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壹十九章 為了和解的勝利

　　對枚忘真和陸葉舟來說，這可能是生命中最為漫長的壹段時間，坐在穿梭機內，不敢放松，也不敢隨意作為，之前沒有擊毀那臺小機器人，也不知道是對是錯……
　　兩人都不說話，壹個盯著顯示屏，壹個盯著電子畫面，好像裏面正在上演最精彩的影片，其實全都空無壹物。
　　陸林北則進入壹個奇妙的世界，既真實，又虛幻，明明已經毀滅，壹切卻又栩栩如生。
　　他竟然順著網絡線路來到經緯號太空城，站在下層進出港大廳的門口。
　　他知道這是壹個虛擬世界，可眼中所見的壹切，從活人到死物，全都如此逼真，停留不到十秒鐘，他已經有點分不清虛實。
　　沒有外星飛船停靠，大廳裏幾乎沒有人，空空蕩蕩，外面的街道上倒是擠滿了人類，作為虛擬人物，他們明明可以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卻老老實實地選擇步行或者乘車，慢悠悠地前往目的地。
　　陸林北試著飛起，發現不是大家不想使用超能力，而是受到了束縛，這裏完全遵循真實世界的物理規則。
　　這是壹個有點奇怪的設定，大多數人進入虛擬世界，為的就是擺脫地面引力的限制，在這裏卻得不到絲毫滿足。
　　“經緯號的重力就是人工制造的。”後面傳來壹個聲音，“模擬的是地球引力，因為它已經刻在人類的基因裏，咱們就是在這種引力環境下感覺最舒服。”
　　陸林北與伍秀實沒見過幾面，眼前的人與記憶中壹模壹樣，好像他還在甲子星上。
　　“請進。”伍秀實微笑道。
　　“妳住在這裏？”陸林北看向空曠的大廳。
　　“我在這裏上班，作壹名看門人，很輕松的活兒。”
　　兩人進入大廳，在門口不遠的地方橫著壹張簡易長桌，桌後有壹把同樣簡陋的椅子。
　　“妳坐吧，妳是客人。”伍秀實笑道。
　　陸林北搖搖頭，“我已經坐了快要十個小時，寧可站壹會。”
　　“隨妳。”伍秀實繞到桌子後面坐下，雙臂放在桌面上，十指交叉，像極了壹名正準備詢問客人來意的看門老人。
　　“妳喜歡這份工作？”陸林北在桌前的空地上緩步繞圈，左瞧右看，好像第壹次來這裏。
　　“還可以吧，我做了半輩子核物理學家，突然感覺有點疲憊，所以找壹份簡單些的工作，這份活兒的好處就是不用想，不用思考，所以無所謂喜歡還是不喜歡。我經常在這裏壹坐壹天，時不時告誡自己這是浪費時間，可就是這個念頭，讓我更不想擡起屁股，因為……我就是想浪費時間。”
　　“如果時間能換成金錢的話，妳現在已經是億萬富翁。”
　　“哈哈，說得倒也沒錯，我的時間很多，所以不怕浪費，這是我們的優勢之壹。外界好像稱呼我們是‘程序人’，真是這樣嗎？”
　　“是的。”
　　“我不喜歡這個稱呼，容易引起誤解，編寫程序的軟件工程師，也叫‘程序人’，我比較喜歡‘靈人’的叫法，雖然這也是壹個古老的語匯，但是消失已久，我們不算占用。”
　　“我沒聽說過有人稱妳們為‘靈人’。”
　　“有待推廣。”
　　陸林北不想再說廢話，走到桌前，“妳將我叫來，有什麽話要說？”
　　“是我將妳叫進來的？妳明明是壹名闖入者，但是請放心，我和經緯號歡迎妳的到來，我甚至相信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從前的核物理學家、如今的程序人，居然相信這個？”
　　“神明嗎？不不，我不信神，不信鬼，不信任何超自然的力量，但我相信概率，當某件極小概率的事件發生時，它看上去就像是鬼神的功勞，也就是所謂‘冥冥之中的安排’。”
　　“妳將我說糊塗了。”
　　“簡單地說，我正期待與翟王星取得聯系，卻遲遲找不到辦法，結果妳就出現了。”
　　“妳想聯系翟王星官方？”
　　“是的，聯系壹位能做主、能夠結束這場戰爭的人。”
　　“有人阻止雙方聯系嗎？”
　　“問題比這更復雜，我們的優勢很多，其中壹條是能夠隱藏起來，這座新城所需要的物理空間，不過是壹枚小小的芯片，加上供電等輔助設施，大小與壹臺最普通的微電腦相仿，為了讓它能在太空中生存，需要壹臺長度為壹零三九米的機器人，它有壹對各長將近十米的薄膜翼板，用來發電，平時收起來，我們的能源消耗極少，在光照充足的地方，發電壹小時，足夠新城使用五到七天。”
　　“所以妳們不敢露面。”
　　“是的，我們被這個優勢困住了，新城的位置太重要，同時又太脆弱，壹旦泄露，可能導致所有靈人的消亡，所以任何需要露面的計劃，都會遭到壹致反對。我在想，要是有翟王星人送上門來，該有多好？結果——妳出現了。”伍秀實的笑容顯露出幾分天真，“告訴我，這是怎樣的概率？”
　　“我在太空中尋找網絡信號，發現壹條線路，還遭到病毒的反擊。”
　　“嗯，我就是那個時候發現妳的，那是經緯號與各大艦隊聯系的線路，沒有重要事情的時候禁止使用，所以妳壹觸發，我們就察覺到了。這麽說來，概率也不算太低。”
　　“我也有可能進妳們的艦隊，而不是經緯號。”
　　“那會是壹場悲劇，艦隊正處於高度緊張狀態，發現妳的到來，立刻就會反擊，必然妳死我活。”
　　“聽上去比困在這裏要好壹些。”陸林北已經嘗試過多次，既沒辦法離開經緯號，也沒辦法深入核心代碼，那些虛擬的物理規則如此強大，他甚至沒辦法跑得稍快壹些，也沒辦法壓下饑渴的感覺。
　　“哈哈，抱歉，在將事情說明白之前，我必須將妳留下，對妳的本事，我是非常敬佩的，將妳放出去的壹瞬間，或許只需要幾毫秒，妳就能找出經緯號的具體位置——在物理層面，我們不堪壹擊。”
　　“不久之前，妳們剛剛消滅壹支星際艦隊派遣隊，‘不堪壹擊’的好像是我們。”
　　“那是壹次投機取巧的勝利，我們只在戰術上取得暫時優勢，戰略形勢毫無改變，我們仍然飄蕩在太空裏，無處紮根，仍然能夠被壹舉消滅。不像翟王星這樣的行星，我們幾乎沒有戰略空間，哪怕在每壹次戰役中都取得勝利，也有可能因為壹次小小的失誤，或者不可控的偶然因素，灰飛煙滅。我們需要和解。”
　　“妳們挑起戰爭，妳們殺死翟王星的軍人，卻聲稱需要和解？”
　　“經緯號太過脆弱，如果沒有壹兩次勝利作為鋪墊，和解無從談起，這是明擺著的事實，我們必須通過勝利，來取得和解的資格，並在談判桌上增加那麽壹點點籌碼。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希望和解，翟王星高層很可能也希望和解，可是雙方之間存在壹個信息壁壘：翟王星因其強大，絕不可能首先提出和解；經緯號因其弱小，不敢發出任何信息。”
　　“妳可以派出壹臺機器人，守口如瓶，敏感信息全部刪除，代表妳們去談判。”
　　“這的確是我們的最終計劃，如果妳沒有出現的話，我們會派出機器人，先發出壹段信息，然後前往翟王星進行正式談判。但是我們判斷，在此之前，至少需要三場勝利，才有可能讓翟王星接受和談請求，到目前為止，我們取得兩場，這意味著，我們必須在下壹場戰鬥中獲得更大勝利，也就是說，不得不消滅整支星際艦隊。”
　　經緯號在原始位置曾擊毀翟王星和大王星的三艘軍艦，跨越星際空間之後，又圍殲壹支派遣隊，卻仍然沒有取得完全的自信。
　　陸林北沒吱聲，而是轉過身，看向大廳深處，“這裏”曾經發生過暴亂，他記憶深刻，現在望去，似乎還有幽靈似的人物站在柱子下面，壹臉陰郁地等候永遠不會到來的暗號。
　　伍秀實停頓片刻，對著陸林北的背影繼續道：“勝利固然能夠推進和解，但也會種下更深的仇恨，我們不希望經緯號今後壹直生活在警惕與恐懼之中，所以我們可以放棄第三次或者第四次勝利，提前達成和解。妳能明白，我為什麽很高興看到妳闖進來吧？”
　　“要讓妳失望了，我地位太低，比經緯號更缺少談判的資格，而且我不會對妳隱瞞，我沒在最上層那裏留下好印象，讓我幫妳們傳信，很可能適得其反。”
　　“妳曾經入侵理事長辦公室，我知道。”伍秀實笑著點頭，好像這只是受寵孩子做出的小小惡作劇，無傷大雅，還有壹點可愛，“我相信，個人恩怨不會影響理事長對戰爭走向的判斷。我還會送妳壹份‘禮物’，讓妳在翟王星那邊變得更重要壹些：待會妳就可以離開——當然，經緯號因此要整體搬家，所以妳不必費心查找我們現在的位置——從妳離開的那壹刻起，再過七小時十二分鐘左右，我們會在艦隊內部發起壹次進攻。如果妳的提醒得到重視，如果翟王星有和談的意願，請艦隊撤回妳們的太空站，那次預定好的進攻會自動取消。”
　　“與翟王星和談，妳得到癸亥的允許了？”陸林北轉身問道。
　　伍秀實臉色變得凝重，“癸亥是人類公敵，達成和解之後，我非常願意與各大行星合作，共同應對人類真正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