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其實妳愛我更勝…
盛宴 by 西子
2020-2-8 18:25
常秉堯明顯被大太太觸動,他拿煙的手指緊了緊,煙灰墜落霎那,燒了垂地的桌布,燒出壹個枯黃的洞,就像歲月的缺口,而這個缺口在大太太心裏已經割裂了無數年,他凝視破洞整個人說不出的沈默。
常秉堯對大太太心存愧疚,這麽多年他寵幸了無數女人,對每個姨太都很多情,唯獨她年老色衰而獨守空房受盡冷落,二姨太的排擠炫耀,三姨太的淩厲爭搶,逼她不得不退避三舍。
常秉堯眼中她是柔弱忍讓的,日子過得很寡淡,很冷清,而我所看到真正面目的大太太在以退為進,為自己鋪路,擊中丈夫對冷落她的愧怍,即使她做了天大惡事,也會心有不忍。男人的不忍,就是失去了情愛的妻子保全地位最有力的籌碼。
果然是硬茬子,三言兩語就把局面傾向了她,唐尤拉說得不錯,不是心機到極點的女人五個也鬥不過她壹個。
四姨太朝傭人手心吐出壹個棗核,她擡頭不經意觸及到什麽,忽然疑惑開口,“大太太怎麽手指纏了紗布。”
常秉堯下意識看過去,果然大太太的食指和拇指被裹住,臃腫成壹團,他問怎麽回事。
大太太不動聲色將手背到身後,“縫補護膝時,為了厚壹點,多夾點草藥,針用得粗,力氣也大,刺破了指尖。”
二姨太捂著嘴唏噓了壹聲,常秉堯蹙眉,“這樣的事以後交給傭人做,妳何必自己動手。”
大太太笑得溫和無爭,“怕她們做不好,妻子為丈夫縫縫補補,不是應該的嗎。反正那棟房子冷冷清清,我閑著沒事做,總要打發時間。”
常秉堯臉色有了波動,他遲疑良久說,“晚上,我騰出空過去,把護膝捎走。”
大太太問喝茶嗎。
他說金駿眉,備上壹壺吧。
她笑容明媚許多,竟也顯得不那麽蒼老,“好,我記下了。”
場面從劍拔弩張變成了溫情不忍,大太太玩手段玩得實在巧妙,簡直是無聲無息擺了我壹道,不過說起茶水倒給我提了醒,我示意唐尤拉的傭人給大太太送杯茶,傭人溫了壹盞,雙手捧過去,大太太垂眸不動,傭人說,“這是何小姐吩咐我送來的,給您解解渴。”
對面二姨太和三姨太都看向我,對我忽然示好表情很訝異,二姨太有些厭棄,她陰陽怪氣說,“喲,何小姐這是要化幹戈為玉帛,看看人家的度量,為了過點好日子不得罪人,什麽尊嚴都豁得出去,要是我挨了這麽大屈辱,我可不忍。”
三姨太將果皮扔在中間桌上,撣了撣手指,“妳受不了能怎樣,和大太太動刀子嗎?沒看老爺都要去她房裏坐坐了,見面三分情,什麽時候小坐變成小住,我們就有苦頭了。”
唐尤拉慢條斯理用杯蓋挑了挑茶葉末,唇角笑容意味深長,她很清楚我可不是寬宏敵人的善茬。我沒有理會二姨太嘲諷,對大太太側影說,“您講了這麽久,我們也跟著回味,聽故事都虛假,常府裏的事兒卻是實打實的。您喝口茶水,接著說,我接著聽。”
大太太不計較閑言碎語,更沒有觸碰那杯茶水,傭人等了壹會兒轉身拿回,我含笑不語,拾起壹把蒲扇納涼。
常秉堯口型原本讓她坐下,我不動聲色破了氣氛,他忽然想起還有我的事沒有解決,所有姨太聚齊在這裏都在等結果,又住了口。
角落的盆栽海棠開得茂盛,大太太盯著看了許久,“海棠花不合時宜開了,可園子早不是春日的光景。秉堯,我來的路上忽然想起過去,三十年前,妳最血氣方剛的年紀,做生意招惹了白道的人,被追捕到港口跳海,受了壹身傷。我們那年結婚不久,我精心照料妳痊愈,朝夕相處的時日我覺得很溫暖,很踏實,妳就在我眼前,不管做什麽都要我扶著妳,白天是,夜晚也是。男人年輕時就像壹個孩子,等長大了,就飛走了。”
二姨太嗤笑壹聲,用手絹掩面對旁邊的三姨太說,“這老不死的婆子,越來越難鬥了。她怎麽這麽沈得住氣,不哭不鬧,不喊不叫,其淡如水專往老爺心窩子上戳,何笙怕是討不到說法了。”
三姨太渾身皺巴巴嫌棄躲開她,生怕被常秉堯聽見她侮辱大太太惹禍上身,二姨太有子嗣保無恙,她可沒有。
她往正主兒臉上掃了壹眼,“討不討得到,也不是我們說了算,都在老爺心中那桿秤了。”
常秉堯放下燃盡的煙袋鍋,他將手腕佩戴的佛珠串摘下,壹顆顆撥弄著,“這麽多年妳操持家中,很辛苦。是我對不住妳,可衣食開銷我始終沒有虧待妳,我以為妳很懂我,我這樣喜歡何笙,妳卻打她。她剛生產不多久,暗室陰冷她身體怎麽受得了。我允許妳身邊管家婆教訓下人用刑法,可何笙是常府的主子,她僅僅差壹個名分,她是例外。”
大太太早就做好準備,她面不改色說,“桂姨事發當天就去柴房推磨了,算作這次事的懲罰。前因後果我壹清二楚,也是我授意,不過在暗室潑水,是她對下人壹慣的作法,她這次糊塗了,我已經罵過她。”
我唇角溢出冷笑,這是在開罪,想要用正室的身份壓住場,求個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保桂姨免收重罰。
二姨太不依不饒,“這就完了?推磨還強身健體呢,老爺沒事兒還推壹推呢。”
大太太偏頭看她,“和妳有關系嗎。”
她梗著脖子,“怎麽沒有呀,何笙馬上就扶正六姨太了,都是妾侍,我怎知今天她受罪,明日不是輪到我?”
常秉堯閉上眼睛,他聲音有些沙啞悠長,“寶蓉,我記得妳年輕時不是這樣,妳很寬容,很溫順。何笙沒有拜見妳,妳罵她幾句不行嗎。她沒有當過妾,她不知常府的規矩。”
大太太擡起手,在自己發絲間撥弄著,她眉頭壹皺,扯斷壹根白發,她將那根白發舉在眼前,“我也想在妳心中,永遠那樣溫順,寬容,不爭搶。可現實告訴我,我需要戰鬥什麽,無趣的枯燥的讓妳厭煩的婚姻,褪色的年華,和常府隨時隨地都想要取代我的女人,為我女兒留顏面,也為我自己。她們永遠這樣年輕,這樣美貌,而我卻越來越老,越來越衰敗。”
她頓了頓,身體依然挺得筆直,端莊,面容也沒有起伏,只是壹雙布滿皺紋略帶滄桑和惆悵的眼睛,滲出壹絲淺淡的猩紅。
“秉堯,如果有人看到過年輕賢惠的我,看到過失意等待的我,他們壹定會原諒現在的我。”
我捏了捏拳頭,沒想到這百花爭艷嘰嘰喳喳的常府,藏著世上最厲害的正室。
唐尤拉耐人尋味轉動著耳環,“驚喜嗎?”
我深呼吸壹口氣,默不作聲,常秉堯為難的神情泄露出他內心的掙紮矛盾,他沈思良久沒有開口,我知道該是我出面平息的時候了,他殘暴不仁也不是石頭做的心,三十年發妻打了壹副動人心弦的舊情牌,換任何男人都下不去手,何況真的為我而傷她,傳出去被扣上薄情的帽子,也失了聲譽。
與其他為難下不來臺,還不如讓他愧疚於我,憐憫感動我的仁慈和識大體,我也沒指望這點事能扳倒大太太,不過鏟除桂姨是我的底線。
我放下蒲扇起身走向主位,經過大太太身側,我唇形微動聲音極輕,“長了見識了。”
我邁上臺階,彎腰對常秉堯說,“老爺,大太太上了年歲,站這麽久您不讓她坐,就當懲罰了。她是常府女人之尊,我拎得清身份。真正惡毒的是桂姨,她命令保鏢狠狠收拾我,扇我巴掌的也是她,冤有頭債有主,老爺處置她就好了。”
常秉堯如釋重負,擱置在膝蓋上的拳頭也松開,他擡起頭看我,“真心嗎。”
我不滿撒嬌說難道我還長了壹張騙人的臉嗎?
他笑出來,招呼保鏢,“將桂姨送到暗室,何笙挨了什麽,十倍給她。”
大太太臉色終於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波動,“秉堯!桂姨跟了我二十七年,她最好的青春都給了我,她侍奉周到從不犯錯…”
“她以下犯上,就是最大的錯。”常秉堯厲聲打斷她,“寶蓉,何笙懂事,尊敬妳,把氣出在下人身上,這點面子妳都不肯給她嗎。”
大太太張了張口,最終權衡再三什麽也沒說,她沈寂如水的目光望向我,我窺見其中壹絲不著痕跡的仇怨與寒意。
她壓下即將沖破喉嚨的爭辯,沈著轉身從容離去。
我凝視她背影,雖然這壹局她被我用苦肉計逼到了墻角,失去了桂姨這個強大冷血的幫手,可她的氣韻還是讓我刮目相看,她不曾用低到塵埃裏的姿態換取丈夫的憐憫,她依然高高在上,淡淡的陳述著,回憶著,直擊人的肺腑,等待失去激情和棱角的婚姻對她的宣判。她沒有哭天喊地,拋棄尊嚴,或許那壹天還沒有真正到來,不過她的確是我這輩子遇到的最強悍的對手。
常秉堯握住我的手,他非常深情說,“讓妳受委屈了。寶蓉跟我半輩子,她提到的這些,令我開不了口。”
我將臉孔湊向他,“老爺疼我,為您我什麽都不在乎。”
我說完離開他時順帶吻了吻他耳朵,他身體壹僵,笑容更深,“擁有妳,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事。”
三姨太和四姨太行禮走出正廳,二姨太抻了個懶腰,問常秉堯去不去聽曲兒。
他說先不。
二姨太不甘心,又坐回去等著。
我壹邊下臺階壹邊說回去敷藥,我朝唐尤拉使了個眼色,讓她陪著常秉堯,我這次算有些收獲,擺出了容人之量的氣度,在常秉堯心中地位更上壹層樓,絕不能給二姨太壞事的機會,她逮到時機壹定會把喬蒼闖入暗室救我再度重提,這幾天都要嚴防死守,直到風波過去。
我走出正廳,保鏢剛好從柴房綁了桂姨,我擡手止住,“去暗室嗎。”
保鏢說是。
我緊盯其中壹個保鏢,他立刻會意,擺手吩咐其他人先帶桂姨走,站在我面前,彎腰低著頭。
“知道怎麽做嗎。”
“何小姐吩咐。”
我隨手折斷屋檐角落的茉莉花,放在鼻下嗅了嗅,“桂姨年紀大了,禁不住冷水澆身和毆打,對嗎。”
他品味出我言下深意,有些錯愕為難,“這…桂姨是常府資歷最老的保姆,大太太想必也要打招呼讓我們下手輕點,如果就這麽…”
“老爺心中,大太太是舊情,我是新歡,大太太保不住桂姨,我壹句話她就去了暗室,妳們自己掂量。”
保鏢眼球轉了轉,他說明白了。
我靠近他壹步,“確定活不了再去通報,找大夫的流程不要漏掉,怎麽也得裝個樣子,不是不想留她,是她自己命薄,華佗在世也留不住。老爺頂多讓妳們找個草席子,卷了她送到鄉下老家火葬,到時找我來要賞錢,我虧不了妳們。手腳幹脆點。記住,讓大太太仔細瞧瞧桂姨死相,這麽多年了,好好送個別。”
晚上唐尤拉傭人給我送信兒,常秉堯留在她屋子過夜。我翻找出壹條紅寶石項鏈交給她,讓她替我送唐尤拉,壹點小禮物。
傭人向我道謝轉身疾步走入夜色,我站在原地低低笑了幾聲。唐尤拉珠寶多,可這樣稀罕的卻沒有,她壹定很喜歡,日夜佩戴著。
我正要過去關門,壹只手伸入縫隙,被門扉夾住仍不退避,也不叫喊,我壹楞,本能打開,那只屬於男人的手腕被夾出壹道紅痕,銀色的百達翡麗在幽暗的燭火下閃爍著極其誘人的光澤,我不用擡頭看也知道是誰,我側過身,讓出半人經過的窄路,他進入後我四下瞧了瞧,確定無人看到,才將門關上落了鎖。
他仿佛壹根針般鋒利尖銳的眼眸凝視我的臉,有些奔湧的怒意,我想起他在暗室那副戾氣樣子,媚笑朝他走過去,我剛洗了澡,穿著奶白色睡裙,觸手溫涼的真絲比水還柔,最讓男人銷魂。
我失了骨頭似的伏在喬蒼肩膀,在他滋長出厚重胡茬的下巴上溫柔撫摸著,“妳生什麽氣呀。瞧妳沈著壹張臉都把我嚇到了,妳摸。”
我握住他的手,按在綿軟的心口,故意鼓了鼓胸脯,他面無表情,我問他是不是心跳很快。
他手沿著我睡裙領口探入,不再有絲毫阻礙,貼在滾燙嬌嫩的皮膚上,狠狠抓了壹把,“是有點快。”
我貪婪放蕩的目光往他喉結掃了掃,“喬先生偷偷摸摸是找我暗渡陳倉嗎?還有幾天我要來月事,妳得抓緊了。”
他垂下眼瞼,在我不點自紅的唇上定格,“看妳那晚太狼狽,我沒有說,這就是妳要的生活。每天提心吊膽,被壹群紅了眼睛的女人圍攻算計,舒服嗎。”
我咬牙切齒,他就是有本事大煞風景,等我沒了興致,又逼著我做。
“我這不贏了嗎,大太太沒了桂姨,銳氣大挫,她會老實壹陣的,足夠我料理了三姨太和二姨太。”
他冷笑,“妳小看她了。何笙,沒有我妳根本活不下去。”
我臉色壹變,手指從他身上脫離,“沒遇到妳之前,我為容深料理了數不清的麻煩,天下沒有我搞不定的男人,也沒有我打不贏的女人。”
他挑起我下頷,饒有興味觀賞我惱羞成怒的樣子,“可遇到我之後,妳雖然依舊狠毒,聰慧,但妳有了退路,有了依靠,妳無時無刻不告誡自己,不管妳做了什麽,多麽放肆,我都會接受,為妳收拾殘局,這個念頭在妳心裏根深蒂固。”
他薄唇貼著我滲出壹股股淡淡藥香的臉頰,張嘴咬在我嘴角,“妳比在他身邊時,更像壹個女人,壹個柔情似水,明眸善睞的女人。在他娶妳之前,妳做了他兩年半的玩物,妳已經習慣了順從討好,而在我面前,從最初妳就僅僅是壹個女人。任性,撒嬌,風騷,楚楚動人,釋放了妳的本性。”
我身體僵硬,呆滯看著搖曳的燭火,他趁我失神將我抱起,甩在柔軟的大床中央,他壹邊扯掉礙事的衣物壹邊說,“其實妳愛我更勝過愛他。妳把妳虛偽的好給了他,把妳真實的好與壞給了我。”
我嘴唇顫抖說不是,我只是不舍得把壞用在他身上。
他傾壓下來,我沒有得到結果,奮力掙紮著,“我最愛的是容深,如果他現在還活著,如果他回來,我會毫不猶豫…”
“他死了,也不會回來,即使回來了,何笙,妳會痛苦,妳會發瘋。”
他脫掉我的睡裙,在我劇烈起伏的心臟戳了戳,“因為妳這裏,根本舍不掉我。妳的風月,容不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