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輪轉

　　仇王府中，當初的寥落變作今日的奢華，紅墻綠瓦，假山流水，都在華燈中隱現，好似這王府初建時候的模樣。
　　哪還有群鬼作祟，骷髏亂草。誰又能瞧出這座府邸昨日的模樣。化腐朽為神奇，也不過是在彈指之間。雖然只不過是幻境，但道法神奇可見壹斑。
　　假作真時真亦假。這世人孜孜以求的東西，若到了分辨不清真假的時候，真假還有什麽意義。不過這蛇為美人，又豈止是變化神奇，若無壹副慈悲心腸，又怎稱得上是造化。
　　而觀之世人，雖名之為人，卻總要化作蛇蟲鼠蟻去蝕人，化作豺狼虎豹去害人，化作魑魅魍魎去欺人，拍拍胸口，又有幾個稱得上壹個人字？如此這般，倒不如與狐為朋，娶鬼為妻。就算讓它們欺了騙了，坑了害了，總還算是盡了本分。總勝過被名之為朋，名之為妻的所謂“人”坑害了強。
　　華燈照澈的廳堂中，二女對坐，壹青壹白，俱是佳人。那青衣女子已是嬌美萬芳，人世難尋。那白衣女子卻只得“天仙下凡”四個字，非只為其姿容，而更為其氣質。
　　白素貞素手輕縷著烏黑的發絲，思慮著今日的種種，時而含笑喜悅，時而斂眉苦惱。小青上前牽著她手問道：“姐姐，那許仙真的沒有出家，法海那老和尚是怎麽想的啊！”
　　白素貞卻不好意思將許仙同她說的那些告訴小青，什麽結婚生子，什麽身陷情劫，只是大概的說了法海要借自己報恩來對付自己，不過已經被她識破，要小青不用擔心。
　　小青笑道：“許仙就是香餌，要釣姐姐上鉤是吧！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法海設下的圈套，說不定許仙也有參與！”若是說動了姐姐，教訓許仙壹定沒問題的。
　　白素貞卻正色道：“青兒不要胡說，許公子絕不是這樣的人。”心中卻有些奇怪，這青兒平時雖然隨性了些，但現在好似存心和許仙過不去似的，想起她白日的表現，不由問道：“青兒，妳說，妳是不是見過那許仙許公子！”在旁人面前，她終歸是不好意思以“漢文”二字相稱，怕是讓旁人誤會。
　　畢竟在這個時代，男女之間，無論是什麽關系。總是談不到朋友二字的！古人所謂“紅顏知己”，也絕不是幹幹凈凈的朋友關系。
　　小青面色壹僵，打著哈哈道：“姐姐，我真的不認識他啊？”
　　白素貞不信道：“真的嗎？”大大的眼眸中滿是疑色，讓小青又是壹陣緊張。
　　小青忙道：“真的，真的！”
　　白素貞突然有些傷感的道：“我同許公子陌路相逢，還屬異類，尚能以誠相待。如今身為同類的妹妹，卻反而要欺騙於我！”她故意皺眉作出傷懷的樣子，只是實在不太擅長裝像，就是小孩大概也能看出她在作假。
　　小青見這女子為自己傷心，就算明知是假裝的，還是覺得心疼，只能坦白道：“我是見過許公子兩三次，不過他都不認識我了，所以，所以我想這也沒什麽要緊的！”
　　白素貞道：“那妳就同我講講，這兩三次的經歷好了！”她現在對許仙的壹切都很是好奇。
　　小青壹邊回想，壹邊道：“第壹次就是在這仇王府中，我們中了仇王的圈套，被困在陣法中，還好他想辦法斬殺了仇王！也是在那時候，我第壹次見到了法海老禿驢，只是那時還沒覺得他如何了得，沒想到卻如此厲害！”
　　那壹次可以算是小青平生最驚險的壹次，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歷歷在目，仇王兇暴的怒吼，許仙決絕的眼神，壹樣的驚心動魄。是了，那時的許仙的神情甚至比仇王還要令她覺得驚怖。淡漠壹切的，即使是在生死壹線的時候，也是了無懼色。
　　白素貞急問道：“小青，妳能說的更詳細些嗎？”她如今對這個恩人可是十分的好奇，想要了解關於他的壹切，或許對她報恩能有些幫助。
　　小青只能更詳細的說了仇王府中的事宜：怎麽赴宴，怎麽中伏，怎麽陷入絕境，最後又怎麽被許仙所救！都壹五壹十的細細道來，在白素貞的連連追問之下，難有半點隱瞞！
　　那夜的種種，就是白素貞聽來也覺得驚心，若是陷入那種境地，即使是她也覺得有些兇險。並非說她千年修為及不上許仙十年的修行，而是這個世界極為講究物性相克，許仙以極剛極陽的雷霆和真火，剛好克制仇王極陰極柔的鬼身和陣法，自然是事半功倍。最後更是深入險地，死中求活，才得了那壹線生機。
　　白素貞感嘆道：“沒想到許公子竟然如此善戰！”修行不過區區數載，就有如此法力，若是到深山苦修，來日的前途真的不可限量。來日在仙界之中，品階恐怕還要高於自己。
　　她突然想起白日在船上，測算許仙的前世，其中看到的那壹片白茫茫，這種測算不出身世的情況她不是沒有遇到過，原因也有很多。但是她卻想到了其中壹個原因！
　　難道他本就是什麽仙佛轉世？
　　若是這樣，那空白就不難理解了，自己就是術數再強些，也不可能看清壹個修行者的壹生，因為在修行的過程中，命數本身就已經改變，非得有很強的術數之道才能算清楚。修行到最後更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任妳再精通術數之道，也再算不到他壹點根底。
　　是了，普通人的所謂魂魄根本不可能在這世間輪轉壹千七百年，除非他曾在某壹世曾經修行過。淬煉魂魄以成神魂，才有可能轉輪這麽久。能讓自己算不出來，道行也該是不弱。
　　白素貞有些奇怪：只是若真有道行，壽命必然長久，又怎麽會這麽快就入輪回呢？根據她的計算，那壹段時間雖修行者而言並不算很長。
　　不過她也沒有在意很多！
　　畢竟，不過無論曾經再怎樣的煊赫，壹旦轉世就是壹個新的開始。就算能重新修行，以至於了悟前身，但前身畢竟也只是前身了。這壹點修行者都看的明白。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若是這壹點都弄不明白，也不用修行了。
　　而且白素貞猜想許仙，想必也不是什麽成名的大神大仙，否則不可能不安排人接引，而在這世間轉輪。
　　像是呂洞賓本為東華上仙，也稱為東華帝君轉世，東華帝君知要輪回，便收漢鐘離為徒。等到呂洞賓入世，漢鐘離就去接引。呂洞賓要上京趕考，漢鐘離就給了他壹場黃粱美夢，經歷了人生種種的大起大伏，最終放下壹切，隨漢鐘離去終南山學道。最終成了上八洞中的神仙，雖略遜於當初東華帝君的顯赫，也算不錯了。
　　這不僅僅是“朝裏有人好做官”的問題。修行世界非世俗世界那樣，能夠由上位者輕易給予下位者權利或者金錢。修行者就算有靈丹妙藥，還得從自身做起。
　　每個修行者都只能修自己的道，講究的也是修行者本身的心性緣法，只能由自己修得。所謂師傅，也不過是個將修道者領進門的接引者而已。若非呂洞賓為東華帝君轉世，靈性未泯，道根尚在。否則就是壹百個漢鐘離也渡他不得。
　　而呂洞賓終難成道後，拜別師傅漢鐘離，曾問漢鐘離這千年修行曾渡化幾人？漢鐘離笑答他，只渡了妳壹人。
　　呂洞賓大為不屑，發願要用三年時間渡化三千人。而漢鐘離笑他，若能渡化壹個回來，就算他有功。而且在臨行前贈呂洞賓寶劍壹把，名曰“降魔太阿神光劍”還是東華帝君的所贈，並同他約法三章。
　　壹是休尋和尚取鬧。二是莫要失了寶劍。三是不能違背時日。若是犯了壹條就要將他斬首滅形。無論呂洞賓前世是他漢鐘離的師傅也好，怎麽也好，今生都是他的弟子，“斬首滅形”這樣的話也說得，而不會供著呂洞賓。
　　結果呂洞賓費了花了三年時間，費了好大功夫，不但沒渡化壹個人。反動了嗔念與黃龍祖師鬥法，讓人家把他的飛劍扣下。最後又悟了壹番道，拜黃龍祖師為師，才算是了局。可算是笑話了。
　　若是許仙真的是某個神仙轉世，就不該找不到接引他的人，或者是找了，其中出了什麽變故。壹旦接引失敗，神仙就不得不面對最可怕的劫數了——輪回劫。這並不是任何形式上的雷劫、情劫，卻更為可怖的多。
　　正所謂“壹入輪回，身不由己。”如果轉輪了太多次，將神魂中那點靈性漸漸消磨了，那就真的與凡人無異了。而想要在茫茫人世再重新修起，那就真的是“難如上青天”了，無論曾經有過怎樣的名頭，都是前塵往事，無所來由了。
　　不過白素貞也是感嘆，這世許仙恐怕也修不出什麽了。看得出來，他已動了情，而且執迷於這凡塵俗世。如今的修行最多只能保他在世上多輪回幾遭。她不禁想，自己若能助他壹臂之力，豈不是兩全齊美。但想來想去也是沒轍，畢竟修行說來說去還是自己的事，別人是幫不上太大的忙的。
　　所謂緣定三生不過是凡人的癡話，到時候還要問壹句，妳還是不是當初的妳？若不是，那執著的到底是當初那份感情，還是心中那壹點癡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