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協議

　　“我需要妳的鮮血精華……”
　　羅伊盯著那張病態的臉，壹字壹句地說，“妳從異界而來，妳的血液精華自然帶有家鄉的氣息，與那顆星球之間存在牢不可破的聯系，相當於空間坐標。”
　　暗影長者陷入沈默，瘦削的身體靜止不動，如嚴冬般蕭索。
　　而緩過氣來的雷吉斯被兩人的交談內容驚得臉頰慘白，神色駭然。
　　壹個獵魔人，居然向暗影長者索要血液精華，送它回家？
　　這聽起來像是個恐怖故事。
　　“如果再加上這座冥府之中的眾界之門，那麽我有九成把握送妳回家。”
　　羅伊續道，暗影長者挑了挑並不存在的眉毛，
　　“妳……知道那扇門？”
　　“當然，它是壹個通道，聯通妳們誕生的世界和這方世界，可惜天球交會之後就徹底地關閉了。但我能重啟它，以它為起點進行‘跳躍’，更容易抵達妳的家鄉。”
　　所謂“眾界之門”，是壹種古老而奧秘的傳送裝置，能最大程度地激發上古之血的能力，提升傳送的規模和持續時間。
　　就羅伊所知，在狂獵的世界，同樣存在壹道“眾界之門”。狂獵逐漸喪失穿梭世界的力量之後，他們只能讓保有部分上古血脈的“領航員”開啟那道門，將通過門扉的同胞轉化為幽靈形態，繼續穿梭位面、掠奪其他世界。
　　“閣下，如妳所見，我的計劃原原本本在此。”
　　羅伊的解釋到此為止，石廳職中陷入漫長的沈默。
　　暗影長者臉上流露出思索的表情，壹片片黑煙有若烏鴉般圍繞著它翩躚起舞。
　　“妳……要什麽？”
　　終於，沙啞聲音響了起來，它黑黃的目光閃爍，似乎在警告獵魔人切勿獅子大開口。
　　“我這個人向來講究公平……”羅伊嘴角微彎，事情發展到這壹步，他的計劃已經成功了大半，但他最後壹口氣還沒松懈，後半程才是制勝的關鍵，“我協助妳返回家鄉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所以我也有壹些小小的要求。首先，無論成敗，格魯飛德之事就此作罷。閣下也別再跟我和我的同伴們追究部族成員死亡的責任。”
　　長者默認。
　　“其次……如果我成功為妳找到了歸鄉之路。那麽我希望——”羅伊轉身沖豎起耳朵偷聽的雷吉斯露齒壹笑，“妳以及妳現在統帥部族中的所有高階吸血鬼為我效力，為期五十年，嗯，只需要五十年。”
　　五十年——
　　這句話擲地有聲，在火光搖曳的大廳之中反復回蕩。
　　暗影長者雙目失神地楞在原地。
　　雷吉斯微微張著嘴，蒼白的肌膚因為戰栗泛起雞皮疙瘩。
　　何等狂妄，獵魔人，這是想把長者視為奴隸，當面羞辱！
　　“我和我的同胞？”
　　“追隨妳……壹個獵魔人？”
　　“五十年？”
　　密密麻麻的褶子在暗影長者臉上蔓延開來，它的嘴巴猛然長大，齒縫間吹出的腥風幾乎將羅伊吞噬成渣。
　　“妳該死！”
　　兩只分成數截的手臂撕碎了長者後背灰白的皮膚，長滿黑色絨毛的薄膜在新生的手臂上飛快地成形，眨眼間變成兩只巨大的蝠翼。
　　呼呼——
　　蝠翼扇動，滾滾黑煙沖天而起，風暴般卷向四面八方，裹住整個大廳！
　　“妳動手試試？”
　　赤紅的熔巖昆恩覆蓋獵魔人的身體，他伸手壹抓，從虛空中抓出加布裏埃爾，毫不遲疑地標記了暗影長者。
　　夢幻的寶石塵埃罩住那道正在劇變的身軀。
　　“死！”
　　暗影長者張開血盆大口，憤怒尖嘯！
　　轟隆！
　　天搖地動！
　　碎石飛濺，塵雲彌漫！
　　雷吉斯在這道尖叫中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七竅流血地虛化為蝠群，逃命地飛向出口。
　　聲波化作當胸重錘，擊碎獵魔人的護盾，巨大的力量將他狠狠擊飛。
　　當他嘴角帶血地落地擡頭。
　　火焰和光線統統驟然熄滅，周圍的環境變得比深淵更加黑暗。
　　暗影長者並沒有直接發動襲擊，而是身形如電地盤旋於這片黑暗的穹頂。
　　有如高空中俯瞰獵物的鷹隼。
　　附體的寶石塵埃在半空留下壹道道色彩變幻的蝙蝠狀殘影。
　　咻咻——
　　弓弦嗡鳴。
　　弩矢在半空連成銀線，卻連長者的影子也碰不到！
　　它速度快得像是在閃爍。
　　羅伊無法鎖定，也就不能震懾。
　　啊！
　　第二次驚悚的嘶吼。
　　密密麻麻的血色漩渦隨之浮現在半空，爆發出駭人的虹吸之力。
　　羅伊身體壹震，體內的鮮血頓時失去控制，化作無數根鋒利的鋼針，從內部刺破皮膚，瘋狂地中鉆出盔甲、擠爆法盾。
　　飛蛾撲火般湧向漩渦。
　　遠遠望去，就好似虛空中伸出無數條鮮血澆鑄的鎖鏈，鎖住了羅伊。
　　讓他寸步難移。
　　力量隨著鮮血飛速流逝。
　　終於！
　　腥風撲面！
　　巨大的蝠影，朝著虛弱的獵魔人壹撲而下！
　　羅伊迎著它壹擡頭。
　　周身輻射出壹股彌漫蓬勃生機的金光，短暫地壓下了吞噬血液的可怕吸力，他雙手將阿隆戴特高舉過頭頂……
　　血海蕩漾，猩紅章魚爬上他的肩頭揮舞腕足，鱗甲黑亮的巨龍在他腦後張開血盆大口、甩動鞭尾，展開遮天蔽日的黑色鱗翼，森冷白牙間呼出灼熱的氣流……
　　羅伊飛身壹斬，全力壹擊迎向撲來的人形蝙蝠！
　　黑龍幻象隨之揮動利爪，撕碎空氣，向前沖鋒！
　　骨質的長劍劈出壹道猩紅的劍芒。
　　震耳欲聾的龍吼撕碎空間。
　　砰！
　　爪刃交擊。
　　整個冥府顫了壹顫。
　　兩道對撞的身形向後分開。
　　巨大的魔力從交接處爆發，交織成壹枚黑紅色的太陽。
　　它懸浮在半空，輻射出無窮的光和熱。
　　濃郁的黑暗被撕出壹個大口子，光明重新降臨！
　　而大廳中央，堅固的石頭地面赫然出現壹個漏鬥狀爬滿裂紋的巨大凹坑。
　　凹坑東邊。
　　獵魔人沿著來時的方向拋飛，將墻壁撞出壹個大窟窿，噴出壹口鮮血混雜內臟的碎末，筋骨盡碎地軟倒在地。
　　西邊。
　　暗影長者狼狽不堪地貼地向後滑出十米。
　　龍吼懾住了它的靈魂，讓它在茫然失神中忘記了閃避攻擊。
　　背後的壹只蝠翼被猩紅的劍芒斬落，化作壹攤血汙。
　　揮舞的章魚腕足死死捆住它的蝠軀，把全身皮膚腐蝕得坑坑窪窪、千瘡百孔。
　　最為駭人的是。
　　黑龍的利爪拍中它醜陋的腦袋，驚悚地拍斷它的頸椎，慘白的骨刺帶著大片血肉鉆出了皮膚，頭顱被拍向壹邊，緊貼另壹側的肩膀。
　　哢嚓哢嚓。
　　暗影長者隨意扭動了壹下脖子，腦袋重新歸位，黑煙壹閃，血淋淋的傷口處鉆出壹條條蚯蚓的鮮紅肉芽互相牽引、粘合。
　　眨眼間，對於常人而言致死的傷勢愈合如初。
　　它冰冷地看向對面。
　　已經奄奄壹息、瞳孔擴散的獵魔人，背後居然詭異地湧出壹片浩瀚銀河般璀璨的星光。
　　衰敗的氣息迅速攀高。
　　壹記時之環，羅伊全身傷勢、包括損壞的盔甲、損耗的精力，統統在瞬間復原。
　　他豁然起身。
　　弓步，長劍橫於臉側，劍尖直指對面的暗影長者，眼中戰意更盛，
　　“妳這頭頑固不化、愚蠢又自大的老吸血鬼，我跟妳好好講道理，談交易，妳偏要動手——”
　　“那就來！”
　　“試試看，能不能逼出我真正的力量！”
　　“好結束妳這漫長又乏味的生命！”
　　“讓我拆了妳這破爛的冥府！”
　　空氣劈啪作響。
　　四目相對。
　　黑黃與銀灰的火焰熊熊燃燒。
　　血戰壹觸即發。
　　然而就在此時，虛空裂開壹道鮮紅如血的門扉，壹道沙啞如銼刀的聲音從中傳出，打斷了兩人的對峙，
　　“暗影部族……長者……西斯……住手。”
　　壹縷縷蠕動的黑煙流出血門，落在長者身邊，迅速變化為另壹個病態而瘦削的男人。
　　同樣死灰色的皮膚，陰冷、古老的氣質。
　　羅伊目光壹凝。
　　第二位暗影長者？怎麽會突然現身？
　　銀灰色瞳孔在兩道幾乎壹模壹樣的身影間轉動，思緒翻飛。
　　聽它發言，應該不是為了來群毆我。
　　否則——
　　他捏緊拳頭。
　　統統解決！
　　但他心頭又升起壹絲疑惑，雷吉斯當初不是說有三位長者，為何還有壹位不幹脆點，索性壹起到訪？
　　對了，雷吉斯去哪兒呢？
　　羅伊環目四顧，終於在壹個角落裏發現灰頭土臉昏迷不醒的理發醫生。
　　方才長者展現的能力似乎對同類的影響更大。
　　……
　　“迦藍沙……的長者……特拉徹……”
　　“不待在陶森特……擅闖我的領域？”
　　“批判我的決定？”
　　跟獵魔人對峙的暗影長者臉上閃過壹絲冷意，緊繃的體態悄然松弛，
　　暴怒被壓強行壓抑了下去。
　　……
　　“不單是妳個人……這關乎我的……畢生夙願。”
　　“壹千五百年過去……第二次天球交會遙遙無期。”
　　“還有多久……兩百年……三百年……下壹個千年？”
　　“我等夠了……”
　　兩雙黑黃色的眼睛對視著，
　　特拉徹寸步不讓地說，
　　“妳感覺不到？冰冷的氣息正在飛速靠近……飄向這方世界……終末的白霜紀元將至……”
　　羅伊聽得入了神，他沒想到暗影長者也知曉白霜之災。
　　“若天球交會前……白霜降臨……我們將……永眠於嚴冬……歸家無望……”
　　“兩千多年……還學不會顧全大局？”
　　西斯沈默半晌，雙手交叉在胸前，周身的黑煙和猙獰蝠翼盡皆散去。
　　暗影長者特拉徹這才點頭，轉向獵魔人，表情波瀾不驚，但黑黃色瞳孔中閃過駭人的冷光，似乎要看穿他的靈魂，
　　“獵魔人……不是誰都有資格……與我們交易……但妳身懷上古之血……便非凡夫俗子……體內藏有……我看不透的秘密。”
　　“我們可以答應……但條件須更改。”
　　羅伊表情稍微緩和，將劍尖垂下，這才是商量的態度嘛。
　　然後沖它揚揚下巴，示意它繼續，
　　“協議中去掉……我和西斯……若我倆成功返家……暗影和迦藍沙……部族成員為妳效力。”
　　“二十年。”
　　“妳隨時可呼喚它們……”
　　“除自相殘殺外……其余命令……”
　　“皆遵從……”
　　“我們為妳銘刻……血誓……約定完成則為敕令符咒……違約則為血脈詛咒。”
　　羅伊目光轉動。
　　詛咒？他最不怕的就是詛咒。但他還有些疑問，目光直率地看向新來的長者，
　　“二十年相對兩位漫長的生命而言，不過睡壹覺的時間。”
　　到時候，他也能利用長者對付狂獵和白霜。
　　“為何不願意？非要把兩位剔除在合約以外？”
　　兩位暗影長者無聲地交流了壹個眼神，做出了解釋，
　　“長者只聽從……更高級的血脈命令。”
　　“其次……多年前……柯維爾的……弗拉米爾長者……與狡猾商人……交易……探路……”
　　“被協議漏洞欺騙……既未歸家……氣息消失。”
　　“所以不再簽訂……同類協議。”
　　羅伊心頭卷起驚濤駭浪，狡猾的商人，除了鏡子大師還有誰？
　　那頭瘌痢頭惡魔居然坑掉了壹位暗影長者？
　　所以今天只有兩人現身。
　　“話已至此……妳意下如何？！”
　　兩雙眼睛看了過來。
　　羅伊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期待和某種壓抑的情緒。
　　若是拒絕，必然得殺掉他們才能離開冥府。
　　但那就違背他的初衷。
　　他是來聚攏助力，而不是豎立敵人。
　　事實上，奴役暗影長者原本也只是個初步想法。
　　這種喜怒無常的定時炸彈，帶在身邊，招惹的麻煩比助益還大。
　　舍棄也並無不可。
　　他需要的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盟友。
　　聽話的高階吸血鬼。
　　他轉向兩張蒼白的面孔，雲淡風輕地壹笑，仿佛之前的沖突不曾發生過，
　　“那麽我們成交。”
　　“現在，跟我仔細說說，所謂的血誓。”
　　“順便帶我去見見眾界之門，做好傳送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