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調查與特莉絲

　　維吉瑪遠郊。
　　早晨的薄霧為清澈的天空披上壹層紗衣，郁郁蔥蔥的草地外，壹條小溪歡快流淌。
　　潺潺水聲後壹片蒼翠的樺木林吸引住獵魔人的註意。
　　“嗯，這便是最近案發現場。”
　　獵魔人對著左肩頭的烏鴉說，“那裏也許還剩什麽線索？”
　　“呱呱……”歌爾芬·烏鴉認同地啄了啄他的手臂，羅伊拍了拍它的小腦袋瓜，“替我好好盯著。”
　　“呱！”烏鴉振翅高飛，迅速落到壹棵樺樹的樹冠上，漆黑的瞳孔機警地左右環顧，不時從壹根枝杈跳到另壹根枝杈。
　　好似壹位活蹦亂跳的小偵探。
　　羅伊正了正灰色披風纏在胸前的緞帶，跨過了草地和溪流，瞳孔猶如深夜的野獸綻放幽光，眼前出現了壹條條漂浮在半空，埋在草地裏的，或是粘稠、或是淺淡的綢帶。
　　摻雜著鮮血、體液、排泄物、人和動物密密麻麻的足印……紅的、綠的、灰的，浮泛著各種顏色。
　　好似往壹塊以翠綠為底色的畫布上，潑灑了壹缸五顏六色的染料。
　　“沒有高階吸血鬼的氣息……這也正常，它來去如風，普通人對它無能為力。”
　　獵魔人蹲下身體，雙手往下小心翼翼地分開了壹叢嫩草，露出壹片均勻分布，黑褐色圓點狀的血跡，他動了動鼻子。
　　“年輕的男人的鮮血……和卡爾克斯坦描述的壹致……不超過二十歲，來此收取魚簍時遭到襲擊，鮮血呈現噴濺狀……他在這個位置動脈血管破裂。”羅伊走向下壹個更靠近樹林，綢帶濃郁的部分，掀開草叢又找到了第二處、第三處……第五處噴濺狀血跡。
　　不同於拋甩狀、滴落狀血跡，噴濺狀通常是傷口第壹次濺射的血液。
　　也就是說，兇手在多個不同位置弄傷了他。
　　“如果行兇者是遭受本能驅使的低階吸血鬼，第壹次攻擊就會癱瘓這位可憐的男人，第二次就能把他撕成碎片，最多兩個呼吸，就能結束戰鬥，斷不能出現這種血跡分布狀況。”
　　羅伊揉著下巴，環顧著整片草地……樺樹林裏傳來婉轉悠長的蟬鳴，輕風吹拂，翠綠枝蔓向他招手。
　　他心中忽而產生壹種想法。
　　“‘它’在故意折磨獵物……讓獵物不斷受傷、恐懼地大叫……可這麽獲取的血液不符合壹般高階吸血鬼口味。”
　　羅伊在凱爾莫罕瀏覽過壹本有關吸血鬼的《人類村莊：人群的建立與成長》。
　　根據書中所述，人類在恐懼時會分泌過量的去甲狀腺素與皮質醇，這會導致血液的風味兒變差。
　　令大部分高階吸血鬼不喜。
　　所以它為什麽要這麽做？
　　羅伊皺了皺眉頭，暫時沒有頭緒。
　　而除此之外，現場大部分痕跡已經被村民、調查人員、和樹林裏的野獸清理幹凈，要麽混淆不清。
　　……
　　按照卡爾克斯坦透露的信息，那位高階吸血鬼在壹個月內犯下了五起血案，都位於維吉瑪郊外偏僻無人之處。
　　下壹個案發現場，同樣是距離村莊數裏遠的荒郊野地……羅伊帶著歌爾芬壹個天上飛著探路，壹個在地上跑，很快抵達目的地——壹處長滿桃金娘的小山坡。
　　風兒輕撫，漫山遍野的綠葉輕顫。
　　羅伊開啟獵魔人感官，在灌木叢裏搜索了壹遍。
　　不出意外，沒有高階吸血鬼留下的痕跡。
　　和第壹處相似，噴濺狀血跡多得出奇。
　　獵物在臨死前，遭受了狩獵者壹番戲弄和折磨。
　　而鮮血的味道——“十七八歲的女孩兒，花兒壹樣嬌嫩的年紀，挑剔的品味兒。”
　　“壹次可以說是巧合，兩次，兇手故意為之……”羅伊從桃金娘沈甸甸的枝丫上摘下兩枚紫黑色的山撚子，壹枚丟進嘴裏，另壹枚拋到半空。
　　“呱——”嘹亮的鳴叫中，壹道黑影閃電般飛過。
　　歌爾芬叼著漿果落在山毛櫸枝頭，仰著長喙，脖子肉眼可見地壹陣吞咽，直接把果子吞了進去。
　　“是否存在這種可能，它是個心理變態……它殺人不只是為了食物，它從折磨和虐殺中獲取快感。”
　　羅伊深吸了壹口氣，不由地感覺空氣冷了幾度。
　　高階吸血鬼，擁有遠超常人的力量和壽命。
　　雖然其中存在壹些遵守人類社會規則的個體，比如夜之女王與羅伊曾經見過幾面的驗屍官弗朗西斯。
　　但實際上，大部分高階吸血鬼只把人類當做壹種低級動物，他們食物的來源，他們可以隨意嘲笑玩弄的奴隸。
　　他們俯視人類。
　　因此誕生出籠養派、放山派、人文關懷派等飼養人類的學派。
　　……
　　正如有的人類，以獵殺野豬、狼、鹿等野生動物取樂。
　　相對應的，壹部分高階吸血鬼也以淩虐人類尋歡。
　　不過最近壹個世紀，大部分高階吸血鬼都銷聲匿跡。更隱蔽地潛伏在山嶺、荒野、幽邃的洞穴，或是人類社會中。
　　他們偽裝成人類的本領媲美變形怪。
　　正常狀態下，獵魔人的徽章也無法察覺到他們的魔力波動。
　　而在北方，許久未曾出現這種明目張膽、挑釁壹般的狩獵行為。
　　羅伊個人猜測，這跟他們的首領暗影長者的某種命令有關系。
　　……
　　“所以維吉瑪郊外這頭高階是壹個不守規則的瘋子、入侵者……”獵魔人站在山坡頂端，視線越過滿山的桃金娘，山毛櫸、蒼翠的草地，和極遠處稀稀拉拉的村莊，他越想越有這種可能，“夜之女王因此動怒，甚至不做交流，直接找到卡爾克斯坦購買‘黑血’，對付這個狂妄的高階吸血鬼！”
　　“也許我該想盡辦法直接搞定它，而不是交給卡爾克斯坦。”他低頭思忖，視線卻忽而註意到腳下的壹抹異常，
　　“嗯……這是啥玩意兒？”
　　獵魔人眼神壹凝，貼著壹棵山毛櫸的根部蹲下身體，雙手夾起了壹枚小巧玲瓏的蘑菇。
　　指甲蓋兒大小，紅艷艷的傘蓋，白色的菌柄。
　　簡稱“紅傘傘、白桿桿。”
　　羅伊眼神變得深邃。
　　“洞穴裏的熒光蘑菇……”他思忖道，常理來說，這片山坡附近不應該存在這種類型的蘑菇。
　　但也不排除是由山裏面的野獸攜帶到附近。
　　他吹了個洪亮的呼哨，歌爾芬立馬沿著山坡周圍盤旋了壹圈。
　　並沒能發現任何山洞。
　　羅伊暗自留了心。
　　……
　　半小時後，獵魔人越過草地，蜿蜒的溪流，此起彼伏的小土包，靠近五個案發現場的第三處——壹片枝繁葉茂、掛滿堅果的梧桐樹，包圍之中的林間空地裏。
　　不過距離目的地尚有壹百多米，他突然停下腳步，半蹲身體藏在壹叢紫荊裏。
　　而歌爾芬·烏鴉若無其事飛落到前方壹棵枝杈上，清理羽毛，靜悄悄地打量下方的人群。
　　梧桐林裏壹共有六個人，其中五位身著銀亮的白鋼盔甲，披猩紅色披風，左肩紋有白玫瑰徽記，腰間挎著長劍。
　　身形挺拔、健碩，應當是維吉瑪白薔薇騎士團的騎士，他們正圍繞著整片樹林，掘地三尺地搜索。
　　而在他們身前，另有壹位居於中心位置的女人。
　　她穿著壹身便於行動的獵裝——琥珀色的繡滿繁復花紋的緊身皮衣，裝飾著青色坎肩和紅棕的中指袖套，胸前微微開叉，露出壹抹細膩的肌膚。
　　再加上修身褲和淺根鹿皮短靴，承托得身材凹凸有致。
　　她的長相同樣非常出眾。
　　紅棕色的蓬松長發別在腦後，眼睛藍得像矢車菊，鼻尖微翹，兩頰點綴著幾粒雀斑，嘴角有顆美人痣，她的氣質，有些像涉世未深的少女。
　　胸前鑲嵌有白銀和鉆石的天青色心型吊墜，隨著她轉頭的動作輕輕搖晃。
　　顯得俏皮而性感。
　　特莉絲·梅裏葛德
　　年齡：41
　　性別：女
　　身份：術士，泰莫利亞皇家顧問
　　……
　　“特莉絲怎麽來趟這個渾水？”藏在灌木叢裏的羅伊揉起了下巴，“郊外的五起殘害事件已經引起了維吉瑪上層人士的註意？”
　　“對，當初雅妲要拜托我的就是這回事！”他若有所思，
　　“這位皇家顧問在協助白薔薇騎士團追查兇手。”
　　特莉絲啊，特莉絲，妳壓根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麽可怕的東西。
　　“無論如何，她算我——單方面的老熟人。能幫的話幫壹把，順便……”羅伊想起了另壹碼事，特莉絲和珊瑚壹樣同樣是索登山戰役的受害者，她雖然頑強地從戰場上活了下來，但是身體和心靈遭受重創。
　　很多年都沒能愈合。
　　“找個機會提醒她壹句？但她不是珊瑚，不可能慣著我，她不會相信我裝神弄鬼那壹套……到時候我就這麽辦。”
　　白薔薇騎士團和獵魔人目的並不沖突。但羅伊盡量不暴露自己針對高階吸血鬼的行動。
　　誰知道那玩意兒會不會有別的同伴，以後“慕名”跑來找自己算賬。
　　……
　　梧桐林中。
　　臉上帶著幾顆青春痘的弗裏茨看了眼高高的日頭，臉頰皺得像苦瓜，左手徒勞地遮擋陽光——刺眼的日光讓他頭暈目眩，腹脹如鬥。
　　他為難地揉了揉肚子。
　　緊接著，壹陣咕嚕咕嚕連續不斷的腸鳴令他臉色漲紅。
　　尤其當那位美艷絕倫的女士往這邊看過來。
　　歐，天吶，在仙女壹樣美麗的女士，自己的夢中情人面前出醜，難道是老天對我貪嘴的懲罰？！
　　“唉，昨晚為何要貪吃那頓牛排？！”
　　他恨不得挖個地縫鉆進去。
　　“弗裏茨，妳要實在受不了，先去解決個人問題！”領頭的克利夫蘭騎士沖他溫和壹笑，厚實有力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頭，“這邊由咱們看著。”
　　“誰都有這麽壹天，為了白薔薇的榮譽，看開點！”
　　“去吧，弗裏茨！”
　　“妳個大男人害什麽羞？！”
　　“我給妳選壹棵樹？幹脆直接點！”
　　壹群同僚立刻報以善意的“嘲笑”。
　　“唉，那就謝了啊老大！”
　　女術士的目光好似芒刺在背。
　　年輕的白薔薇騎士連忙捂著肚子，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進了樹林。
　　在體內火山即將爆發前，找到了壹棵大樹，蹲下！
　　“砰！砰！砰！”
　　炮聲震天！壹瀉千裏！
　　他舒服地瞇起了眼睛，嘴角微彎。發出滿足的輕吟，兩頰泛起幸福的紅暈。
　　他快活到了極點，飄飄欲仙，眼前似乎產生了幻覺，壹只翩躚靈動的黃色蝴蝶靈飛過，從左至右，上演了壹場美輪美奐的舞蹈。
　　他心馳神醉，嘴角帶著壹抹癡笑，表情僵硬地往後坐倒，坐在那灘溫熱惡臭之上。
　　“誒誒……夥計……我不是故意的……不過男人總要有這麽壹回試煉，嗯，總比趟糞坑好。”壹個滿懷歉意的男聲響起，“現在說說吧……調查進展，關於五名死者和兇手，妳們都發現了什麽線索？”
　　“五名……五名死者都是年輕人……”弗裏茨呆板而機械地回答，“三男兩女，年紀從十五歲到十八歲……來自五個不同的村莊……死亡時間有白天也有夜晚，”
　　“他們……人際關系簡單，沒和誰結下過深仇大恨……排除了仇殺的可能性。”
　　弗裏茨續道，“五名死者死狀極為慘烈，被什麽玩意兒撕成了碎片。”
　　如此可以完美掩蓋失血過多的癥狀。
　　“傷口分析後，法醫排除了野狗，灰熊，豹子等野生動物的可能性。”
　　“治安官認為，兇手可能是食屍鬼、或者孽鬼……”
　　羅伊搖頭，這兩種魔物可不會把人撕碎，他們只會把人啃咬成殘廢。
　　“但特莉絲顧問發現，死者都具備壹個共同點……從沒有性經驗。這應該是兇手選定目標的標準。”
　　“這麽說那頭高階吸血鬼還真是個講究的變態，處女和處男，純潔男女，遭受折磨之後的恐懼之血。”羅伊吐槽了壹句，“口味兒與眾不同。”
　　他遮掩住心頭的不祥感，這麽講究的，壹般都是些老古董。
　　而吸血鬼年紀越大越厲害。
　　“所以又排除了智商低下的食人魔……”弗裏茨頓了壹下，“特莉絲顧問認為，犯案者是個受到詛咒的狼人，隱藏在某座村莊之中，偽裝成正常人類的狼人。”
　　羅伊再度搖頭，遇害者的死狀的的確跟狼人作案極為相似。
　　然而，變身後的狼人會散發出壹股區別於其他野生動物的強烈體臭……如果是狼人犯案，現場通常會留下味道，經久不散，那逃不過獵魔人的鼻子。
　　可羅伊毫無察覺。
　　“我們已經把犯罪區域的二十五個村莊搜了個遍，最近壹個多月沒有任何陌生人出入……另外，梅裏葛德女士，對三十七位嫌疑犯使用了讀心術。”
　　“壹壹排除了他們的作案的可能。”
　　這倒省了我不少功夫。
　　羅伊深感此行不虛。
　　“我們發動村民把方圓五裏的區域搜了個遍，沒能找到任何線索。”
　　“調查暫時陷入瓶頸……梅裏葛德女士認為現場有遺留的線索，我們重新返回搜查，順便巡邏。”
　　“有沒有發現這玩意兒？”羅伊突然從懷裏掏出上壹個地方找到的洞穴熒光蘑菇。
　　“有……克利夫蘭閣下，找到過這種蘑菇，但大家都沒放在心上。”
　　這麽重要的線索都忽略了。
　　果然，獵魔人才有這麽嚴密的邏輯？
　　羅伊搖頭，心中猜測進壹步清晰。
　　那頭高階吸血鬼並沒有隱藏在村莊之中，它有很大的可能性藏在——
　　“接下來騎士團有什麽計劃？”
　　“誘餌行動……根據我們的調查，兇手犯案的頻率接近壹周壹次，算算時間快到了下壹次殺戮。”弗裏茨毫無抵抗地和盤托出，“我們已經選好了目標，壹位十六歲的騎士學徒，由他出動，引兇手現身。”
　　“什麽時間，在什麽地方行動？”
　　“明晚八點，月圓之夜……在蛇麻村東邊五裏，庫裏河岸邊空地。”
　　羅伊心頭壹動，他不相信高吸那麽容易上當，不然夜之女王早就逮住那個家夥。
　　但明晚還是得去湊湊熱鬧。
　　左手五指的復雜的手勢開始緩緩撤銷，羅伊沖他歉然壹笑，“好了，夥計，妳從沒見過我，妳會忘記我們之間的所有談話。妳只記得，妳剛才拉得太久，拉得渾身虛脫，不小心坐了下去……額……倒數了三十秒，妳才恢復力氣。”
　　他看了眼這張長著青春痘臉的醜臉，稍微有點於心不忍，又迅速補充了壹句，
　　“妳用這三十秒回顧了過去的人生……今天的經歷是壹種殘酷的試煉，唯有鮮血或惡臭才能澆灌出最美麗薔薇。妳並不覺得恥辱，妳滿心歡喜，因為妳丟下了虛榮的枷鎖，距離真正的騎士榮譽更進壹步！”
　　“妳抓住了騎士的真髓！”
　　話音落。
　　獵魔人的身形瞬間化作泡沫，消散在空氣裏。
　　坐倒在自家屎尿上的弗裏茨如夢初醒地搖了搖頭，他動了動鼻子，右手下意識地摸了摸黏糊糊的屁股，伸到眼前。
　　盡管惡臭撲鼻。
　　他卻坦然壹笑，眼神迅速從迷惑到堅定。
　　這壹刻，膽怯、赧然、惡心，種種負面情緒統統離他而去。
　　他感覺自己贏得了壹場艱巨的挑戰。
　　對自己而言，世間再無難事，前路壹片坦途。
　　“弗裏茨，”他隨意將手掌心黃乎乎，濕黏黏的臟東西擦上了梧桐樹粗糲的樹皮，滿臉自信地提起了褲子，穿上白鋼甲胄，昂首闊步走向了來時的路。
　　他眼中燃燒起火焰，嗓音鏗鏘有力，“從今天開始，妳是壹位真正的白薔薇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