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章 這場鬧劇，該結束了

　　濁天下的天玄城宮廷中，曲紅綃和赫連瑄相對而坐。
　　“所以，現在只有我壹個升格者？”赫連瑄沒什麽改變，始終是帝王的形象，眼神悠遠而深沈。
　　曲紅綃點頭，“很抱歉，重擔落在妳身上了。”
　　赫連瑄搖頭，“沒什麽。我也很希望她們能找到使徒入侵世界的真正目的。不然，我們終究只是無頭蒼蠅，沒有具體的方向。”
　　“我很不安。”
　　“是在擔心之後的使徒嗎？”
　　“嗯，老實說，我不覺得能戰勝祂們。”曲紅綃說，“我不是否定妳。即便白薇姐姐和師染都在，我也不覺得能戰勝第四和第五使徒。”
　　“為什麽？”
　　“我感覺，這兩個使徒跟後面的使徒完全不是壹個層次的。”
　　“這樣的感覺從何而來？”
　　曲紅綃皺著眉搖頭，“我無法解釋。這大概只是壹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也可能是我太過擔心了。”
　　赫連瑄走到行宮的陽臺上，“我也不覺得能戰勝祂們。從壹開始，我們就註定失敗。我們從不曾知道祂們為何而來，為何要毀滅，也不知道祂們為何而生，代表著什麽意誌。我們無法理解祂們，自然無法戰勝祂們。但祂們輕而易舉就瞥見我們的全貌，知道世界的壹切。”
　　“那為何，妳執著於此？”
　　“我是神域的皇帝，是聖天下的布道者，我終歸是要做這壹件事的。這是我給我自己的任務與使命。”赫連瑄目光幽幽，寧靜而遙遠，“人總要有活下去的意義。第三天成就超脫者以來，再無法前進半步，領悟了世界大道，亦將再難死去，那時的我，失去了目標，不知道該為什麽而前進了。這種感覺讓我痛苦，讓我迷茫，讓我厭惡壹切。”
　　“所以，這對於而言是最終的使命？”
　　“是的，這是我活著的意義。”
　　“還真是，決絕呢。”
　　“高出不勝寒，孤獨且無趣。”赫連瑄說，“走到這個地步，回首望去，還是當初那段努力修煉的歲月最值得回味。許多時候，我都能理解青青為何要離開我，她在尋找著她自己活著的意義。她很聰明，也很幸運，很快就找到了，所以，她過得比我開心。”
　　“可青君已經沈睡很久了，妳不打算去看看她嗎？”
　　赫連瑄搖頭，“當初分別之際，我便明白，我們再無相見的可能。她有著自己的人生，我亦有我的使命，不打擾，便是對彼此最好的尊重。”
　　曲紅綃無法對姐妹倆之間的事情插手太多。
　　天邊的晚霞絢麗而壯觀，厚重的火燒雲翻湧著，如貪玩的孩童，不安分，擺著千般姿態。夕陽映照在聖天下的大地上，平靜和祥和。
　　這裏的人們不再憂愁黑夜到來，因為，明天太陽照常升起。
　　曲紅綃也不再擔憂什麽，心裏十分安寧，如同回到了三味書屋，還在梨樹下靜想。
　　她閉上眼，耳旁依稀響著先生的翻書聲，胡蘭和三月的打鬧聲。風吹過世界，帶來了滿地的繁華。
　　她與世界做最後的告別。
　　第四和第五使徒無聲無息的降臨了，徹底給世界宣判了死刑。
　　兩個使徒同時降臨，並且沒有任何保留，第五使徒切斷了世界的時間線，直接抹掉了歷史，甚至沒給何依依這個歷史觀測者壹個去感受祂們陰影的機會。並且，從此，世界的時間不再向前推進，壹切都定格。這不是無常變化之使徒那樣禁止變化的定格，變化被禁止，但時間線仍舊是完整的，只是沒有事物在變化而已，但執掌時間之使徒的定格，讓世界從壹個集合概念，變成了壹種東西。
　　而第四使徒，則是剝奪了世界身為世界的資格。天道意誌，徹底脫離世界。
　　赫連瑄踏出壹步，毅然決然走向升格之路。
　　她直面兩個強大的使徒，高傲地撐起頭顱，永不低下。
　　這是壹個人的戰鬥；
　　這是無聲無息的戰鬥；
　　這是沒有觀眾的戰鬥；
　　這是壹場完成使命，越過終點線的戰鬥……
　　……
　　枯寂的老山之中。
　　齊漆七出神地望著天空。
　　葉撫淡淡說：“壹切都結束了。”
　　“結束了。這座世界，走到終點了。”齊漆七不再頑劣而乖張。
　　“我與妳的師生關系也結束了。”葉撫吐出口氣，“齊漆七，妳畢業了。”
　　“我……到底學到了什麽呢？”
　　齊漆七看著自己的雙手。
　　“世界。”
　　齊漆七目光平靜，“世界，是什麽？”
　　“是所見所聞、所感所想、所思所求。”
　　齊漆七沈默片刻後，忽然跪下來，拜倒在地，行拜師之禮。
　　“學生齊漆七感謝先生的教導。”
　　葉撫轉身離開。
　　“齊漆七，妳我就此別過。”
　　齊漆七看著空無壹人的前路，心情十分復雜。回想起自己跟葉撫之間的師生關系，日日夜夜的相處，從相看兩厭，到現在，終於能平靜地正常對話，走過了幾十載。而終於像是壹對師徒了，卻已經是畢業分別之際。
　　知道最後這壹聲“先生”，才是真情實感是吐露的。
　　齊漆七不由得去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誤會先生了呢？
　　他獨自壹人，走向遠方，踏上壹條前所未有的道路。
　　離開老山後，葉撫來到了北海海底中心。
　　巨大的海獸潉因他到來而蘇醒。
　　“妳醒了。”葉撫說。
　　“妳來了，說明壹切也結束了。”
　　“是的。之後，就需要妳了。”
　　“活了不知多少年，我以為我最後會沈寂在這泥濘之中。有壹件真正值得去做的事，我很高興。”
　　“那麽，拜托妳了。”
　　“我應該感謝妳，為我們留了壹線生機。”
　　葉撫稍稍沈默，然後問：“她還好嗎？”
　　“嗯，長大了。”
　　潉挪動龐大的身體，壹座不大不小的宮殿露了出來。
　　葉撫走進去，裏面很幹凈簡單，無壹物，只有壹座高大寬闊的石壁擺在正中央。
　　石壁上，是壹條巨龍的雕像。
　　走到石壁下，葉撫輕輕撫摸雕像。
　　哢嚓——
　　隨著聲音響起，雕像寸寸開裂，然後轟然崩塌。
　　巨龍成真，發出嘹亮空明的叫聲。在宮殿裏盤旋壹圈，她將巨大的頭顱探到葉撫面前。
　　金色的豎瞳神聖而高潔。
　　壹陣流光劃過，巨龍化成人形。
　　“先生！”
　　敖聽心以巨龍之力，撞了個葉撫滿懷。
　　剛剛蘇醒的姑娘還沒有什麽分寸，絲毫不避諱地將葉撫緊緊抱住，踮起腳，臉貼著臉，開心而滿足。
　　“睡得還好嗎？”葉撫問。
　　“什麽睡啊，明明是修煉，修煉！我可努力了！不許說我是在睡覺偷懶。”
　　敖聽心撅著嘴，蹭著葉撫的胸膛，搖晃著他的雙手撒嬌，全然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是個大姑娘了。
　　龍族的成年來得比較晚，但這似乎並沒有影響到敖聽心。
　　她不論是龍的體型，還是人的體型，都是成年人了，貌似，只有心，還沒長大。
　　“聽心啊，先放開我好不好。”
　　葉撫無奈說。她實在是抱得太緊了，壹點沒察覺動作太過曖昧與親昵。
　　“我太久沒見到先生了，就要抱。”
　　全然壹副小孩子的性格。
　　“妳就不想聽聽妳師父的事嗎？”葉撫搬出曲紅綃。
　　“師父！師父回來了嗎？”效果立竿見影，敖聽心放開葉撫，睜大眼睛期待地追問。
　　她眼中的金色很濃郁，額頭的龍角也因剛蘇醒沒好好控制，露出個小尖尖。
　　“嗯，回來了。”
　　“她在哪裏，我要去找她！”
　　葉撫說，“我來這裏，就是帶妳去找她的。”
　　“謝謝師祖！師祖真好！”敖聽心笑起來眼睛就變得月牙。
　　無憂無慮的小家夥長大了，還是無憂無慮的。
　　“別把我叫得那麽老，還是叫先生吧。”
　　“不行，輩分可不能弄亂了。”
　　“各論各的唄，妳叫紅綃師父，叫我先生。”
　　“不行！就要叫師祖！”
　　“算了，隨妳吧。”
　　葉撫帶著敖聽心離開了這裏。
　　“師祖，之前妳為什麽要把我送到那裏去啊。”北海上空，敖聽心疑惑地問，“壹睡就是好多年哦。哦不是，是修煉。”
　　“因為，以後的世界，就要妳守護了，妳得快快長大才行。”
　　懵懂的姑娘並不知道守護世界是什麽，只知道要聽師祖的話。
　　“嗯嗯，我會努力的！”敖聽心捏著拳頭說，“師祖，我每天都在練拳哦。”
　　“哦？那妳現在練得怎麽樣了？”
　　“看著！”
　　敖聽心說完，轟然壹拳砸向天空，便只見天上出現壹個巨大的空洞，但因為時間已經被定格，並未產生什麽實際效果。
　　“誒……”敖聽心有些茫然，不過她馬上撓撓頭說：“嘿，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沒變化，但也算是壹拳砸穿了天嘛。”
　　後知後覺的她朝四下望去，這才發現，海浪不再翻騰，候鳥定格在空中，無風無息，萬物皆在安眠。
　　“啊！這是怎麽回事！”敖聽心瞪大眼睛。
　　葉撫笑道：“沒什麽，有人在玩壹場遊戲而已。”
　　“這麽厲害嗎，玩遊戲居然可以……可以……”敖聽心詞匯量貧乏，不知道怎麽形容，“可以這麽了不起！”
　　“我先帶妳去妳師父那裏好不好。”
　　“嗯嗯，我好想師父啊！”敖聽心滿臉期待。
　　葉撫莞爾壹笑，帶著敖聽心，閃身離開這裏，再出現時，便在聖天下赫連瑄的行宮中。
　　曲紅綃安靜地等候著赫連瑄的戰鬥結果，也是世界的最後結局。
　　最後壹刻來臨前，反而不再緊張，反而平靜到了極點。
　　“妳看，她就在哪裏。”葉撫指著陽臺壹角，站著壹動不動的曲紅綃。
　　“師——父——”
　　敖聽心天真而歡快的叫聲，打破最後壹刻來臨前的死寂，提起曲紅綃的心。
　　曲紅綃回過頭，赫然見到，壹個面容熟悉，但身型並不熟悉的敖聽心朝自己沖來。
　　敖聽心完美演繹了什麽叫力大可愛人傻。激動的她，沒收好力，壹把抱著曲紅綃沖出行宮的陽臺，直直地砸穿對面的建築，最後嵌進壹堵厚實的墻壁。
　　葉撫忍不住笑出了聲，然後無奈搖著頭轉身離開。
　　“師父！師父！師父！師父……”
　　曲紅綃撲開灰塵，無奈地說：“妳還要叫多少聲啊。”
　　“嘿嘿。就想叫嘛。”
　　“可是，哪有這樣跟師父打招呼的啊，要是我身體不夠結實，不得直接被妳撞散架啊。”
　　葉撫代學生收徒，曲紅綃是知道的，並且也挺期待自己的小徒弟醒來，但沒想到，這壹醒來就給自己送了份大禮。
　　“對不起嘛，我太開心了。”
　　敖聽心壹激動，龍角就冒出來。她按了按額頭的龍角，把它們按進去，然後壹陣撒嬌：“原諒我啦，原諒我啦。”
　　曲紅綃當然犯不著生什麽氣，笑著說：“原諒妳了。”
　　“好耶！”
　　她們這才離開嵌進的墻壁，回到行宮的陽臺。
　　“居然長這麽大了。”曲紅綃上下打量敖聽心。
　　敖聽心挺胸擡頭，“可不嘛。”
　　“但做事怎麽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敖聽心歪著頭說：“長大了，但是沒完全長大。”
　　說著，額頭的龍角又冒出了小尖尖，她趕忙按回去，然後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燦爛地笑著。
　　曲紅綃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翻。
　　敖聽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跟著壹起笑著。
　　“好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
　　……
　　壹切都靜悄悄的，萬物如寫實的畫像，懸掛在空間裏，失去了壹切存在的意義。
　　走到三味書屋前，推開門進去，然後才覺得世界活了過來。
　　葉撫靜靜地站在門口，朝院子裏看去。
　　又娘咻的壹下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飛了過來，跳進葉撫懷裏，喵喵地叫個不停，然後瑟瑟發抖。它在恐懼著。
　　讓它感到恐懼的是院子裏的梨樹。
　　此時的梨樹，再沒有以前美麗的樣子，枝丫上開滿了純黑之花。
　　葉撫面無表情，走上前去，輕輕撫摸梨樹樹幹。
　　“喵~”
　　又娘叫了壹聲。
　　葉撫安撫說：“沒事。”
　　“喵？”
　　“白薇啊，在別的地方呢，現在，應該很開心吧。”
　　“喵？”
　　“三月……在做很重要的事。”
　　“喵……”
　　“胡蘭，在練劍，練又快又強，不可阻擋之劍。”
　　又娘從葉撫懷裏跳下來，然後走到壹扇門前，爪子撓了撓門。
　　那是葉雪衣臥房的房門。又娘想讓葉撫進去。
　　葉撫眉頭顫了顫，然後微笑著說：“她在睡覺呢，不打擾她。”
　　“喵？”又娘歪著腦袋，感到疑惑。它很疑惑，為什麽雪衣還在睡覺，睡了好久好久了。
　　葉撫看著空蕩蕩的三味書屋，忽然感覺有些寂寞。
　　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啊。
　　全都不在了。
　　好安靜，世界好安靜……
　　葉撫擡頭望著天，目光穿過層層阻攔，見著升格者赫連瑄，燃燒自己的意識，燃燒自己畢生的信念，同兩個使徒對抗。
　　明知贏不了卻依舊要正面相對，有時候是愚蠢，有時候是在交人生的答卷。
　　赫連瑄是後者。
　　她踏足在自己人生大道的最終點，要邁出那最後壹步。
　　是否成功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事能不能邁出那壹步。
　　那是她畢生信念與意義的凝結。
　　葉撫默默充當著唯壹的觀眾，沒有去打擾。像他自始至終的態度那樣，是壹介過客，是不變的觀眾。
　　赫連瑄與兩個使徒的調性的碰撞，本該是孱弱無力的，但信念或許真的能成為力量的壹部分。
　　在深巷書屋裏，葉撫曾對師染說過，現在的世界可支撐起壹個半升格者。
　　另外的半個，正是升格者能發揮出的最高上限。
　　此刻，赫連瑄達到了那個上限。
　　她如同壹團火，照亮了無盡深空，就算不閃耀，也是深空中唯壹正在燃燒著的火。
　　對她而言，早就沒有“值不值得”的說辭，這正是她要做的，正是她要邁過的終點。
　　火，最終在深空中燃盡了。
　　這場戰鬥沒有勝負。
　　因為，赫連瑄不為了勝負而戰。
　　使徒，也不為了勝負而來。
　　壹切陷入死寂……
　　世界之使徒有個別稱，在祂意誌變化後，被某個劍仙稱為“世界吞噬者”。
　　祂首先收走了光，於是世界變得漆黑壹片。
　　然後，祂收走了萬物所遵循的規則，於是世界重歸混沌。
　　最後，祂要帶走世界意誌……
　　“夠了，這場鬧劇，該結束了。”
　　黑暗的混沌中，響起壹聲嘆息。
　　被定格的時間動了起來，不過不是向前，而是向後倒退。
　　只有在葉撫懷裏的又娘，才親眼看見了，他以指尖輕觸世界，於是世界重啟，回到了本來的樣子。
　　第四第五使徒默默地佇立在天邊。
　　相較於之後的使徒，它們有了基本的形狀，如同誌怪話本裏收割生命的陰律。
　　高大偉岸，充滿了壓迫感。
　　它們看著崩塌的世界轉瞬間復原，甚至，之前第六使徒降臨導致湮滅的物質能能量全都復原了。
　　不，這不是復原。
　　這是重啟世界。
　　它們再度看向立在天空上的葉撫。
　　葉撫身影高大無窮，占滿了半個天空。他渾身上下不具備壹丁點人性，全然透露著至高理性。
　　“永恒第九真理：必要時，永恒將回收規則源，歸零破敗的世界。”
　　依據這條真理，葉撫重啟歸零了世界。他順手把之前殺死的兩位玄網的大聖人也壹同重啟了。
　　“永恒第七真理：任何背離永恒意誌的存在，都不被永恒所接受。”
　　依據這條真理，葉撫驅逐了第四和第五使徒。
　　世界變回本來的模樣，第十二使徒到來之前的模樣。
　　使徒從不曾降臨過，“黑天”危機、“雕零”危機……從不曾出現過。
　　那如同壹場幻夢，夢醒後，便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