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遊方歌

　　阿音說道：“接下來還有求愛，相戀，盟誓，送別，每種都有好多好多首呢！”
　　李君閣說道：“那妳剛剛唱的是哪首啊？”
　　阿音說道：“我剛剛唱的《鳥兒窩口散》，我再用漢語給妳唱壹遍吧。”
　　“最好的情侶，最好的朋友，
　　相約四條腿，月落擡腳走，
　　如鳥散窩邊，飛往四方走，
　　月亮跟不了，月亮別跟了，
　　月亮跟不了，月亮別跟了
　　……”
　　曲音婉轉低回，溫柔嫵媚，說不盡的相思難離。
　　李君閣聽罷，不由得感嘆道：“看來報送非遺時我對苗族古歌的建議還是狹隘了，這遊方歌也不簡單啊，這就有《詩經》味道了。”
　　阿音說道：“哪裏有《詩經》那麽訓雅啊。”
　　李君閣說道：“訓雅不訓雅那是翻譯的問題，所謂‘詩三百，壹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又所謂‘《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這才是詩經的本真！”
　　說罷吟道：
　　“君子徠賓，幽人其侶。
　　漸步漸趨，月之朝矣。
　　幹鵲離窠，雄張雌起。
　　忭幸曷央，清光未許。”
　　然後對阿音微笑道：“阿音，馴雅了沒？”
　　阿音心都快化了，身子發軟，依偎在李君閣的身畔，喃喃地說道：“二皮，妳居然能將這歌翻成這樣！翻得太好了，我真的好喜歡！”
　　李君閣心裏暗自得意，哥們兒雖然不大會唱歌，可哥們兒會弄這個啊！脈門摸準了，大象都得躺下！
　　兩人又依偎半晌，繼續向前。
　　李君閣說道：“阿音，妳帶我轉悠了這半天，是要弄啥啊？”
　　阿音說道：“找壹樣食材，喏，到了。”
　　說罷往前壹指，前方長著壹棵巨大的喬木，分枝很開，占地也極廣，長著硬硬的橢圓形葉子，上面掛滿了壹個個長長的豆莢。
　　這個李君閣認識：“哈，這不是皂角樹嗎？這個我不要太熟悉了，妳說錯了吧？這玩意兒不是妳們洗衣服洗頭發用的嗎？現在還沒有幹透吧？”
　　阿音笑道：“現在剛剛好，我們這次是來采皂角米的。”
　　李君閣驚訝道：“啊？這東西還真能吃？”
　　阿音說道：“是啊，不過是女孩子吃的，妳不知道很正常，皮猴子，該妳上樹了！”
　　李君閣哈哈大笑：“這樹太大了，沒個梯子還真上不去，我們還是用竹竿子打吧。”
　　從旁邊住林子裏砍了壹根竹竿，來到樹下劈劈啪啪壹通抽。
　　不壹會阿音就撿了壹籃子，連聲說道：“夠了夠了！”
　　回到家中，阿音抱出了幾個壇子來。
　　壹個裏邊裝著壹些琥珀色的塊狀物質，摸上去彈彈的。
　　李君閣說道：“這是樹膠吧？幾年前跟篾匠叔壹起弄魚竿的時候，可沒少折騰。”
　　阿音說道：“這是桃樹上取下來的桃膠，富含膠原蛋白。本身也是藥材，可以養腸胃，同時對臉上的粉刺、痤瘡、色斑均有療效。”
　　李君閣聽得認真，說道：“那這東西在妳們心中，可比黃金都貴重了。”
　　阿音翻著白眼道：“愛美是我們女孩子的天性，不像妳天天二布衫子解放鞋。還洋洋得意壹臉憊懶相！”
　　李君閣哈哈大笑道：“我連臉都不愛洗，釣魚人多存點臉油防曬！”
　　阿音給了他壹巴掌：“妳真惡心！以後不準！”
　　不再理會李君閣，將桃膠用清水發上，然後發銀耳，蓮子，枸杞，紅棗。
　　李君閣在旁邊剝皂角，將裏邊的種子壹粒粒的摳出來。
　　阿音處理完手裏的活，過來和李君閣壹起弄皂角米，邊弄邊說道：“皂角米又叫雪蓮子，具有養心通脈、清肝明目、健脾滋腎，潤膚養顏等功效，是養顏靜心的佳品。”
　　李君閣說道：“這個我還真沒有聽說過呢。”
　　“這東西分單莢和雙莢，單莢產在雲南，雙莢的產在我們這邊。”
　　“兩種都富含膠原蛋白，熬煮出來是半透明的，不過雙莢的口感更軟糯、湯更黏稠，也更有嚼勁，單莢的更爽滑，各有好處。”
　　李君閣恍然道：“那就跟銀杏白果差不多了，是不是？”
　　阿音說道：“二皮，說起吃的妳真是聞壹知十，皂角米還真跟白果的用法差不多，可以燉雞，燉排骨，熬粥，調羹。”
　　“不過它跟蓮子壹樣，需要去芯，皂角米的芯是傷腎的，必須去掉。”
　　兩人又開始將皂角種子剝開兩片，給他們去芯。
　　弄完皂角米，阿音拍手說道：“好了，現在去弄桃膠。”
　　李君閣奇怪道：“桃膠不是都發好了嗎？”
　　阿音說道：“桃膠上面有很多樹皮灰塵等雜質，要壹顆顆的清理幹凈才成。中間還要換上幾次水。”
　　李君閣感嘆道：“為了能漂亮點，妳們女孩子可是真不嫌麻煩。”
　　才幹了不到壹半，李君閣就嚷嚷道：“這活太細了，我真幹不了，我還是給妳撕銀耳，然後去看妮媽媽做魚吧。”
　　撕完銀耳溜進廚房喊到：“妮媽媽，有啥要幫廚的沒有？喲，這魚還沒剖呢，要不我來剖魚吧。”
　　妮媽媽正在盆裏調酸湯呢，說道：“那我就不拿妳當客了，知道怎麽剖不？”
　　李君閣說道：“清楚，妳們剖魚，斤多的都是從背上來。沒說錯吧？”
　　妮媽媽笑道：“壹聽就是個懂吃的。”
　　李君閣又說道：“阿音說多余的做熏魚，她要背下山去，我這是全剖掉？”
　　妮媽媽說道：“這丫頭也是想吃熏魚想昏頭了，光腌魚就得七天呢！怎麽可能來得及，到時候就把家裏的現成的熏魚背下去，這些我們留點慢慢腌吧。”
　　李君閣壹邊撈出鯉魚來剖洗，壹邊說道：“要不妳教教我，等學會了今年冬天做臘肉時順便也弄幾條，免得她還爬這麽高來背。”
　　妮媽媽問道：“二皮，妳認識阿音多久了啊？”
　　李君閣順口說道：“剛認識……啊不，是上次她去李家溝村當鄉長時，我在路上接的她……啊不，要細論起來，我第壹次跟二虎叔來懸天寨，那個時候就應該見過了。”
　　好家夥差點說禿嚕嘴，要按男女朋友論，可不是剛認識嘛！
　　說完赧然道：“不過小時候的事情，我們兩個都記不得了。”
　　妮媽媽說道：“我們家這丫頭是山裏娃，打小就野慣了的，妳以後要多看顧著她些。她脾性其實不錯的，寨子裏老老少少都喜歡她。打小也不讓我們操心，她做的那些事情雖然我們也不懂，不過從她上大學時每年就靠賣藤子和拿獎學金自己養自己了，還給家裏寄錢，也不容易啊。”
　　李君閣說道：“那是那是，阿音可有能耐了，在下邊也幹得不錯，搞起了壹個網站宣傳李家溝，可幫了我不少忙。鄉親們都當她自家閨女呢！我奶奶，我爸媽跟她也親。”
　　說完有些納悶，這妮媽媽是看出啥來了？
　　兩人又絮絮叨叨說了不少話，妮媽媽說話間已經將酸湯調好了。
　　整個廚房裏酸香撲鼻。
　　苗家的酸湯跟山下漢家的泡菜壹樣，家家必備，但是做得好的卻也難得。好的酸湯跟泡菜水壹樣，那都是傳了幾十年的老東西。
　　李君閣家的泡菜水年紀比他大，阿音家酸湯的味道聞到鼻子裏，估摸著也不會比她小。
　　苗家酸湯分清紅兩種，清酸湯是將淘米水燒開，倒入壇子中，加入適量‘母子’即老清酸湯、再加野蔥、木姜籽泡制。
　　新湯要發酵兩到三天後方可取用，以後每次取用後要添新淘米水，老湯添加淘米水後二十四小時就可以使用，跟泡菜壹樣不可沾油，否則會變味。
　　老的清酸湯壹般是女兒出嫁時從娘家帶出來的，之後就隨用隨添，家裏存著的壹份清酸湯，也是家族歷史的留存。
　　紅酸湯則是選用皮薄個小的西紅柿，最好是老屋基周邊野生的，洗凈晾幹水分，裝入壇子中，每十斤西紅柿加壹斤鹽，腌泡十五到二十天後取用。
　　跟清酸湯不同，紅酸湯如果泡時間過長，會酸得沒法下口。
　　相同之處在於，和清酸湯壹樣，不得沾油，不然就會敗壞。
　　清酸湯清香爽口，紅酸湯滋味醇厚，苗家做酸湯魚，壹般是兩種湯壹樣壹半調制而成。
　　妮媽媽翻出壹口銅鍋，將魚放入鍋中，將調好的酸湯倒進去，放到火上燉起來。
　　李君閣這邊也沒閑著，拿起小青椒用鐵絲串了，放在明火上燒，然後將燒熟的小青椒放碓窩裏碓成醬，這就是俗稱的“糍粑海椒”。
　　妮媽媽在旁邊看得直點頭，看來這皮娃對苗家的美食不陌生。
　　酸湯魚正不正宗，幾樣東西就能壹眼看破。
　　桄菜，木姜籽，萸香菜。
　　桄菜就是水芋頭的嫩桿，水芋頭生長在水中，底下是不會結芋頭的，但是發出的桿鮮嫩可口，土芋頭的桿那是麻喉嚨的，多吃還要中毒，只能做成苗家酸菜，炒五花肉之類時用。
　　將水芋頭的嫩桿撕去外皮切片，就是桄菜了。
　　其二是萸香菜，這是壹種類似紫蘇和薄荷的香草，長著粗糙的心型的葉子，不過味道非常獨特，有點類似八角。跟木姜子摘耳根壹樣，愛的人愛到骨頭裏，討厭的人又討厭得不行。
　　木姜樹是壹種樟科植物，果子是小圓球型，裏面的種子富含油質，壹果壹顆，具有特異強烈的串透性香氣，也是壹味苗藥，可以溫中行氣止痛。
　　夾川地處黔西，所以萸香菜跟木姜子這兩樣調味品也融匯到地方菜式裏，都是夾川六合豆花飯給客人備選的調料。
　　酸湯燒開了，妮媽媽打去泡沫，加入桄菜、幾個拍破的小青椒、姜片、木姜籽，燒煮五分鐘，調入精鹽、味精、胡椒粉，最後放入未切的萸香菜、野蔥，將酸湯魚端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