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糟蹋
盛宴 by 西子
2020-2-8 18:25
我進府壹個月,大太太壹面未露,我以為她瞧不上我,畢竟我連名分還沒有,想著能繼續相安無事也好,等我收拾了這幾個姨太太再向她下戰書,沒想到她先等不及了。
逼上梁山不得不妥協,我面不改色笑說也好,壹個屋檐下,總要見壹面。
唐尤拉驚慌拽住我,她臉色有些發白,張嘴想告誡我什麽,桂姨已經走到我跟前,朝小路的盡頭伸出壹只手,示意我即刻就走,唐尤拉只好住口,她有些無力松開手,整個人像預見了什麽,惆悵而恍惚。
這條路我沒走過,和繡樓恰好方向相反,越往裏面越清靜,幾乎被花草覆蓋,幾個園丁戴著遮陽帽在鋤草翻土,我經過園子前誰也不擡頭,連點聲息都沒有。敢情不只是大太太不喜熱鬧,她屋子裏的下人也很沈默,像是怕說錯話似的,都裝啞巴。
我錯愕收回視線,心裏冷颼颼的,有種不祥預感,我回頭張望來時的路,九曲回腸蜿蜒曲折,到處都是半米高的蓬蒿和矮子松,像繞了壹個迷宮,沒有人帶路我根本走不出去,常府實在太大了。
桂姨壹言不發走在我前頭,她步伐飛快,我幾乎追不上,好不容易停在壹扇門前,我扶著墻壁氣喘籲籲,她側目看了我壹眼,門扉推開後竟是壹條冗長明亮的弄堂,四支雕欄玉砌的漢白玉柱子,紋了龍鳳的大理石,琳瑯滿目的古董和擦拭得鋥亮的梨木沙發,格外氣派磅礴。
我環顧壹圈訝異問,“這是大太太的居所?”
小傭人說是,大太太的客廳。
這女人哪裏是低調,分明是深藏不露,從如此氣派的裝潢就能猜出,她不是尋常女子,手腕性格都強勢,絲毫不軟弱不忍受,她所有置若罔聞無非是在蟄伏,伺機,很沈得住氣的正室。
沒想到我玩贏了這麽多人,最後在常府裏碰上了硬茬子,常錦舟這點道行,或許是從她母親這裏學來的皮毛。
幸好我懂分寸,沒有直面和大太太杠,否則我未必熬得到鏟除了所有人和她過招的那天,就被她借刀殺人無聲無息解決掉推在二姨太身上,她壹定是打準了壹石二鳥的主意,因為手腕高明的女人,都有把握穩贏這盤棋。
我跟著桂姨穿過弄堂,走上幾層紅木梯,門是敞開的,垂下壹道隨風搖擺的珠簾,桂姨用手挑開,“何小姐請,大太太等您多時。”
我邁過門檻,視線中是昏暗壹片的屋子,根本不像在白日,幾乎什麽都看不到,空氣中隱隱有迷叠香的氣息,摻雜了其他素香,很濃烈,我掩住唇,“大太太不在嗎。”
桂姨將珠簾放下,語氣波瀾不驚,“大太太在裏面,何小姐進去就能看到。”
我遲疑朝裏頭打量,常年行走風塵、與權貴勾心鬥角的警惕令我望而卻步,“妳先把燈打開,別絆著我。”
桂姨沒有理會,在我身後輕輕壹推,我被直接推入了房門,我驚慌之中要轉身逃離,可她沒有給我這樣機會,她緊隨其後堵住了我去路,將門反瑣。
我腳下壹滯,“妳什麽意思。”
她的臉孔在香霧裏愈發模糊,我伸手揮舞試圖驅散,看清她的表情,到底是來者不善,還是我多疑了。
“大太太見我,老爺知道嗎?”
桂姨語氣陰森森,在屋子裏飄出了淺淺的悠長的回音,“老爺納入府的姨太和養在外院沒有名分的女子,都在大太太之下,她想要見誰,任何人不得違抗,乖乖就要來,否則就是自找不痛快了,常府的男仆也是有點力氣的。”
我臉色陡然壹沈,伸手推開她觸摸門鎖,桂姨阻攔我,和我撕扯到壹起,在我動怒的前壹秒鐘,身後傳來壹聲低低的咳嗽,“桂琴,不得無禮。”
我楞住,回過神來迅速轉身,看向最深處的聲源,那裏有壹扇黃色的棉布簾,直直垂到地面,我不錯眼珠緊盯,簾子從腳上開始卷起,卷到壹半,露出壹雙坐在椅子上的腿,女人穿著很精致奢華,上等的江浙絲綢,連壹雙鞋子都鑲滿珍珠,她壹動不動,停頓幾秒鐘,才將簾子徹底升起。
吧嗒壹聲,桂姨開了燈,屋子稍微有了些光亮,只是照射在我站立的地方,簾子後仍是漆黑,藏匿在黑暗處的女人沈默了片刻,幽幽開口說,“果然長得很美。難怪秉堯這樣喜歡。”
聽到有人說話,我反而不再那麽驚慌恐懼,能看得到就無法暗箭傷人,最怕壹無所知的對手,其實冷靜想想常秉堯到底是這宅院最大的主子,大太太再厭惡我不喜歡我,也不能背著他處置了我,這點面子總要給他。
我深吸壹口氣,“大太太過獎,我比您年輕時,應該不及壹半。”
她並沒有因我這句贊美而高興,“所以我現在老了,是嗎。”
我指桑罵槐說您人老心不老,總想著和為妾的女人壹較高低,也太跌份兒了。如果能像那條弄堂壹樣大氣容人,想來您容色會更年輕。
她不言不語,從椅子上起身,緩步走出,自黑暗到亮處十幾步的距離,她走了足足壹分鐘,最後停在邊緣,壹張臉若隱若現。
我捕捉到她正瞇眼看我,我若無其事走進房間深處,這間屋子太清靜晦暗,似乎常年不點白燈,墻壁上開關壓了金屬箔片,只有角落壹盞昏黃的臺燈,以及房梁懸著的幾十顆小燈泡。
窗子外生長著壹株碩大的梧桐樹,茂盛濃綠的葉子遮住陽光,斑駁的樹影落在她臉孔,壹層層皺紋裏,還能看出她年輕時的容貌。
她不是壹個美人,甚至連清秀都算不上,僅僅是端莊,五官沒有太多不能容忍的缺陷。或許曾經很溫柔賢惠,有過舉案齊眉的恩愛時光,終究埋沒顛覆在漫長而激烈的女人爭鬥中,在到處都覬覦她正室位置的常府裏,她被消磨得露出了自保的爪牙,褪去芳華。
很多女人這壹輩子,都在為男人而活,可男人並不忠貞,常秉堯納了這麽多妾,那些妾春色滿園花枝招展,早已不是她喚醒丈夫回頭的天下。
我也會有這樣壹天。
世上所有生存在豪門權貴中的女人,都會有。
“聽說昨晚妳陪老爺參加宴會很是出風頭,連二姨太都不是妳對手,全場對妳贊不絕口。”
“瞧您,這可冤枉我了,是常老非要我陪著,我也知道自己身份不夠貴重,不想逞能的。”
她耐人尋味挑了挑唇角,“妳很聰明,有壹套為人處事的能耐,我想請妳幫我拿個主意。”
我笑說您講。
她側過臉看窗外幾乎延伸進來的梧桐葉,“常府中,每個女人都野心勃勃,二姨太利用生子謀奪家產,三姨太自恃美貌覬覦正室,四姨太和五姨太暫時還規矩點,可也不是壹般人,妳說,對我有二心的,威脅到我的,想要毀掉我取代我的,我應該怎樣處置。”
原來是來試探我,看我到底是不是軟柿子,好不好捏。
我眼底閃過壹抹狠意,“人性的貪婪與黑暗不可估量,就像蛆蟲壹樣,在腐爛的傷口上熙熙攘攘,任由滋長只會越來越多,越密密麻麻,吞噬好肉,啃掉骨頭,可溫柔拂去又拂不幹凈,蛆蟲怎麽知道人不願殺生的善意呢。唯有果斷幹脆斬草除根。”
大太太透過昏暗的空氣看了我片刻,她眼底溢出壹絲笑,從我進門唯壹壹點發自內心的笑,“說得很好,我也是這樣想。”
我莞爾壹笑,明艷活潑,“原來我和大太太誌同道合,都是壹樣的狠角色。”
她不動聲色看了壹眼桂姨,後者將椅子搬出,放在窗前壹束微薄的光束裏,她坐下後沒有邀請我坐,而是意味深長說,“可妳知道,在我眼裏,必須要斬草除根的是誰嗎。”
我笑容收了收,聽出了警告的味道。
她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像法庭上宣判的法官,沈穩而殘忍,掌控著壹場放生或者殺戮。
“即使妳現在被老爺寵在心尖上,常府的規矩妳也不能不懂。可很明顯,妳太不懂了。妳只有二十二歲,就這樣目中無人,妳說我能饒恕妳嗎。”
我握了握拳頭,將掌心滲出的冷汗抹掉,“什麽規矩。”
大太太身邊的桂姨忽然向我大步走來,她沒有給我絲毫反應的余地,二話不說朝我臉上掄了壹耳刮子,這巴掌真狠,力道不遜色男人,我被打得眼冒金星,險些朝地上栽倒,半張臉灼熱而鈍痛,幾秒鐘的時間裏幾乎麻木失聲。
桂姨冷眼凝視被痛感沖擊得恍惚踉蹌的我,“何小姐,不論您以後會不會成為六姨太,常府大太太為尊,您住了壹個月,從沒有請過安,更沒有奉過壹杯茶水,您以為她是擺設嗎?您去問問四姨太和五姨太,即使現在最得意的二姨太,她每個月最少也要拿著茶點來問安幾次。這點小小懲戒是大太太的威嚴。”
我還沒有來得及反駁,她又壹巴掌落下來,仍舊扇在了那壹面上,我跌倒在地,耳朵嗡嗡作響。
“這壹下是在告誡您,不要恃寵而驕,長點記性,知道您的身份,應該怎樣對大太太卑躬屈膝。”
我捂著臉半響說不出話,嘴巴裏蔓延壹股濃烈的猩甜,從唇角溢出,我伸出舌頭舔了舔,果然是血。
從我跟了周容深,再也沒有受過這樣的屈辱,都是我打別人,沒有誰敢打我,我已經忘記了為人魚肉是什麽滋味,忽然嘗得如此幹脆,被當成了畜生,我心口惡氣難平,我眼神淩厲射向大太太,她似乎就在等我不服,朝門外喊了聲來人。
兩名五大三粗的保鏢沖入,桂姨退後壹步,朝趴在地上對我揚了揚下巴,“何小姐頂撞大太太,對大太太出言不遜毫不尊重,警告無果後,大太太決定懲處她,以儆效尤。關進管教傭人的暗室,先教育她壹夜,等她懂事了再放出來伺候老爺。”
保鏢壹楞,面面相覷,大太太蹙眉,“聾了嗎,這樣的事做過那麽多次,四姨太當初怎麽教訓的,就照著教訓她。”
我咬牙切齒,“我要見常老。”
桂姨垂眸凝視我說,“二姨太壹個小時前羞辱了您,她擔心您趁熱告狀,早就去纏著老爺,不讓他找您了。估摸夜晚也不會,最早也要明日,您先好好自嘗苦果,等老爺什麽時候問起再說。”
我心底壹涼,這個女人果然很毒有心計。她早有預謀,盤算了最萬無壹失的壹夜出手搞我,二姨太確實會千方百計纏住常秉堯,阿琴知道我常常出門,她也不會多想,真到了深夜察覺不對勁,也不能冒昧去打擾,大太太有壹天壹夜的時間折磨我。
怪我疏忽大意了,以為她沒膽子動常秉堯的心頭肉,現在只能寄希望於唐尤拉,看她會否去請喬蒼。
桂姨見保鏢遲遲不動,大聲呵斥,“還楞著幹什麽!難道要大太太親自送她去暗室嗎。”
保鏢得到命令不敢忤逆,從兩側架住我身體,幾乎將我拔地而起,拖著我行走,我用力掙紮,“大太太,我不是常老的妾侍!我沒有名分,我是自由身,妳無權教訓我!”
大太太接過傭人遞來的茶盞,她優雅抿了壹口,“妳現在不是,以後呢。老爺這麽喜歡妳,他怎能舍得不用名分困住妳,等妳得勢了更不好管教,不如趁剛剛發芽,就讓妳永不能開花。替老爺管教府裏的女人,是我身為正室的責任。”
我紅著壹雙眼,顧不得臉上的疼痛,“我何笙不是平頭百姓,我白道上有得是勢力,不是常府這些沒有身份背景的女人,任由妳發威欺淩!”
大太太面無表情打斷我,“妳是什麽女人我當然有耳聞,這是珠海,常家的天下,不是妳亡夫只手遮天的特區,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到。妳放心,我只是小小懲戒妳,妳這樣如花似玉,我也有愛憐之心。等妳何時服服帖帖了,懂事守禮了,我不會再為難妳。”
她不給我機會吵鬧,保鏢堵住我的嘴,將我拖出了房間,這邊很少有人往來,壹路誰也沒有碰到,直到我被帶入壹個幽暗潮濕的地下室,裏面只有墻,地上還有幹涸的血跡,很多,不知曾經來過多少女人,保鏢將我朝地上壹推,堅硬的石灰地磕破了膝蓋,我踉蹌匍匐在稻草上,壹根纖細染過甲油的斷趾出現在我眼前,我嚇得失聲尖叫,朝角落退避。
那是女人的腳趾,是被刀割下來的。
我臉色蒼白,這裏太恐怖了,也太罪惡了。
兩名保鏢不給我喘息的機會,他們鎖上鐵門,朝我走過來,揪住我頭發對準我臉又是兩巴掌,我由於疼痛和驚嚇,窒息暈厥過去,恍惚中被壹桶冰冷的水潑醒,他們看出我體弱,擔心承受不住會出大事,不再動手打我,而是用力揪住我頭發,將冷水澆在我臉上,我呼吸困難,凍得幾乎麻木。
這樣反復了不知多少次,其中壹名保鏢說天色晚了,出去吃點東西,我才知已經熬了壹天。
他們倒班看守我,等到入夜暗室更寒,我又冷又餓,原本衣衫穿得就單薄,此時完全濕透,貼在身上凍得瑟瑟發抖。我忍到半夜窩在墻根迷迷糊糊打瞌睡,聽到外面走廊忽然傳來腳步聲,保鏢壹機靈,下壹秒鐵門竟然被人從外面踢開,而且脫離了門框,直接飛向房頂,正要去開門的保鏢被壹起踢飛,重重墜落在遠處的草堆上。
他傷得不重,掙紮爬起來和另壹名保鏢沖出暗室,長長的漆黑的過道此時空空蕩蕩,穿堂風隆起逼近男子的黑色襯衣,模糊了他的臉,保鏢也看不清是誰,沖過去就打,被他三兩下瀟灑利落放倒在地。
倒在他腳下的保鏢仰起頭,想要大聲叫人支援,卻在看清男人是誰後,整張臉大驚失色。
“蒼…蒼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