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掛墳

　　大伯能當這麽多年的村長，除了自身因素外，也跟大伯母宋廣菊寬容大度不無關系，因此上李家沒這麽多講究。
　　不過鋪山還是由男丁來完成，大姑二姑只能在墳前準備香燭紙錢什麽的。
　　等到鋪山鋪滿，墳飄掛起，香燭祭品擺好，就該放鞭炮燒紙拜祖宗了。
　　放鞭炮也有講究，比如二毛那邊的老祖先人，是出服的親戚，掛墳的時候這邊也要給那邊燒燒紙錢，但是就不放鞭炮了。
　　鞭炮壹般是直屬親人墳墓才放，較遠的旁系親屬墳墓就不放鞭炮，以示親疏有別。
　　大伯老爸準備了五掛鞭炮，弟兄姐妹五家人每家壹掛。
　　鞭炮響起，紙錢燒起，灑上幾杯酒，生前抽煙的長輩還要點上三根煙放墓碑上，就該作揖叩頭了。
　　只要是墓主的小輩，都要作揖叩頭，先雙手放在胸前，作三個揖，算壹拜，再跪下叩三個頭，然後起身，再作三個揖，再跪下叩三個頭，如此三拜九叩之後，大禮才算完畢。
　　小輩叩頭的時候，長輩們就要在壹旁絮叨：“老祖先人，您看皮娃今年來給您叩頭了，有他在，我們鄉的荔枝今年硬是賣得好！旁邊那個是他女朋友，叫阿音，還是我們村的村長哦！接妳大孫思成的班，又乖又能幹，您要多保佑她們！保佑他們身體好，工作順心，早點結婚給妳生個胖末末……”
　　每家小輩上前，都是如此這般。
　　然後就是燒紙了，很多小娃子都喜歡幹這個，長輩就要在旁邊教：“乖孫，每張紙要扯散，這樣才燒得又旺又快……哎呀妳這個娃兒！咋壹坨都丟進去了，灰噴得到處都是！老祖先人難得撿嘛！這樣要不得……”
　　如果這時火上起來壹陣小旋風，那就是老祖先人顯靈了，所有人都會欣喜莫名，直喊：“老祖先人來啦，老祖先人新年好啊！給您拜年了！”
　　總之，新年掛墳，與其說是寄托哀思，不如說是壹場溫馨的家庭活動。
　　這壹切搞完，大家才收拾起東西，有說有笑地下山。
　　來到大伯家，大家在敞壩坐下聊天嗑瓜子打牌，大伯壹家開始弄飯，今天就在這裏過了。
　　這時就不叫年飯了，因為已經步入新年了，從今天開始，家家戶戶輪著請客吃飯，就要稱為“走人戶”了。
　　就拿李君閣來說，今年要走的人戶，大致包括大伯，大姑，二姑，五表叔，二毛家，幹兒子王曉松家，這些是最親近的，另外獵戶叔家，藥師叔，石頭叔，篾匠叔，林旺財，秋丫頭這幾家也要走到。
　　盤鰲鄉那邊硌豆，二狗家，也要去看看。
　　還有河對面大舅壹家，雖然平時不大走動，但是逢年過節還是要陪老媽去壹趟。
　　除去這些，還要加上村裏結婚的，趁過年人多提前做滿十的，平時關系好的，還有些在李君閣這邊打過零工的人家，還有跟奶奶做過女工的人家，阿音李君閣平時幫助過的人家，簡直排得李君閣頭痛。
　　走人戶就必須有玩的了，娃子們拜完年，收完紅包轉手就被大人收走，丟兩盒鞭炮自己房前屋後玩去。
　　除了Alice和Shirley，倆妹崽這下變小財主了，覺得這簡直是全世界最好的節日！
　　大人們就擺開小桌，開始打大貳，壹家人窩裏鬥，稱為“殺家搭子”。
　　夾川流行的大貳是壹種長條形的紙牌，小壹到小十各四張，大壹到大十也各四張，其中小二七十和大貳柒拾是紅字，其余是黑字。
　　“殺家搭子”這個名稱來自“殺家韃子”。
　　當年元朝的時候，十戶漢人供養壹個韃子，被稱為家韃子。
　　然後有個做餅的，在餅裏藏壹個紙條，約好“八月十五殺家韃子”起義，這才有了後來的大明朝。
　　因此大貳在湖南壹帶還叫“跑胡子”，意為“驅逐韃虜恢復中華”。
　　規則跟麻將類似，不過雖然四個人坐壹起，但每盤只有三個人玩，留壹個不玩，那人負責“數底”。
　　三人摸牌，壹人數底牌，底牌留十九張，然後莊家拿牌二十壹張，另兩家拿二十張。
　　然後輪流翻牌，規矩跟打麻將壹樣有吃有碰。
　　然後各家開始想辦法湊胡子數，至少手裏有十胡以上，才能胡牌。
　　像三四五，六七八這種列子是沒有胡數的，必須是二“碰”壹，三“招”壹，“成坎”，也就是三張壹樣，“成攏”，也就是四張壹樣，還有大小壹二三，大小二七十這兩個特殊列子才能算胡。
　　除了這個還有名堂，比如胡牌時手裏十個以上的紅色字牌，稱為“紅胡”，壹個紅牌沒有，稱為“黑胡”。
　　還有些“比牌”，“過張”，“八塊”等規矩。
　　這玩意兒比麻將還靈活，很容易區分高手和低手，高手湊搭子那叫壹個快，牌壹上手根據翻張變來變去連吃帶比很快就能“下叫”，萌新視野不夠開闊思路不夠靈活，只能壹根筋擼到底，死等那幾張。
　　然後胡牌不叫胡，叫“割”，然後計算“割”了幾“胡”。
　　這些都是跟“殺家韃子”這個傳說相關的。
　　夾川農村，壹到過年和辦事頭，到處都是打大貳的。
　　簡直是蔚然成風，雖然是壹種賭博活動，最後還是被蠻州人民高票選為第壹項市級非遺！
　　李君閣這個玩得不好，但關鍵是找對手，不壹定要跑得過獅子，能跑得過幾個同伴就行！因此直接把黑白棕三位叫過來，美其名曰教學相長，沒壹會就把早上發給粽粑芋頭的紅包掏了回來。
　　老伯也笑呵呵地跟老爸，大堂哥，大表哥坐了壹桌，大伯壹邊摘菜壹邊笑：“大哥妳都四十幾年沒摸張子了，這還理得伸展不喲？”
　　老伯壹邊摸牌壹邊說道：“規矩還是記得的，就是思維可能跟不上了。”
　　結果沒打幾盤，其余三位就面如土色，妳這叫思維跟不上？那我們該咋說？壓根就沒有思維？！
　　換人換人，柿子要撿軟的捏，換妳兒子來，大貳都沒有見過的人，總不能這麽兇了三？
　　結果換了壹個搞計算機人工智能的上來，那才真是徹底哭瞎了，李君閣在壹邊都替老爸冒冷汗。
　　等到大伯喊開飯了，老爸三人才如釋重負趕緊散攤子，嗖嗖嗖就不見了人影，就剩老哥壹個人在那裏，壹邊點數進賬還壹邊自言自語：“嗯，這是壹個有趣的概率問題……”
　　吃過午飯，大家開始沿著村路前行，又去牌坊，祠堂，村尾木樓看了看。
　　老伯用英文給黑白棕三師徒講解李家溝的來龍去脈和傳說典故。聽得三人連連點頭。
　　等到李君閣跟他們展示了壹下祠堂前門樓號鼓的動靜之後，三人驚叫連連：“偉大的工藝！偉大的藝人！”
　　然後就鬧著要去拜訪石頭叔。
　　李君閣翻著白眼：“大年初壹除了至親的人，壹般是不走人戶的，主要是今天忌諱太多，萬壹去人家家裏打破壹只碗，孩子說錯壹句話，會留下壹年的心理陰影，很尷尬的。”
　　阿音也勸道：“我們李家溝非遺傳承人還有好幾位，妳們要想拜訪的話，等初六之後吧，到時候石頭叔要搬新房，篾匠叔要結婚，妳們都能見到。還能將儀式記錄下來。”
　　三人這才重新將註意力放回到村子的風情上。
　　安撫好三人，李君閣來到二堂哥身邊對他說道：“二堂哥，壹只想跟妳聊聊呢，妳看昨天忙著做年飯去了，現在才有空。”
　　二堂哥摟著李君閣的肩膀說道：“皮娃妳現在可是大忙人了，這個正月都被請滿了吧？”
　　李君閣笑道：“妳不也是？哈哈哈，我就想問問妳過完年還出去不？”
　　二堂哥扭頭看著李君閣，說道：“咋地？妳還有生意照顧妳二哥？”
　　李君閣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妳在外邊發展得怎麽樣，不好開口啊！”
　　二堂哥嘆氣道：“其實雨多馬上小升初了，我跟妳嫂子倒是想回來守著來著，老丟老大那裏也不好意思啊！”
　　李君閣哈哈大笑道：“這個就是妳想多了。不過有父母拘著，對雨多的學業的確有幫助倒是真的。”
　　二堂哥撓著頭說道：“這兩年在外邊倒是掙了點小錢，我跟妳說皮娃，妳別看我們推個小推車賣鍋盔肥腸粉，還要跟城管這些人打遊擊，可這錢真不少掙啊！”
　　李君閣笑道：“我只是有個思路，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我就是提壹嘴啊，妳看看能做就做，不能做呢，就當我沒說。”
　　二堂哥問道：“什麽思路？妳現在可是李家溝的財神爺，趕緊給二哥我指點指點。”
　　李君閣笑道：“指點怎麽敢當，我那蘭場有個旺財叔，他媽林老太太是當年夾川大集體面館的工作人員，啊就是北門口上面那家，賣墨魚燉雞面，清湯抄手，蔥油包子那家……”
　　二堂哥說道：“靠怎麽能不記得！那是我們夾川的老字號啊！三十歲以上的夾川人，誰沒吃過？！”
　　李君閣繼續道：“這半年啊，我們沒事就纏著老太太給我們做壹頓打牙祭。我跟妳說，她手裏出來的包子面條，真是當年大集體面館的原滋原味。妳跟嫂子要是有意思在夾川或者李家溝開面館的話，我可以介紹給妳們！”
　　二堂哥掰著李君閣的肩膀猛晃：“哈哈哈二皮妳可以！這老手藝都被妳劃拉到李家溝來了！對了林老太太的後人呢？他們咋不開館子？”
　　李君閣說道：“她兒子是我蘭場的技術總監，以後肯定收入不菲；她孫子是農大的大學生，看架勢也是要走研究路子的，她這手藝要是再沒人接著的話，以後可就吃不到了……”
　　二堂哥拍著胸口：“我來啊！我跟妳嫂子上！妳聽過那句話沒？壹抄二面三包子！絕對來財得很！妳放心，絕對不會虧了老太太！”
　　李君閣說道：“那行！等過完年我就帶著妳跟嫂子去和林老太太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