,九樓的過道多了幾重仕女屏風,擋住無門的休息室,裏面水聲潺潺,海味極濃,似乎豢養著珊瑚水藻,何笙最愛紅珊瑚,黃水藻,從前別墅的院子長年累月有,後來壹場罕見的大雨,把她精心養大的珊瑚砸得面目全非,到處都是漏眼,她從此不再養。
她吃力拎著壇子,走得也慢,磨蹭到辦公室門口,隔著半敞的門,周容深正與部下說事,目光不經意壹晃,透過走廊蒼白明亮的燈光,落在她笑吟吟的春情臉孔,頓時楞住。
何笙見他發現自己,也不藏,伏在門框,壹如當初明艷嬌憨,“猜我來做什麽?”
部下聽到動靜壹怔,轉身張望,別有深意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來回回,低著頭退下了。
她笑著捧起壇子,顛顛兒跑進去,重重撂在他桌上,震得筆筒和水杯搖搖晃晃。
“猜啊,看著我做什麽,我臉上有答案呀?”
空氣中泛起濃烈的酒香,周容深如同陷入壹場似有若無的夢,這夢比他醉了時,做得還要更美。
他失神許久,她等不及,想要他誇獎,想看他高興,手伸過去,揪了揪他下巴上的胡茬,“吶,何氏桃花釀,天下獨壹份,千金買不到,周部長有口福了。我才釀兩壇,都拿給妳了。”
她眼睛壹閃閃,比天上的星辰還亮,將他天昏地暗的寂寞世界,照得燈火輝煌。
他笑著摸了摸那滑溜溜的酒壇,“看在妳為我送酒的份兒,我也還妳壹樣。”
她眼睛更亮,“是什麽好東西。”
他拉開抽屜,取出壹枚硬幣,“變壹個我新學的戲法。”
他神神秘秘看她,“從沒有人在妳之前看過。”
她咬著嘴唇好奇得要命,戲法魔術都是騙人的,他壹向厭惡坑蒙拐騙,從不觸碰,既然學了壹招,壹定很精彩。
她屏息靜氣不眨眼,生怕錯過什麽,他將硬幣放在左手內攥住,兩手倏而合攏,不斷交替,糾纏,抖動,往空中壹抓,往地上壹撈,片刻後握成兩個拳頭,攤在她眼前,“猜。”
按照套路,自然是兩手都不見了。或者變出個小玩意來。
她笑瞇瞇說了答案,周容深挑眉,打開掌心,只有原模原樣的硬幣,連正反都未變,而且還在那壹只手上。
何笙愕然兩秒,呸了壹聲,“小兒科的把戲,糊弄三歲孩子呢!白糟蹋我的酒了。”
她雖然這樣抱怨,還是忍不住笑,周容深溫柔望著她的笑,也情不自禁揚起唇角。
臨近中午蒂爾股東大會,秘書進入辦公室請周容深過去主持,他吩咐秘書到西街買紅豆糕和桂花糕,要新出爐的,多放些紅糖,加快送回來。
秘書越過他身後看了壹眼忙碌的何笙,臉色陰沈,什麽也沒說。
周容深定了定腳步,“妳會走嗎。”
何笙從壹堆擺放雜亂的檔案夾內擡起頭,壹邊收拾壹邊說,“不走,且收拾呢,看這亂的。”
他心裏歡喜,“壹定等我。”
她笑著嗯了聲。
周容深離開後,何笙把整個辦公室都清理,打掃得油光水滑,纖塵不染,她擦拭完最後壹塊玻璃,累得四肢酸痛,慘叫了壹聲,秘書正好拎著糕點到達門外,拿不準是不是散會了,周容深在裏面和她做什麽,不敢擅入,放下敲了敲門,便退下。
周容深這壹樁會議開得心不在焉,他所有念頭都在何笙身上,好不容易捱到結束,迫不及待返回辦公室,屋內靜悄悄,每壹處都比他離開前更光鮮整潔,清爽明亮,不知她收拾多久才有這副模樣,淡淡安神的檀木香,青煙搖曳,縈繞在鼻息間,經久不散。
唯獨少了她。
周容深喊對著空氣喊了壹聲,急忙剝開衣架,剝開門後,無人回應。
他眼底湧出層層疊疊的失望,她到底還是走了,沒有等他。
他定格在門口,許久才挪動步子,腳下忽然踩住什麽,發出壹聲咣當的悶響,煙灰缸砸在地毯上,接著窗前被紗簾擋住的沙發,傳來壹句咕噥的夢話,似乎偷懶被驚擾,片刻又歸於平靜。
他錯愕,盯著那壹處,輕輕靠近,伸手拉開了簾。
何笙伏在沙發,睡得正香甜。
那安神香未曾對他管用,倒是把她糊弄困了。
周容深瞳孔內的失望壹霎間隱去,煙消雲散,他憐惜她,悶笑出來,將她握在手裏的抹布抽走,她抓得很緊,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夢裏吃著紅豆糕。
他站在她身旁,凝視許久,像是壹個不見天日的盜賊,躲藏在暗處,盜竊了心愛女人的夢,他不由自主俯下身,在她額頭輕輕壹吻。
觸碰她的霎那,便壹發不可收拾,他發了瘋的想她,那樣熱烈的,癲狂的想念,都凝化在唇齒,沿著她眉心,鼻梁,最終落在她唇上。
他輕輕摩挲,輾轉,吮吸,舌尖壹點點撬開紅唇的縫隙,鉆入進去,他不敢用力,不敢太深,生怕她察覺,他吻了不知多久,空氣都在這壹刻靜止,暖陽灑入,籠罩他和她重合的臉龐,他每壹絲皮膚都含笑,過去這麽多年,他終於還能再吻到她。
不再是遠遠跟著,躲著,偷望著,遮掩著,只壹眼,卻壹眼比壹眼絕望,壹眼比壹眼哀傷,壹眼比壹眼深刻。
為何歲月對別人,總是漸漸淡去。
到最後無影無蹤。
而歲月對他,愈加入骨。
他愛著何笙的心,在漫長顛簸的長河中,不肯枯萎破碎
他等著何笙的心,在壹根根白發長出來的時光裏,不肯停歇。
她眼皮忽然動了動,他驚慌朝後退了兩步,幸而她只是翻了個身,並沒有醒來。
他指尖壓在自己唇上,立在塵埃飛舞的陽光深處,楞了許久。
比吃糖的孩子還要歡喜,歡喜過後,比丟失至寶的人還要憔悴。
心臟壹陣陣絞痛。
他吐出的呼吸,殘留她的余溫。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他這輩子,最後壹次吻她。
在他的白發越長越多,在他的皺紋也越長越多的往後的日子裏,他還能不能像這個午後壹樣。
偷偷的,悄悄的,擁有她壹會兒。
他前幾日路過金橋,那裏的槐花開了。
他想帶她去。
他記得她喜歡皚皚白雪,等北城的冬天到了,他也想帶她去。
他對她,有那麽多,那麽多的遺憾。
那麽多,那麽多的愧疚。
他緩慢蹲在地上,握起何笙的手。
她依然沈睡,疲累極了。
他分開她的五指,將臉埋入她掌心,貪戀這壹分壹秒的溫柔。
喬蒼曾無比嫉妒他,嫉妒周容深可以堂堂正正擁有何笙,而他和她隔著千山萬水,和她隔在不同的世界,隔著兩段婚姻。只能站在樓下的樹影裏,坐在沒有路燈的車中,透過窗子偷窺。
喬蒼這輩子英武果斷,殺伐無數,他何時這樣狼狽過。
他們都為她死裏逃生,為她不惜壹切,拼得更高,更強大。
周容深到底還是輸了。
他的克制深情,輸給了喬蒼的激烈掠奪。
他紅著眼睛,渾身輕顫,喉嚨像潑了硫酸,被腐蝕得灼痛,他嘶啞說,何笙,趁我還沒有老,背得動妳,求妳再給我壹點時間,幾天就好,我只要幾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