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結局三 風月夢壹場
盛宴 by 西子
2020-2-8 18:25
我渾身酸疼,似乎被什麽重物碾過,堪堪留下半條命,喘息掙紮許久才從將死的痛苦裏睜開眼。
頭頂的蓮花吊燈莫名熟悉,幾盞昏黃的燈泡閃爍出淡淡波光,像裏面嵌入了鉆石,更像是琉璃,璀璨奪目,我如同電擊,身體倏而顫栗,大腦倉促定格靜止,壹切都蕩然無存,壹切又清晰可聞。
思緒紛繁杳來,踏馬行蹄,踩過我的胸腔,我的理智,我的回憶,我昏迷前最後壹幕,是在金三角西雙版納,壹棟廢棄的洋樓內,我和喬蒼猶如困獸,被條子逼得退無可退。
我見到了容深,不,他始終都在,他為我落淚,為我發狂,他還是曾經的他,護我在胸口時,習慣用拇指撚上我的發。
最終他死了,喬蒼也死了,還有我自己。
到處都是屍骸,血漿,碎片。
房屋坍塌,掩埋了那狼藉遍野。
可為什麽醒來會是這副美好的樣子,這樣熟悉充滿生氣的世界。
那是夢嗎。
夢怎會如此真實,真實到槍響嘶吼與哭喊壹幕幕湧入,心臟還隱隱刺痛。
我皺眉望向床邊的男人輪廓,用力睜大眼睛,睫毛敞開的壹刻,隱去絲絲水霧,我看清那是喬蒼,他穿著潔白的居家服,清俊英朗,正吹涼壹碗冒熱氣的白粥,他察覺我醒來,沒有發現我眼底茫然錯愕的目光,他說我睡了許久,問我餓不餓。
我呆滯無聲,極力分辨這真真假假,虛虛幻幻,他在我腦袋下面墊了壹只綿軟的枕頭,將我上半身升高,用勺子餵我喝粥,我張開嘴吃掉,嘗了嘗滋味,淡淡的甜,溫溫的熱,我沈寂的心口頃刻間蘇醒復活,我聲音顫抖問他,“我們還活著嗎。”
他怔了壹秒,猜我大約是做了噩夢,揚眉輕笑,“不活著,難道我們現在都是鬼魂嗎。”
我不顧壹切從床上爬起,他沒有防備,在我手臂的掙紮和揮舞下,失手打翻粥碗,幾滴溫熱的米粒飛濺在我裸露的皮膚上,燙出壹塊塊紅痕,他蹙眉想要查看我的傷,可他沒有我動作更快,我先壹步捧住他的臉,在他微微愕然中,瞪大眼睛凝視他。
眉眼,鼻梁,嘴唇,咽喉。
所有我熟悉的,銘記於心的,都是最初的模樣,絲毫未曾改變,連壹點刀疤都沒有留下。
我顫抖擡起手,從額頭起始,壹點點滑落,停在他剛毅的下巴,“妳沒有死。”
他聞言怒氣又好笑,“怎麽,何小姐盼我死這個念頭,到現在還不肯消。”
他撣去我手腕沾滿的熱米粒,輕輕吹了吹皮膚,“往後那麽長的日子,何小姐都逃不出我掌心,妳慢慢算計。什麽時候算計累了,妳也老了,我背妳去北城看雪。”
北城看雪。
我此生還有機會去往遙遠的北城,看壹場彌漫的大雪嗎。
那麽南城的風月,還在嗎。
我狠咬嘴唇又哭又笑,癡癡傻傻,我拂開他手臂,跳下床沖到窗前,凝視樓下的溫泉湖,巨大的玻璃罩隔開湛藍池水,我推開窗子大聲叫喊,回蕩的是我的聲音,我捂住自己臉孔,劇烈喘息顛簸,是夢,真的是夢。
我光著腳丫轉身飛奔回去,緊緊握住喬蒼衣領,眼睛裏蓄滿淚水,“容…黑狼呢。那些條子呢?我們什麽時候回來的。”
“怎麽。”他好笑看著我,“說胡話了。”
我讓他回答我,什麽都不要問,只回答我。
他將我由於激動而散亂的長發撥弄到耳後,“周容深不肯輕易放過我,不過我割舍了足夠重的籌碼,公安部被餵飽了,也不想對我趕盡殺絕。”
我驚愕問什麽籌碼。
他兩枚指尖撚了撚我白嫩玲瓏的耳垂,“地下倉庫被溶蝕,證據毀於壹旦,鉗制我的最大籌碼無影無蹤,與其硬碰硬,不如黑白兩道壹同懸崖勒馬,化幹戈為玉帛。我拿出名下三分之二的財產充公,協助雲南緝毒總隊共同肅清金三角毒網,蒂爾交還周容深,這分量夠嗎。”
他話音未落,阿六趿拉著壹雙木屐從門外闖入,他看到面前壹幕楞了楞,“何小姐醒了?”
他笑說真不容易,您無病無災的,竟然睡了四十多個小時。
我壹言不發,伏在喬蒼膝上,恨不得與他形影不離,如果那場惡戰是夢,這歲月靜好是嗎。
我只有拼了命的握緊,讓自己睡得更沈,才會永遠不醒來,永遠不失去。
喬蒼揚下巴示意他關門,阿六反鎖後壓低聲音說,“我找省廳的條子摸了底,記錄在案的幾樁事,說大就大,說小也小,看誰犯的,如果是老百姓,壹個槍子兒都是便宜了,可如果是有身份的名流,又拿出這麽多錢財免災,命絕對可以保住,您甭擔心頂罪的人了,出不了大簍子。”
我原本懶洋洋瞇著眼,聽到這話立刻欠身,“誰頂了罪?”
阿六說,“北哥。他把蒼哥所有事兒都扛下了。條子都知道韓北是蒼哥第壹爪牙,蒼哥只是下命令,他著手安排人去做,相當於直接經手人,事兒算在他頭上理所應當,條子拿到的筆錄,走私販毒內幕蒼哥根本不清楚,他直接過問的只有盛文,江南會所和華章**,雖說死過幾個人,不過省廳的高官早壓下了,沒地兒找底子去。真抖出來,廣東的仕途倒壹片,這不屬於公安部管轄了,上頭不可能允許。至於親手搞了泰國和緬甸的毒販,對方畢竟都是歹人,清剿薩格出境更是立功,北哥等法院過審後,估摸判死緩,蒼哥找人運作下,只要改判有期,做幾年牢保出來不是問題。”
阿六擠眉弄眼朝我壞笑,“何況曹爺還是壹條路子呢。他老子要是肯出面,別說死緩改有期,就是馬上挨槍子兒的死刑犯都能從刑場給拉回來。”
喬蒼冷眼掃過他,他縮了縮脖子,觸著鼻孔訕笑,“這邊棘手的麻煩還沒清呢,我去河口跟他們匯合,早點抹幹凈了,蒼哥也好脫身回特區。”
阿六離開房間,我聽到門響,從喬蒼膝上翻了個身,自下而上凝視他的臉,我不停笑,笑得無法停止,笑得忘乎所以,那樣滿足而欣喜,所有的歡情都寫在眉眼,藏也藏不住。
他問我怎麽這樣高興,是不是做了美夢。
我搖頭說再美的夢也不如這壹刻。
千帆過盡,恩怨糾葛,守在我身邊不曾離去的依然是妳。
入夜我洗了澡,趴在窗臺上晾幹濕漉漉的長發,窗外遙遠的樓宇重巒,在月色中綿延回響,這南城往事,亂世烽火,如壹頁書,壹弦箏,轟轟烈烈而來,蕩氣回腸而過。
我指尖觸摸在玻璃上,街巷的燈火闌珊倒映出我的臉和喬蒼的身影,他倚靠床頭看壹本書,睡袍微微敞開,露出大半胸膛,他眉眼溫柔,手在旁邊空蕩的位置拍了拍,“何小姐,再不睡覺明天熬出黑眼圈,我就將妳送去熊貓園,賣個好價錢,用來賠償妳中午打碎的那只碗。”
我嗤笑出來,轉身爬上床,撲進他懷中,“喬先生心裏,我還不如壹只碗值錢嗎。”
“看是多貴的碗。”
他放下書,將燈光調暗,壹手搭在我光滑的脊背,另壹手比劃數字五,“超過這個,都不值得了。”
“五萬?”
他笑而不語,我重重戳他手心,“五千?”
我嘟嘴發怒,“難不成是五百?”
他壹字壹頓,笑意盎然,“五塊。”
我張嘴半氣半笑咬住他手指,兩條腿夾緊他腰間,如壹個威風凜凜的女將軍,將他欺壓身下,他仰面悶笑,任我撒潑耍混,肆意折磨,也不舍得阻止。
他還能笑,我還能鬧,沒什麽比這更好。
我擡起壹只手,觸及他溫熱的面孔,“妳還是妳,對嗎。”
他嗯了聲,吻我掌心交錯的紋路。
“我也還是我,對嗎。”
他含糊不清說,“妳卻不是妳了。”
我楞住,他胯骨重重壹震,將我緊纏他腰間的腿彈開,我從他身上跌落,陷於柔軟的床鋪,我被白色的鵝絨包裹的霎那,聽到他說,“妳是喬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