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壹波未平

　　輕風吹拂，黃金田野裏的油菜花和玉米翻滾起伏，在那之後不遠，聳立著壹座小村莊。
　　五六個帶著草帽的農民正在地裏揮舞鋤頭，陽光照出他們臉上大片健康的紅暈，亮晶晶的汗水順著側臉滑落。
　　圍欄裏，百十棟灰黑色的木石結構平房分列在泥濘的街道兩側，幹草封頂的谷倉點綴在村莊邊緣，咕咕的雞、呱呱的鴨、汪汪的狗任性地在主幹道上撒歡。
　　壹副充滿生活氣息的鄉村畫卷徐徐拉開。
　　獵魔人們駐足觀察半晌，最後決定由羅伊和艾登靠近村莊，其余夥計留在外面伺機而動，畢竟五六個全副武裝的強壯變種人同時湧入村莊，肯定會引起不必要的警惕。
　　兩人順著灰糊糊的石墻中央小道走去，不久，經過路邊傘蓋巨大的橡樹時，不經意地壹擡頭，眼神豁然壹凝。
　　見鬼！
　　濃密的林蔭間居然懸吊著壹具衣衫襤褸的森森白骨，他胸口綁著壹副木牌，用北方通用文寫就“勾結尼弗迦德的下場”。
　　風壹吹，枝葉和白骨晃晃悠悠，空洞眼眶裏回蕩起輕微滲人的聲響，仿佛在述說著死前的痛苦和不甘。
　　羅伊心下感嘆了壹遍南北對立的形勢，跨過幾坨隨處可見的牲畜糞便，進入村口。
　　田裏的農夫和倚著圍欄的孩子們看了過來，其中壹個穿著紅褲衩的小男孩兒尖叫壹聲跑開，躺在院子藤椅上曬太陽的白發長老聽到動靜，杵著拐杖帶領十幾個村壯壹溜煙地圍了過來。
　　“妳們是什麽人？為啥到肯特村來？”村長渾濁的目光緊盯著兩名獵魔人背後的長劍，眉頭因為沈思而深鎖，又黑又重的眼袋青蛙壹樣凸出，但皺巴巴的老臉上隱隱浮現壹絲奇怪的期待。
　　羅伊大大方方地展示了胸前的蛇派徽章，“我們是獵魔人。村長閣下，諸位，無需緊張，我們既不推銷商品，也不討要免費的吃喝，更不會向尼弗迦德通風報信，我們只想——”
　　“獵魔人？”村長下巴山羊胡壹顫打斷羅伊的話，老臉上的皺紋菊花般舒展，激動地壹把握住他的手，“殺死了維吉瑪吸血妖鳥和諾維格瑞的松鼠黨瘋子，滿世界消滅各種害蟲和怪物的專業人士？！”
　　“村長老爺，俺家需要獵魔人！”壹個瘦巴巴的漢子插嘴道，“有飛龍獸每晚偷喝俺家母牛的奶水，把牛皮都吸腫了！”
　　更多的村民七嘴八舌叫囂起來，壹個胖婦人雙手叉腰，瞪大壹對牛眼抱怨，
　　“巧特河裏有條銀背甲魚老是趁我洗衣服的時候偷走我的東西！”
　　“村東頭磨坊主喜歡把橡果粉摻進面粉裏，獵魔人能教會那糟老頭什麽叫誠信嗎？！俺給妳壹個奧倫！”
　　“老鬼婆阿南每天晚上騎著掃把從天上飛過，吵得俺整宿失眠！”
　　“咳咳……安靜！讓我先說，墳丘草原那邊——”
　　村長揮了揮手杖，有氣無力地扯著嗓子吼了兩句，但絲毫沒能控制住村民的熱情，自己的聲音反倒被壓了下去。
　　“諸位，聽我說！”羅伊眉鋒壹蹙，換成往日他還有興致聽這群人胡謅壹堆壓根不存在的怪物，但今天不行！
　　他心念壹動，灰色披風下修長挺拔的身體周圍便有濃郁的血光壹閃而逝，腳下的影子裏隱隱有幾條觸須在遊動。
　　氣溫詭異地驟降。
　　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彌漫而出。
　　這群聒噪的鄉野村夫立刻渾身壹顫，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鴨子壹樣乖乖閉嘴。
　　艾登趁機站上村口的木樁，面目肅然地擡高嗓音，確保整個村子都能聽到接下來的話，
　　“很抱歉，近來獵魔人的生意火爆，我們手頭的工作已經積壓到了下個月，實在沒功夫接更多！”
　　“相反，我們此番前來給諸位壹個掙錢的機會——我們在追蹤壹個人，他今天上午登陸巧特河岸，卻在樺樹林出口無故失蹤，誰能提供線索協助我們找到他，自有豐厚的報酬奉上！”
　　艾登從懷裏取出壹卷紙，在胸前舒展開，左右轉動展示給大夥兒。
　　紙上畫著壹個光頭、琥珀色豎瞳、左臉處有壹道疤，表情陰沈的男人。
　　由女術士魔法描繪，栩栩如生，仿佛在沖人冷笑。
　　村民們審視片刻，相顧茫然，似乎從沒見過這家夥。
　　“妳倒是說說，什麽報酬？！”
　　壹個紅脖子的年輕人好奇大喊。
　　“兩百奧倫！”
　　“嘶——俺不識字，但俺不是傻子，休想騙俺！不是二十，五十？”
　　“兩百！我們向諸神起誓，說到做到！”
　　圍觀群眾的臉唰壹下血紅，吞咽唾沫、攥緊拳頭、眼眶發紅地喘起粗氣，他們壹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大壹筆錢！
　　原本在屋子裏偷偷觀察的村民這下子再也按捺不住躁動的心情，紛紛湧上街道，伸長脖子看向那張肖像。
　　有個女人跑得太急撞上木柵欄摔了個狗吃屎，鼻血橫流，卻只是用裙擺囫圇壹擦，便死死盯緊那張畫，好像盯著什麽絕世珍寶，並且爭先恐後地大喊，
　　“拿過來點！我看不清！”
　　這便是金錢難以抵抗的魔力，往往能以壹種最為簡單粗暴的方式，最高效地達成目的。
　　同時，羅伊心頭湧起壹種奇妙的感覺，向來都是他們從雇主手裏接委托，現在卻位置翻轉，破天荒的頭壹回，獵魔人向壹群普通人發布委托。
　　嗯，幫我們找人，給錢！
　　“我不認識這家夥，我從沒見過他。”長老接過畫卷端詳片刻，頗為遺憾地搖頭，“而且最近壹周沒有外人進村，兩位恐怕來錯了地方。”
　　“別著急回答，大家再仔細瞧瞧……”羅伊擡頭，兩道鬼魅的身影正在眾人背後飛檐走壁，動作像貍貓壹樣敏捷隱蔽，挨家挨戶從窗口鉆進已經人去樓空的房子。
　　正是之前伺機而動的艾斯卡爾和柯恩，他們潛入房子尋找氣味、魔法波動、地下室。
　　但凡有任何蓋坦的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他們的偵查。
　　至於凱亞恩，守在村外防止知情者悄悄溜走。
　　羅伊清了清嗓子，開始為同伴爭取時間，
　　“這家夥背著兩把劍，脖子上掛著貓首徽章，並且身受重傷，只有獵魔人的獨門秘方能治療。他對諸位而言是個大麻煩，繼續拖下去——妳們願意房子裏突然多出壹具屍體嗎？”
　　“他是怎麽受的傷？”壹個矮個兒男人問，
　　“被強盜和土匪用刀劍刺傷。”
　　“這麽說他是個好人？妳們找他幹嘛，和他是壹夥兒的？”壹個紮著麻花辮的小姑娘含著大拇指神態天真地問，
　　“他對我們很重要。”羅伊含糊其辭，假意伸手往懷裏壹掏，從空間裏取出壹個鼓鼓脹脹的錢袋。
　　嘩啦啦——
　　敞開的袋口露出壹片金黃的動人光澤。
　　晃得村民們目眩神迷。
　　羅伊甚至慷慨地取出壹枚送給那個小姑娘，後者用大門牙壹咬，霎時間眉眼彎彎、手舞足蹈地轉起圈來。
　　“每個人都看看這畫，壹個細節也別放過。誰能提供有效線索，立刻拿走它！”
　　羅伊環目四顧把眾人臉上的狂熱盡收眼底，霎時瞳孔收縮成壹條縫，神色冷冽地潑冷水，
　　“但醜話說在前面，誰敢胡編亂造哄騙——我們的劍，可不是吃素的！”
　　那種呼之欲出的強烈壓迫感，加上前幾年獵魔人闖下得赫赫兇名，瞬間讓幾個眼珠子骨碌碌轉的村民打消了鬼主意。
　　接下來，畫像在眾人之間緩緩傳遞，而眼力毒辣的艾登目光炯炯地掃過壹張張臉，誰撒謊誰誠懇壹眼便知。
　　整整壹小時後。
　　連續否決掉幾個女人因為金錢中毒而產生的“我肯定在哪兒見過他”的幻覺後，兩人得到了壹個意料之中的結果。
　　“現在相信我了吧？”村長和身邊村民看向獵魔人，哪怕拿不到這筆錢，他們也簇擁不散，“那家夥沒來過村子。”
　　羅伊擡頭，屋頂上飛馳的兩道身影幹脆利落地跳進玉米地，顯然壹無所獲。
　　“肯特村附近有別的定居點嗎？有沒有巫醫和獵人住在樹林裏？”艾登不甘心地問，
　　“方圓十裏最近的村子在巧特河對岸。”村長捋著胡須話音壹頓，“不過東北邊龐大的墳丘草原裏有壹棟小木屋。壹個理發醫師住在裏面……唔……現在是六月份，他應該在那兒！”
　　理發醫師？
　　兩名獵魔人不由交換了壹個眼神，如果說誰最有可能救走蓋坦，那麽必定是壹個精通醫療技術的人。
　　而兼任鄉村醫生的理發醫師無疑是個值得懷疑的對象，住在墳丘附近，膽子也足夠大。
　　“應該在那兒是什麽意思？”艾登追問，
　　“高迪弗伊先生並非本地人，每年夏天才過來采摘草藥。另外之前壹直被這群兔崽子打岔，有些話沒來得及說，”村長忽而臉色壹白，“最近壹個月，墳丘那邊突然多了幾頭掘墓餓鬼，見人就撲！高迪弗伊先生可能早就被嚇跑了。”
　　羅伊心頭祈禱線索別又斷在這兒，態度變得耐心起來，
　　“仔細說說，怪物長什麽樣，從哪兒來的。”
　　“我最先發現那幾頭臟東西，”壹個神情陰郁的大漢走出人群，心有余悸地說，“像是被剝掉渾身皮膚、遭過火災的麻風病人，散發陣陣腐屍般的惡臭、長著漆黑的尖牙利爪，野獸壹樣四肢著地行動，叫聲就像夜梟壹樣刺耳。我當時隔著幾十米遠遠和它漆黑的眸子對了壹眼，就發了壹周噩夢。”
　　“幸好它們沒追太遠，它們壹直守著墳丘，推倒墓碑、毀掉棺材、糟蹋我們已經安息的親人！”大漢紅了眼、心有余悸又憤怒地說，“說回來，這都是維賽基德將軍手下士兵的失誤，非把尼弗迦德間諜屍體掛在墳丘外面晾曬，說是以儆效尤，結果屍臭引來那群臟東西反倒害了我們！”
　　村民們不約而同點頭，臉上的悲痛和害怕壓過之前的狂熱。
　　羅伊暗自點頭。
　　肯特村壹帶是屬於布魯格的領土，而國王文斯拉夫鼎力支持辛特拉復國，自然為維賽基德將軍的行動大開綠燈。
　　至於掘墓餓鬼，食屍鬼才對，壹個微不足道的小麻煩。
　　他們打定主意找到這個理發醫師。
　　“兩位大師認為高迪弗伊先生救走了畫上的人？”
　　村長若有所思地問。
　　“沒準呢？”羅伊和艾登沖著乖乖合作的村民們鞠了壹躬，又取出五十奧倫遞給村長，讓他分給眾人，“我們這就打算離開了，感謝諸位鄉親的解答，區區禮物不成敬意。”
　　“不，老頭不要錢，我帶妳們去墳丘草原，但兩位得除掉那幾頭畜牲……讓我在墓碑前悼念悼念我那可憐的女兒……”老頭子無視了身邊壹堆眼巴巴的村民，直接把錢袋丟給了獵魔人，並用拐杖尖戳了戳地，唾沫橫飛地說，“相信我，那地方就像迷宮壹樣錯綜復雜，找到理發醫師要花上不少時間，而我因為女兒的病，每年都要拜訪他好幾回，沒人比我更了解他！”
　　羅伊和艾登相視壹望，換成平時除掉食屍鬼的委托至少值二百。
　　但獵魔人偶爾也會發發善心吧，更重要的是他們得抓緊時間。
　　“那還等什麽，帶路吧！”
　　“太慢了！丟掉拐杖，我背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