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壹點害怕

　　枚忘真騎車離開五號地點，前往回形樓，半路上聯系陸葉舟。
　　“真姐？”
　　“是我。”
　　“天哪，真的是妳！妳出來多久了？為什麽不回我的通話？我聯系妳快要壹百次了，還有老北，他跑哪去了？慢慢姐在我這裏，快要急死了……”
　　“聽我說話。”
　　“是，真姐。”
　　“聯系三叔，說我想見他，立刻就見，然後由妳安排見面地點。”
　　“真姐，妳在說什麽？三叔不在這裏，他在總部……妳是說視頻會見嗎？”
　　“按我說的去做，別的事情不要問。”
　　“好吧。至少告訴我老北的狀況，慢慢姐就在我身邊。”
　　“老北沒事，但是要消失壹段時間，不會太久。”枚忘真結束通話。
　　趕到回形樓時，天已經黑了，陸葉舟還沒有回話，枚忘真進入自己的房間，仔細檢查壹遍，她在三處地方放置不起眼的物品，仍然都在，沒有移動的痕跡，說明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裏，無人闖入。
　　枚忘真疲憊極了，她在程序團裏被困幾十個小時，沒有任何自由，那種感覺就像是不停地翻滾下墜，永遠沒有盡頭，眼前壹片迷霧，黑又不是全黑，卻不能被任何目光穿透。
　　這段經歷就是壹段真實發生的噩夢，枚忘真甚至不敢仔細回想。
　　她又餓又困，從冰箱裏找出幾塊面包，直接吃掉，卻不想睡覺，壹是因為時間緊迫，二是害怕壹睡著就會再做噩夢。
　　她找出壹臺專用的微電腦，錄制壹段視頻，講述自己已經做過和將要做的事情，簡單清晰，沒有任何遺漏，然後將視頻加密，通過密道網絡定時發送給某人，選定的時間是三個小時以後。
　　枚忘真是軍情處的壹名分管組長，在陸葉舟眼裏是個很高的職位，其實仍屬於中層，但是借助家族關系、擅長交際的性格，以及人見人愛的美貌，結識了不少真正的高層人物，其中壹些甚至是外星首腦。
　　可是要說誰值得信任，她壹個也找不出來。
　　她已經想了壹路，篩選出壹個五人名單，等到準備發送的時候，她又改變主意，並且重新錄制壹個開頭。
　　“妳好，林莫深，很久沒聯系了。我要對妳說壹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壹切順利，我會及時刪掉郵件，不讓妳看到，如果不順利，可能需要妳出面作證，也可能……需要妳為我報仇，至少別讓我死得不明不白。”
　　枚忘真覺得已經夠了，“結束”的命令就在嘴邊，突然又想多說幾句，“很遺憾，咱們沒能走到最後，妳問過我好幾次為什麽，我總是說‘厭倦了’，那是謊言，其實我是害怕了，害怕自己陷入壹段真正的感情裏。在愛情與事業之間，我會選擇後者，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放棄愛情，我會遺憾，放棄事業，我會悔恨。這與家族無關，農場的教育只是給我選定壹個職業，野心是我自己的天性，我無法違背。”
　　說得太多了，枚忘真在心裏告誡自己，還是不由自主地又補充道：“希望這段視頻不用發出去，因為妳會看到我狼狽的壹面。我又害怕了，害怕被置於死地，害怕死於最信任者手中。我自己選擇走上這條路，所以我沒有怨言，只是……我壹直以為自己能走得更遠，有壹天掌管翟王星的情報機構。如果世界上真有神靈的話，它壹定是想對我開個玩笑……”
　　陸葉舟的通話來了，枚忘真結束視頻，快速加密，然後選擇定時發送。
　　“葉子。”
　　“記得妳離婚當天晚上，咱們壹塊喝酒的地方嗎？”
　　“記得。”
　　“嗯。”陸葉舟等了壹會，結束通話。
　　枚忘真拋去壹切無關的心事，如果現在再錄視頻，她會顯得堅強而冷酷，心中那壹點恐懼，已經被當成垃圾清理出去。
　　喝酒的地方既不是餐廳，也不是酒吧，而是壹段海堤的背面，看不到海面，吹不到清涼的風，只能聽到隱約的濤聲，枚忘真當時選擇這個地方，沒有任何理由，純粹是湊巧，湊巧走到這裏，湊巧有點累了，湊巧想要壹邊喝酒，壹邊叫罵。
　　騎著兩輪車，枚忘真來到約定地點，這裏讓她想起自己的前夫，壹名所謂的藝術家，其實是壹個懦弱的撒謊精，大部分時間用於幻想功成名就，而不是進行創作，遭到質疑，就以憤世嫉俗來回應，順便將失敗歸咎於對方的不理解和不支持。
　　對這段婚姻，枚忘真從未後悔，既不後悔結婚，也不後悔離婚，因為她從壹開始就做好準備，有壹天要快刀斬亂麻。
　　至少那個家夥很帥，這是枚忘真唯壹想要保留的回憶。
　　約定地點沒人，海邊遊客稀少，所以無人機路燈大都也沒有出現，零星幾盞在空中飄蕩，像是沒人害怕的軟弱鬼魂。
　　空中傳來引擎的聲音，壹架中型飛機懸停在上方十幾米的地方，比那些微型無人機還要穩當，很快垂下壹條懸梯。
　　枚忘真冷笑壹聲，抓住懸梯，攀援幾級，然後等候上面將懸梯收回去。
　　機艙與壹輛車差不多，兩排座位，枚忘真進入後排，關上艙門，將懸梯擺好。
　　陸葉舟是駕駛員，扭頭看了壹眼，什麽也沒說，駕機離開海堤，向海面上飛去。
　　幾分鐘後，陸葉舟解開安全帶，轉身道：“已經設定自動飛行。”
　　“謝謝妳，葉子。”
　　陸葉舟擠出壹絲微笑，“我也只能做這個，不像老北，能幫大忙。”
　　“嘿。”枚忘真緊緊盯著陸葉舟，“妳是我最信任的人，如果非要讓我選擇的話，我對妳的信任超過老北，因為妳忠於職業，而老北忠於家庭。”
　　“那就是我運氣不好。”陸葉舟的神情變得自然壹些。
　　“是妳運氣太好，以後妳會明白的。我是主動選擇參與這件事，老北……他沒得選，他的運氣最差。”
　　“慢慢姐要是再問起的話，我該怎麽說？”
　　“告訴她我們正在努力。”
　　“嗯。再見。”陸葉舟推開身邊的艙門，直接跳了下去，背上的緩降裝置能讓他平穩地落在海面上，與接應者匯合。
　　飛機按既定路線飛行，很快加速到極限，天堂市的燈光迅速遠去，直至消失。
　　機艙裏突然傳來壹個聲音：“枚忘真。”
　　“三叔？”
　　“坐到前面來。”
　　“是。”枚忘真換到駕駛位，面前的顯示屏上出現三叔那張蒼老的面孔。
　　“我在妳旁邊，扭頭可以看到。”
　　枚忘真向窗外望去，看見另壹架飛機，正在十米外伴飛，艙裏亮著燈，照出三叔的身形。
　　“看到了。”
　　對面機艙內的燈光熄滅，兩架飛機在夜色中飛行，除了輕微的轟鳴，不露出任何痕跡。
　　“說吧，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顯示屏裏的三叔問道。
　　“安全嗎？”
　　“這兩架飛機直接互連，不通過任何公共網絡，無需擔心受到監聽，至於飛機上的其它芯片，連網功能都已關閉，我想不出更安全的措施了。”
　　枚忘真覺得夠了，“三叔，我想我犯了壹個巨大的錯誤。”
　　“我在聽。”
　　枚忘真先沈默壹會，表現出該有的緊張與猶豫，“幾年前，我與關竹前私下取得聯系。”
　　“嗯。”三叔不說知道，也沒顯露出驚訝。
　　“我當時的想法很簡單，以為林畏峰和農星文想要除掉關竹前，那麽她就值得爭取，至少可以在甲子星挑起內鬥。我們互相交換了壹些情報，過去幾年裏，壹直保持穩定的聯系。”
　　“妳沒有試著將她引出來？”
　　“試過，都沒成功，我倆雖然互換情報，但是誰都不相信誰，直到五天前，她給我傳來另壹份情報，非常重要。”
　　“我好像沒有看到。”
　　“因為我沒有上交。那份情報說，三叔與甲子星暗中勾結，還說妳當年在甲子星的時候，已經接受大腦改造，成為壹名融合人。”
　　“嗯。”三叔的態度絲毫未變。
　　“我非常震驚，可是情報非常詳實，還有壹些很難否認的直接證據，所以我……對三叔進行了壹些調查。”
　　“就為這個，妳從參謀總部弄到了那份戰損報告？”
　　“對，原來三叔已經知道了。”
　　“嗯，報告裏對我的情報來源提出質疑，這讓妳更加相信我與甲子星勾結？”
　　枚忘真又沈默壹會，然後看著顯示屏裏三叔的眼睛，說：“是，我更加相信，而且更想抓住農星文，因為情報裏說他是三叔的聯系人。”
　　“結果妳被騙入陷阱。”
　　“全是因為我使用了‘陸林北’的外殼，我從網絡戰研究中心弄來的，沒想到甲子星也掌握這些數據，並且專門制定了圍困計劃，我相當於代替老北被困在裏面。”
　　“壹個巧合。”
　　“不完全是，因為事後關竹前告訴我，是三叔向甲子星提供了‘陸林北’的數據。關竹前可能有私心，但她提供的情報總是很準確。”
　　“所以，妳還是懷疑我。”
　　“沒錯，我對三叔的懷疑沒有消除。”
　　“那妳應該聯系參謀總部，而不是找我面談。”
　　“這是我最初的計劃，可是我發現陸林北——他本人，不是那個程序外殼——也在與甲子星保持聯系，這同樣能夠解釋為什麽甲子星會有他的數據。”
　　“又是關竹前告訴妳的？”
　　“對，她說這是今天才發生的事情，所以出賣數據的人仍是三叔，可我卻覺得，陸林北的背叛未必是今天，很可能是在兩個月前，他在甲子星上執行任務時，曾經在網絡裏被癸亥劫持。他交待過當時的情況，但是必有隱瞞。”
　　“有這個可能，他那時對翟王星官方的做法非常不滿。但這仍然不能解釋妳為什麽要求見我。”
　　“我已經徹底糊塗了，但是也有點想明白了。壹個半小時前，我與關竹前、老北和農星文會面，他們用盡手段讓我相信三叔已經背叛，並且制定了壹個將三叔和王晨昏同時除掉的計劃。我當時很相信，事後卻有點醒悟，這是陷阱，目的就是通過我引誘三叔進入陷阱。壹旦明白這壹點，我開始懷疑所有證據。”
　　三叔稍稍前傾，臉在顯示屏裏顯得更大，也更老，“妳應該相信，因為我已經是壹名融合人，向癸亥敞開了大腦。”
　　枚忘真壹楞，三叔的回答完全不在她的預想範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