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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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眼中,我們這樣的女人是不配活著的。骯臟,陰暗,拜金,下賤。把自己的壹切賭在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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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喬蒼13 風華正茂喬公子

盛宴 by 西子

2020-2-8 18:25

冗長走廊聚滿人海,四個太太的慘叫哀嚎穿透門板,落在圍觀者耳朵裏像殺豬般慘烈,經理聞風趕來,試圖帶著成太太的保鏢破門而入,被壹個女郎攔住,小聲提醒,“喬太太在裏面。”
經理壹楞,“何笙?”
女郎點頭,經理猶豫片刻,放棄了救人的念頭。
特區誰不知,何笙官場有周容深護航,黑道有喬蒼寵著,都是擺在場面上跺壹跺腳烏雲遮日,山河倒流的人物,得罪她豈不是找死。
二樓轉彎處的白銀包房客人與成總很熟,林寶寶進了成太太房間,正巧被他撞見,屍首擡出去時路過他門前,他無意識瞥了壹眼,看到滿身是血面目猙獰的女子,頓時驚嚇壹跳,此刻亂作壹團的現場,都集中出自那間包房,他立刻通知成總,後者匆匆忙忙抵達,門被反鎖上,他彎曲膝蓋頂了頂,仍徒勞無功,分不清是誰的慘叫,聽得人頭皮發麻,壹陣陣起雞皮疙瘩,他吩咐經理拿鑰匙開鎖,門打開後,他顧不得裏面鬼哭狼嚎,邁步走進。
何笙在長了壹副兇相的太太臉上作完畫,又轉移下壹個,密密麻麻的字凝結血咖,寫盡天下最難聽恥辱的詞語,太太連哭都不敢,生怕激怒何笙,捂著火辣辣疼痛的傷疤瑟瑟發抖。
成總被眼前壹幕震撼住,這是壹個年輕女子做得出的血腥事嗎。他瞪大眼睛許久才結巴喊出喬太太,成太太蜷縮在墻角,聽見自己男人聲音,瞬間撕心裂肺嚎哭,仿佛看到曙光般朝門口方向爬行,她手在四周地上摸索,觸及那只肉乎乎的眼睛,她小心翼翼握住,舉過頭頂,“老成,快!幫我把眼睛放回去,我不想變成瞎子!”
她另壹只眼也蒙上濃濃血汙,透過模糊不清的視覺,指著正津津有味折磨別人的何笙大吼,“就是這個女人!是她把我變成這副樣子,老成妳要為我報仇,我要她兩只眼睛才甘心!”
何笙終於有了壹絲反應,她緩慢站起,漆黑黯淡中,走廊的光亮是唯壹照明,她不願讓陌生人看到自己殘忍嗜血的樣子,腳飛起踢攏門扉,再次與世隔絕。
砰地壹聲,成總驟然回神,他指著何笙大怒,“妳好大膽子!竟然傷害我夫人。”
何笙默然不語,反手將刀尖刺向成太太斷了乳房的血窟窿,力道很輕,只是壹點懲戒和警告,可新傷舊傷壹同發作,她還是疼得原地打滾,成總對她的猖狂毒辣大吃壹驚,她獰笑,“妳再廢話,我就切掉她另壹個。我留她壹條賤命,已經大發慈悲。”
幾個太太趁她和成總說話時,想要奪門逃跑,被何笙余光察覺,她腳重重踩在女人頭顱上,狠狠下沈,仇恨,憎惡,憤怒,使她的力氣超乎尋常,太太的頭近乎被她壓變形,艱難嗚咽求饒,成總脫掉西裝大步跨入,將自己夫人包裹住,他原本想去醫院搶救,不過何笙心裏有數,這傷口雖然痛不欲生,但不至於死人,她堵在門口,攔截他去路,“我還沒玩夠,妳就想把人救走?”
成總最後壹絲耐心與忍讓,也在何笙得寸進尺不依不饒中破滅,他咬牙威懾,“妳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成某人的手也不怎麽幹凈。”
“彼此。”何笙寸步不讓,“今晚不是妳更臟,就是我更臟,總是要染點血的。”
成總上前拉門,何笙擡腿就是壹掃,尖銳的高跟刮過他腕子,他縮回手驚險躲過,何笙步步緊逼,接二連三發動攻勢,硬是將成總逼到墻角,他抱著壹百五十斤的肉墩子還手很吃力,頃刻占據下風。
何笙目睹過那麽多次,喬蒼與老K,與黑狼,與薩格,與曹荊易的搏鬥,他的兇殘招數勉強能記住幾樣,因而出手幹脆利落,招招鋒狠,充滿男子的果決與霸道,驚了小覷她的成總。
與此同時,風流艷事的會館門前幾輛黑車壹字排開,倉促急停,尖銳的剎車響劃破長空,在夜色下震耳欲聾,大廳內送客的老鴇子循聲望去,臉色突變,“快,喬先生來了!趕緊去二樓!讓成總見好就收,可別得罪了這樽閻王爺!”
老鴇子推搡的侍者反應慢了幾秒,喬蒼已經從車內走出,跨入會所,侍者轉身的霎那,險些撞上他,嚇得急忙後退鞠躬,喬蒼森冷目光瞟了壹眼窘迫驚慌的老鴇子,秘書察覺他視線,立刻上前壹把扯住老鴇的頭發,狠狠摔在地上,撲通壹聲,胯骨震裂,嚇得幾個姑娘捂耳驚叫。
“喬太太在嗎。”
老鴇子忍痛點頭說在,來了壹會子了。
秘書冷笑,“如果我們夫人在這裏受了委屈,今晚當值管事的,寫好遺書到喬先生面前請罪。”
喬蒼不置壹詞,周身煞氣萬丈,邁步上二樓,四名保鏢前方開道,引出壹條狹長空蕩的路,阻隔兩旁男女靠近,秘書側身用力,狠狠撞開門,包房內昏暗壹片。
看不清人的臉,人的身影,只有壹團團模糊輪廓,黏在壹起難分難舍,濃烈刺鼻的血腥味,穿梭過空氣,滲透入走廊,引發人海此起彼伏的作嘔,喬蒼置身混亂之中,凝視腳下新的添了舊的血泊,他心臟有那麽壹瞬間,隱隱窒息,他不知這麽多血來自誰,如果是何笙寡不敵眾吃了虧。
他不敢深想下去,保鏢蜂擁而至,打開壁燈,何笙拿著匕首,刀尖滴滴答答淌血,成總抱著自己夫人,正在用方帕為她止血,成太太疼得沒了知覺,只剩半口氣茍延殘喘,她聽到門響,知道來了人,問是不是大夫,成總安撫她等壹會兒,將她放在沙發上,他怒氣沖沖的神色,走到喬蒼跟前停住,語氣興師問罪,“喬總,令夫人可真是無法無天了,我在特區好歹有些聲望,卻眼睜睜看自己太太被迫害成這副樣子,若不給我壹個說法,我絕不會就此了事。”
秘書繞過他身後,輕輕喚了聲夫人,他試探著觸摸她衣服上的血,發現是染上去的,而不是滲出的,他松了口氣,朝喬蒼搖頭。
喬蒼面容這才稍微好看平和壹些,不至於那般冷峻駭人,他摸出壹根煙,保鏢將其點燃,回身吩咐人群散了,經理萬幸大佛沒暴怒,小場子算是保住了,她千恩萬謝,帶著壹群姑娘鴨子往樓口走,喬蒼過足煙癮,才慢條斯理開口,“原來是成總,妳要什麽說法。”
他瞇著眼吞雲吐霧,全然沒有半點退讓和歉意,成總氣憤說我夫人這副慘狀,喬總瞎了嗎,看不到?
喬蒼微微偏頭,掠過成總頭頂看了壹眼暈厥過去的成太太,“還有氣嗎。”
保鏢心領神會過去,探了探頸間脈動,“活著。”
喬蒼訝異挑眉,雲淡風輕,“成總是來碰瓷嗎,既然令夫人還活著,怎麽不送去救治,若我來得晚壹些,還要負責給她收屍嗎。”
成總怎麽都覺得他說話難聽,有些羞辱之意,他冷笑斥罵令夫人不讓我走,還打傷了我的手。
喬蒼怔住,隨後悶笑出來,這小妖精是真狠,壹刻看不住,就要出來惹禍,而且還都是大禍,小的她不稀罕闖,他恍然大悟哦了聲,“內人調皮,成總不必介意。”
“什麽什麽?”成總以為自己聽錯了,臉色陰郁鐵青,“喬總可真會說和,她犯下這樣惡行,壹點說法不給,調皮就溜之大吉了嗎?”
“溜。”喬蒼揪住這個字,“彌天大禍我也不溜,成總做生意,自然看重錢財,我也不會虧待妳。按說。”
他收回視線,凝視自己拇指上的扳指,壹副冷漠不屑,“令夫人在我這裏,壹文不值,可我太太下手狠,我也不能不顧道義。我壹向護短,娶妻後又懼內,我太太是天下最大,她只要痛快,令夫人這條命,我花高價買了也沒什麽。”
成總不可置信,“人命怎能買賣?”
喬蒼故作不解,“原來是人命,我當作豬狗了。”
成總險些沖上去和他廝打起來,要不是看在自己勢單力薄,他還真就這麽做了,他揮手示意秘書,秘書抽出支票薄,撕下壹張,在上面填寫了壹串數字,豎在半空讓成總看,“如果您不滿意,前後數字怎樣加,您隨意,我們喬總不在乎錢,只在乎夫人這口氣,能不能出得痛快。”
喬蒼握拳置在唇鼻間,輕咳兩聲,秘書將支票故意抖了抖,啪啪甩在成總臉上,成總是商人,明白商人壹貫羞辱對手的招數,他咬牙切齒,將支票壹把奪過,狠狠撕碎,“喬蒼,妳可真狂,天底下沒有能降得住妳的是嗎?我老婆被妳娘們兒搞殘廢了,我就不信沒有說理的地方。”
喬蒼不為所動,睨了壹眼敞開的門扉,語氣玩味,“這麽多年,我就不知道什麽是講理,如果成總能教會我,我很樂意。靜候佳音。”
成總被他囂張霸道的腔調氣得眉骨直跳,他冷哼拂袖而去,不知誰報了警,走廊的人海之外,迎面撞上壹隊警察,成總急促伸手攔住對方去路,指著身後的門,將事情避重就輕說了壹遍,王隊長壹聽與何笙有關,神色諱莫如深,“有傷亡嗎。”
“自然,我夫人受傷了。”
“除了她。”
程總支支吾吾,言辭閃爍,“還…死了個叫林寶寶的小姐,賤命壹條,不提也罷。”
何笙是林寶寶帶出來的交際花,廣東無人不知,王隊長心裏明白幾分,他拿出對講機,呼籲請轉周部長。
對方連機後,傳來周容深極其低沈的嗯,王隊長放輕嗓音交待了情況,周容深沈默片刻,“壓下。”
“是不接案還是?”
周容深皺眉不耐,“只要何笙不鬧出格,怎樣做還用我說嗎。商人都有把柄,他非要討說法,就聯絡稅務廳,先查查他再說。”
王隊長回應明白。
這時喬蒼橫抱何笙從包房內走出,經過成總身邊連壹個眼神都不曾給予,臉孔寒氣冷冽,如遇無人之境揚長而去,在抵達王隊長身旁,對方側身讓路,試探看了看何笙,她雙眼微閉,淚痕斑駁,掌心還握著那把刀。
成總高喊,“她就是用這個搞殘了我太太,人贓並獲!妳們還不抓人等什麽?”
王隊長冷笑,“何小姐是什麽人,這種地方她還和逛窯子的富太太爭執嗎?她受了驚嚇沒說什麽,妳倒反咬壹口,真以為公安局是妳家開的,妳想抓誰就抓誰?”
“妳們…”成總接連受挫,五官顫抖皮膚青紫,王隊長摘掉警帽,交給身後刑警,他壹半警告壹邊勸誡,“給妳撂個底,打住得了。那是我們周部長前妻,只要她不玩出人命,別說市局了,妳告到省公安廳,也沒人敢抓她,根本不會受理,除非妳告去公安部。”
王隊長說完嗤笑,他撣了撣成總肩膀沾染的灰塵和纖維,“公安部妳連門都摸不到,妳大費周折去告,周部長打個招呼就壓下,壹點風聲起不來,認倒黴吧。”
“難道就沒有王法了嗎!我夫人能白白挨了兩刀嗎?”
王隊長摸出壹根煙,卡在耳朵上,吹了吹指甲蓋,“有啊,別沾上她,王法照舊,沾上她,還不是誰權力大就聽誰的。酒香不怕巷子深,妳有權,妳也壓啊,官場就是這麽黑暗。”
成總不罷休,仍不依不饒要與何笙杠到底,王隊長眉目驟然壹沈,威懾十足,“妳避重就輕以為我不知道?成太太帶人先動手搞死了林寶寶,妳不要忘記,她是出了名的高官情婦,真鬧大了,誰栽跟頭還不壹定,妳逼著何小姐伏法,激怒喬蒼,他壹點手段就能把妳那點產業玩死。”
包房內傳出成太太二度清醒後痛苦的哀嚎,她大喊老成!成總被擾亂心神,壹時拿捏不定,王隊長虛晃視線,“牢飯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吃的,何小姐吃壹口,周部長若心疼了,他能讓令夫人吃壹輩子。”
他意味深長笑,“周部長這輩子公事公辦不假,但人總有軟肋,何必去碰。”
喬蒼抱著啜泣顫抖的何笙走出會館大門,保鏢兩旁開道護送,秘書跟在最後,回頭張望廳堂內亂糟糟的人海,“看樣子條子不準備插手。成總在廣東不是善茬,算是半黑不白,他估摸咽不下這口氣,成太太瞎了壹只眼,掉了壹個奶子,傷勢這麽嚴重,還被這麽多人瞧見了,他為挽回自己顏面也不會罷休。”
喬蒼腳下壹滯,側過臉緊盯秘書,怒不可遏質問,“我養的暗人,吃白飯的嗎。”
秘書驚住,幹脆說明白。
喬蒼這口氣尚且無處發泄,幸好那些人沒碰何笙壹根指頭,只是她自己撒野耍潑,鬧得烏煙瘴氣,倘若她們碰了她壹下,哪怕缺了半根頭發絲,喬蒼也不會如此平靜收手,他勢必從成總身上加倍討回來,他息事寧人,對方還敢叫號子,自然往死裏收拾。
喬蒼重新邁步走向街邊,他感覺到懷中女人微不可察扯了扯他衣領,他低下頭,何笙的臉孔被斑駁的光束籠罩,璀璨燈火時而亮起,時而熄滅,熄滅時唯有月光,清幽蒼白的月光,她眉眼哀戚,手指緊緊拉住他。
“我姐姐死了,我見不到她了,她永遠不在了。”
她說完這句話,眼淚便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肆意翻滾而落,那霧氣彌漫猶如麋鹿般晶瑩,純情,傷感的眼睛,像壹場細雨,壹場秋日沈醉的風,壹場南城千載難逢的冬雪,灑落在喬蒼心上,令他又疼又癢。
“我會讓妳滿意。”
他微微擡眸,秘書點頭,回身叫來保鏢吩咐幾句,叮囑他安排兩個暗人,找壹輛無照破車,做得幹凈些。
喬蒼將何笙抱進車裏,放置在自己腿上,臉枕著胸口,任由她手指纏緊襯衫,抓住壹道道褶皺,他溫柔細致撥弄開何笙臉孔浮蕩淩亂的長發,指尖抹去蔓延到耳根的水痕,那似冷似熱,似堅硬又似溫軟的淚珠,忽而燙了他,他五臟六腑都被浸泡得刺疼。
他拼盡壹切,想要護她壹世安穩,壹生歡喜,沒有憂愁,沒有恨意,沒有絕望,可他到底還是無法終止這些令她撕心裂肺的意外,他掌控不了無時無刻變故扭曲的世界,她活在世界之中,並不是他如何強大,如何鋒狠,就能讓痛苦與眼淚,永遠消失在她的歲月中。
何笙反復無常,睡醒交疊,喬蒼把她放在臥室床上,她意識到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中,仍用力糾纏他領帶,不肯松手,他誘哄她只是離開打壹盆水,很快回來,才勉強掰開她手指。
保姆抱著喬慈出現在走廊門口,她探頭探腦,看何笙蔫了,沒了精神,清楚她遇到煩心事,她輕聲呼喚先生,將粉色繈褓舉了舉,“小姐方才餵了奶,還不肯睡,很是安靜乖巧,也不哭不鬧,不如留下陪夫人解悶兒。”
何笙躺在床上,眉目如同死灰,蒼白而失落,林寶寶如果善終,她還能舒服些,可她死於兇殘強悍的折磨,對於活著的人而言,這道坎兒壹定邁不過。
他從保姆手裏接過喬慈,抱在懷中,吩咐她休息,然後關上門,放在何笙枕畔。
她嗅到母親的味道,小臉轉了過去,葡萄珠似的眼睛盯著她,口水從粉嫩的嘴角流瀉,淌落在何笙手指,她感覺到濕答答的溫熱,睜開眼眸,柔和的光束之中,喬慈嬌小綿軟的身影被弱化,虛無淺淡,那樣美好安寧。
何笙輕輕撫摸她鼻梁,她舉起手蠕動,似乎在笑,可她還分明不會笑,只是做出那樣可愛的表情,喬蒼食指探入她掌心,她不明所以握住,目光又移向他。
斑駁的光影,闌珊的燈火,他多麽沈湎癡迷這壹刻,似乎前半生風風雨雨,死裏逃生,都很值得。
他註視喬慈半響,“喬太太,她很像妳。”
何笙在痛哭許久後,終於肯開口說壹句不那麽絕望而完整的話,“她這麽小,還沒有長開,看得出來嗎,喬先生不要騙我。”
喬蒼逗弄她,壹點點抽離手指,她無辜掙紮,抓動,直到再次握住,才不那麽吵鬧,何笙被逗笑,她擡手擋住床頭的燈光,更清晰看她模樣,喬蒼說,“四個月了,神韻長出壹些,很有妳的味道。”
何笙傾靠過去,“我怎麽瞧她,眉眼更像妳。”
他得意說自然,她不像我,還像路人嗎。
何笙恢復了些力氣,故意欺負他,“那不壹定。興許…”
她說到壹半止息,眼底流光狡黠,他問不壹定什麽,難道喬太太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還為我添置過帽子嗎。
她翻了個身,臉蛋挨著喬慈,粉嫩的娃娃懶洋洋打哈欠,淡淡的奶香氣吐出,有些煩躁歪了歪頭,很快進入夢鄉,何笙托腮壞笑,“極其熱情添置的,從選購,到織就,再到戴上,無不是我親力親為,就怕喬先生戴得不合適,畢竟了解妳尺寸,知道如何戴了不易察覺,東窗事發也不會被妳大卸八塊的,只有我了。”
喬蒼被她氣笑,手指靈巧壹撥,何笙肩頭的絲帶脫落,皎白如玉的身軀滑入錦被,他調暗床頭光束,微醺的靜謐的燈火籠罩在玫瑰紫色的床鋪,月影稀疏,像流瀉壹道河流,何笙乏了,再不願說什麽,懷抱喬慈沈沈睡去,壹大壹小溢出鼾聲,喬蒼溫柔發笑,俯身輕吻她額頭。
倘若世間真有輪回,風月真有三生三世,他願意下輩子依然遇到她,不,他為了她寧可相信,那些都是真實存在的。
喬蒼還記得,她在法華寺廟堂中壹臉傲然不屑,她不肯接過往生香,不肯對佛祖跪拜,她說她不信,這神鬼之說都是無稽之談,是傻子寬慰自己的。
他站在長廊中,倚著屋檐下木雕欄桿,饒有興味窺視她,她並不知道他在,她站在五姨太旁邊,壹襲碧綠色綢緞旗袍,在佛門凈地那般妖艷,黃昏的山林,黃昏的湖泊,黃昏的晚風,黃昏的石子路,她無聲無息走過,拿著壹顆顆石子,往井水中拋。
像做了壞事的小孩,笑得純真奸詐,嘴巴裏念念有詞,“惡婆子,臭尼姑,還要哄我下跪,讓妳喝泥水。”
喬蒼坐在壹棵榕樹上,開杈的枝椏刮破了他襯衫和西褲,他沒有動,也不出聲,居高臨下俯視,她不知往深井中填了多少顆,地上的石子都撿光了,送齋飯的尼姑排隊經過,她手忙腳亂離開,往樹後躲,喬蒼屏住呼吸,將身子藏匿於茂盛的樹梢後,他還想著,她怕是要看到他了,結果這女人聰明壹世,又蠢了壹時,她盯著尼姑走過,自始至終沒有擡頭。
甚至連他的褲子被刮掉的壹長條布,墜落半空掃過她脖頸與發絲,都不曾察覺。
她拍打胸脯,對跟著的阿琴念阿彌陀佛,“萬壹被瞧見了,告到老爺那裏,我裝得賢淑懂事不都要露餡了?”
阿琴張了張嘴,有些錯愕,她不信佛,到底還是念了壹聲阿彌陀佛。
正如她對喬蒼曾恨之入骨,到底還是逃不過風月情長,命運合歡。
喬蒼為何笙掖好被角,起身繞過床尾,走向映照萬家燈火的窗子。
玻璃之外的世界,層層燈的海洋,斑駁闌珊,天際布滿星光,再沒有如此濃烈的夜晚。
喬蒼手伸向旁邊的裝飾架子,第二層放置的紅木盒,他始終不許保姆觸碰,何笙又懶,年常日久,窗子風起風滅,積了壹層厚厚塵埃,他吹去浮灰,打開盒蓋,裏面是壹摞很久遠,很陳舊,邊角泛黃的照片。
歲月如此快。
彈指壹揮間。
二十壹年過去了。
物是人非,天翻地覆。
他壹張張翻開,其中壹張,在漳州港的燈塔,他蹙眉漲紅臉,嘴裏叼著壹根煙,旁邊圍著壹群嬉笑的年輕小子,他恍惚想起,那是他第壹次學會抽煙。
集市上販賣的萬寶路,4塊錢壹盒,尋常百姓也抽不起,味道很烈,很嗆鼻,他嘗了壹口,想要放棄,他們起哄說當馬仔的哪有不會抽煙的,學會了這個,哥幾個帶妳去泡妞,百老匯的女子樂坊,妳看壹眼就能硬。
那年喬蒼十九歲,清朗英俊少年郎,說不出的精致好看,說不出的盛氣淩人,壹身粗布黑衣,腰間系壹條綢帶,如此簡單隨意,卻是翩翩陌上公子,眉目如畫,風華正茂。
***年盛夏,沿海酷熱,蟬鳴壹整天。
大街上拎著啤酒打著赤膊的男子,騎著二八單車,從街頭巷子口,穿梭而過,逗壹逗弄堂裏吃冰棍的小孩,給下棋的老頭子支上壹招,大嗓門喊叫要下雨了娘們兒收衣服,婦女們驚慌失措跑出來,仰頭看天色,萬裏晴空,追出院子朝沒影兒的車屁股嬉笑怒罵。
也是這壹年,南省黑道大洗牌。
福建廣東雲南三足鼎立,漳州港最大最繁華的西碼頭,被廣東總瓢把子常秉堯控制,驚動了福建老大萬爺,揚言要將他身首異處挫骨揚灰。
黑幫血雨腥風壹觸即發,喬蒼便是常秉堯派到福建漳州爭地盤打天下的壹百七十七名古惑仔之壹。
他那時剛出道,投奔到剛哥手下做馬仔,剛哥原名趙剛,跟著常秉堯打了七年江山,人沒什麽大能耐,就是會來事兒,喬蒼看不慣他,又不得不低頭。
這行講規矩,後入行的是小弟,先入行的是哥,壞了規矩的都要受群毆,被逐出幫派。
漳州港是南省為數不多的被條子遺漏的港口,來往乘客多,走私的貨船便鉆了空子,剛子領命從廣東走私到福建壹批軍火,其中有制造彈藥的金粉,最怕受潮,上百馬仔眼巴巴盼著入夜卸貨入庫,也好去場子瀟灑壹把。
岸邊壘砌的堤壩上,搭了壹圈帳篷,東南西北四個碼頭都有,各自管轄,其中壹個帳篷內,剛子正抱著壹個穿黑絲襪的妞兒親嘴,啵啵的聲音響起,外面抽煙的馬仔齜牙,“真他媽不服氣,就他這德行的,要不是比咱們入行早,吃屎都沒他的份兒。”
“說這些幹啥,有個屁用,常老器重他,咱能起義造反?”
“我他媽…”
男人才要說話,忽然聽見收音機內播報的天氣,與此同時剛子已經脫了女人衣服,讓她坐在自己胯上,正扶著家夥要插,馬仔連招呼都沒打,竄進來大叫,“剛哥,10級臺風!”
剛子壹楞,把懷中女人朝旁邊壹推,正好倒在喬蒼身上,濃烈刺鼻的脂粉氣令後者不由蹙眉,閃身直接躲開,立在墻根無動於衷。
剛子壹邊提褲子壹邊問,“還有多久。”
馬仔說現在就有苗頭了,東邊海域的海產都往岸上浮,天陰沈沈的,風越來越大,搞不好來票狠的,咱得趕緊卸貨撤出碼頭。
剛子罵了聲操,擡手抽打馬仔後腦勺,“漳州港出壹批貨,廈門港出壹批,常老讓我和王維管事兒,我估摸他打算提拔我們其中壹個當堂主,緊要關頭撤妳媽逼啊!”
馬仔哭喪著臉說臺風能死人的!
剛子不耐煩讓他閉嘴,拔腿沖出帳篷,站在壹處高高的沙堆上,朝東南方海域眺望,果然是暴風雨前的陰沈,天上黑雲彩鋪天蓋地,每秒鐘肉眼可見的速度移動,壹場驚天動地的暴雨和臺風,顯露出眉梢。
他搓手沒了主意,馬仔慫恿說還等什麽,貨恐怕也來不及卸了,咱還是抓緊撤吧,山上能避,怎麽也要半個小時爬上去,再不跑真會淹死了!
剛子左右為難,喬蒼撥弄開其他人,利落沖上甲板,他指著東碼頭問距離最近的馬仔,“那是誰的船。”
馬仔也跳上去,手搭在眉心間,盯著看了壹會兒,“王世雄的吧,原先澳門青龍幫派的堂主,在**扛旗,後來監守自盜,泡了**老板的二奶,被打斷腿,跑來內地,接上之後留下了後遺癥,走路壹瘸壹拐的,跛腳。最牛逼那陣,道上都喊跛祖,祖宗的祖。”
“和常老有關聯嗎。”
馬仔搖頭,“不但沒有關聯,來往也很少,這個王世雄特別陰,綽號瘸閻王,極少有人招惹他,在福建道上能排前幾,就是上不了臺面,比較下流,看見女人他媽的邁不動腿。長得好看的男人他也**。”
喬蒼壹言不發,將拴住繩索的大木頭柱子用力拔出,橫跨在海面上,以礁石為支撐點,抵住了王世雄的船。
馬仔壹楞,“妳幹什麽?”
喬蒼沒回應,手法極其幹脆麻利,用碗口粗大的麻繩壹下下纏繞船頭,纏得緊緊的,喬蒼剛把船綁好,收了揚帆,忽然間有那麽壹兩秒鐘,整片海域地動山搖,但驚慌混亂下無人察覺,只以為是海風在吹,喬蒼敏捷蹲下,手伸向海裏,輕輕撥弄兩下,最上面壹層蜉蝣遮蓋住漩渦,漩渦起初很小,越來越大,幾乎可以將半截手指陷入,腳下的船開始突突冒水,仿佛觸電壹般,顛簸之感急劇加重,他整個人甚至開始晃動搖擺。
他神情瞬間變得陰郁,朝岸上上百名無頭蒼蠅似奔竄的馬仔厲聲高喊,“臺風來了,也許還有海嘯,立刻躲起來!”
剛子表情驟變,大難臨頭,貪生怕死的本性自然暴露無遺,他什麽都顧不得,貨物更懶得管,只想逃命,南省沿海城市常年遭受臺風侵擾襲擊,死傷無數,再硬的骨頭也軟了,虛了。
剛子帶著幾個心腹馬仔往遠處半山高坡的木屋子裏跑,有人看喬蒼沒動,招呼他壹起逃,他搖頭說我留下看貨。
馬仔大驚,“妳不要命了!這可不是打壹場群架,說玩完就完了!”
黑壓壓翻滾的積雲在喬蒼頭頂翻卷,舞動,吞噬著海上的燈塔,與黃昏的光亮,恐怖之感傾壓而下,馬仔跺著腳喊他名字,他仍沒有離開的意圖,最後壹撥人消失在海岸,喬蒼鉆進船艙上排,壹個加築了鋼筋和沙礫混凝土的狹小空間,他合攏上厚重的鋁門,拉下水中望遠鏡,探入玻璃罩口,觀察整片海港的情勢。
海水迅猛回落,又乘風破浪卷起,港口碼頭頃刻間被拍擊沖蕩得搖搖晃晃,壹場天崩地裂的災難將至,壹兩米高的浪頭在漲潮中洶湧呼嘯,朝岸上侵襲,在快要抵達,仍差些距離時,被壹陣自南向北刮過的狂風褪去,奔騰著返回,壹漲壹落時輕時重的震蕩,止息僅僅數秒,壹個巨大的高過這裏每壹處建築物的浪頭嘶吼猙獰而來,喬蒼眉頭緊皺,身體崩得直直的,他這壹瞬間近乎窒息。
他幹脆利落握住壹顆至關重要的紅色閥門,腳掌扣押在黃色按鈕上,嚴絲合縫關閉了唯壹可被海浪沖擊開的底層閘門,他做完這壹切,浪頭已吞噬了這艘船的壹半,他整個人被巨大慣力沖向後艙,他拼盡全力穩住平衡,手不肯松開,頭頂掉落的電線有些陳舊,褪了外面包裹的漆皮,尖厲的鐵絲線頭割在他手背和指尖,鉆心的刺疼,他只是看了壹眼,絲毫不曾屈服。
這個浪頭近似海嘯,對於漳州港來說,無疑是半致命的創傷,透過望遠鏡,四面八方視線所及之處,脆弱泛黃的貨船客船甲板完全被擊碎,粉末堆積成廢墟,掩埋了崩塌的碎石瓦礫,船只在狂風驟雨中搖晃,被後勁十足的巨浪掀翻擊沈,貨物倉促墜海,眨眼洗劫壹空。
沿堤的樹木被噴濺的海水拋向空中,跌落在岸旁不知哪壹撥馬仔居住的房屋上,沖塌破碎的同時卷入大海,在扭曲的漩渦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驚險的,短短幾分鐘的浩劫血洗,王世雄、萬爺、澤哥所屬的東南北三處碼頭已經狼藉壹片,水漫金山,烏雲遮天,哀嚎陣陣。
陌生的掙紮呼救的人臉,被扣翻的燈柱,沙袋,船栓,木梁砸中,鮮血在海水中流淌徜徉,受傷的無法撐開廢墟浮上岸旁的馬仔痛苦表情與呻吟被風雨吞噬,最終沈沒。
常秉堯這邊的船,大部分重力都依托在王世雄的兩艘貨艙上,在海浪反反復復周而復始的激蕩與沖擊下,王世雄的船翻了,也塌了,可恰好拉直了繩索,抵在船頭與海岸,夾得死死的,完全沒有傾覆。
喬蒼感覺到這艘猛烈搖晃的船幅度越來越小,逐漸平息,他試探著松開儲貨艙的閥門,壹滴水也沒有滲出,證明貨物不曾浸水,是完好無恙的,他面容不動聲色,壹顆懸吊的心也塵埃落定,壹千八百萬貨物,在八十年代末期簡直是天文數字,壹座城鎮數千百姓壹輩子都用不了,他以壹己之力保住,這就是他飛黃騰達的敲門磚。
喬蒼不是視性命如糞土的人,他只是在賭博,壹場盛大的,殘酷的,生死難料的賭博。
賭註自己的未來,人生和前途,賭註他低賤悲慘呼來喝去的馬仔生涯,將因為今日而徹底改變。
喬這部分會非常好看,壹步步運籌帷幄,攀登金字塔,包括他第壹個女人,也都在這部分寫,姐妹兒們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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