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沁紙花青

修真武俠

悶雷滾過雲層,將其中水汽盡數碾了出來。從第壹滴雨水落下到暴雨傾盆,只用了兩息的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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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五章 女童

心魔 by 沁紙花青

2019-2-3 20:27

  他也意識到另壹件事。
  這小廝、婦人、賭鬼,都處在壹段並不算愉快,卻又似乎無力擺脫的關系當中。
  但他是冷眼旁觀的第三者,因而是能夠想到些切實可行的辦法的。
  那男人濫賭成性,已沒什麽底線了。在如今這時代,也不可能有機會平步青雲、壹朝翻身。更別說什麽幡然悔悟、改過自新。這婦人跟著他,只會愈陷愈深,最終在貧困和疾病纏身的狀況中死去。
  倒不如跑。可在這樣的年代,壹個婦人自己難生存。從前也算是個小姐,該不懂得做農活。其實倒是可以說服那小廝壹起跑。那小廝,該是個典型的多情卻又軟弱無力、缺乏勇氣與擔當的家夥。
  在婦人要被嫁走時他沒有出頭,此後過了這幾年卻仍念舊情——否則不會自己冒險來看這已容顏無光的女子,又抱頭痛哭。這樣的人……若這婦人決絕些,無論是威逼還是苦求,都有極大的可能性將其說服。
  然後這兩人跑去別的城鎮——瞧這小廝出手,是攢了些家底的——可以開始壹段新的生活。若不求富貴,過得衣食無憂該不難。
  他在旁邊者的角度來看、從上帝視角來看,這些是壹目了然的事。
  可身處其中的人卻不自知。他們的理性判斷,被情感與經歷左右了。
  婦人會對未知的世界感到畏懼,不曉得這小廝有沒有那樣的勇氣、不知道帶著孩子該怎麽辦。
  那小廝在宅子裏混熟了,做事如魚得水且得信任。於是安於這種生活,亦畏懼改變。
  情感……影響了他們的頭腦。
  李雲心起了身,升到半空中,於是將整個院落盡收眼底。再高些,又將整座雙虎城盡收眼底。再再高些……他試著將自己的過往盡收眼底。
  他試著去看——以純粹的、第三者的角度——去看自己同李淳風之間的恩怨糾葛。
  便終於意識到——
  有古怪。
  精密布局、試圖掌控天下局勢的李淳風是個心思縝密的人。
  他不該不清楚“同白雲心結親而後叫金鵬放松警惕再將其殺死”這種事,如今的自己是絕不會接受的。
  他從前在背後操縱設計做了那麽多事,如今卻說後悔毀了兩人之間的關系。這種事可以發生在那種情商低、工作能力卻極強的人身上,但不該發生在李淳風的身上。
  自己從前之所以沒有意識到這些,正是因為同那婦人壹樣,身在壹段情感之中、喪失了些理智的判斷。
  十幾年的過往經歷,的確是如他這樣的人也很難跳得出來、清醒過來的。
  可如果……這些都是李淳風“演”給自己看的——他想要做什麽?
  他所說的那些“拯救世界”的話,又是真是假?
  而自己眼下所想的這些……到底是因為當真跳出來了、看開了,還是仍在被心中的不甘、不安所左右……依舊做出了錯誤的判斷、誤解了他?
  李雲心在高空的冷風中停留許久,目光投向雙虎城中李淳風所下榻的酒樓。激蕩的殺意在他身周湧動,就連烈風都忙不叠地辟退,似是驚懼了。
  他慢慢擡起手,指向那棟建築。幽黑的光芒在指尖凝聚,周遭的空氣開始變得紅熱。
  如此,足足過了壹刻鐘。
  他放下手。
  “我給妳個機會。”他輕出壹口氣,低聲說,“我再給妳壹個機會。”
  又在高空中停留了壹會兒,李雲心才重落回到地面上。
  此時那婦人已將院子打掃幹凈,不知從哪兒弄了三根香,在門前燒香。
  以李雲心如今的境界而言,香火願力對他來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但若要細細體察,仍感受得到。於是意識到當這婦人口中念念有詞地膜拜的時候,她虔誠的感激之情竟匯入了自己的身體當中——她拜的竟是神龍教主、渭水龍王。
  因而又意識到,無論如今的應決然是變了還是未變,有壹件事是做得很好的。容軍所到之處,人人都只念著他這尊“神”了。
  他來到陸上之後壹直謹慎地使用神通。因為體內充盈的乃是幽冥之力,自覺難以補充,在這中陸用壹點就少壹點。可如今看如果在這裏待得足夠久,似乎還是會慢慢“變強”——已有越來越多的人在膜拜他了。
  他又看這婦人壹眼,轉身從墻頭跳下、走開。
  從前境界低微的時候,人們的香火願力匯入他身體之中,好比涓涓細流匯入小小的淺池。他能感覺的自己身體當中發生較明顯的變化。可隨著他的境界越來越高,那些願力入體便好比細流或者江河匯入無邊無際的廣闊汪洋,若不刻意去探查,是難有什麽明確感受的。
  既然意識到自己受了那婦人的香火,便在慢慢走出這片棚戶區的時候留了心思。於是發現在拜他的不止那女人,還有些旁人。但大多數都不是什麽愉悅的情緒——膜拜者大多處於懊惱、痛苦、悲傷的情緒之中。該都是些可憐人,在現實世界中實在找不到什麽改變命運、困境的法子,才將希望寄托在神靈的身上。
  卻不曉得他們在拜的這尊神也有自己的煩惱與心事,亦不可能將他們的心願壹壹滿足。
  即便是有了白閻君那種化身萬千的法門,也做不到的吧。
  李雲心嘆了壹聲,不去理會了。於是體驗到的那些叫人心煩意亂的情緒,也壹並被摒除在意識之外。
  他用壹刻鐘離開了這片貧民區,踏上稍稍幹凈些的街道,高墻青瓦的房舍逐漸多了起來。雖不算多麽氣派堂皇,也能意識到居住其中的人們該是已解決了溫飽問題。因而才有閑暇在院中植壹株亭亭如蓋的枇杷樹,或是在墻外、門前種上些花草,打下駐馬的樁子。
  他拐進壹條巷子往於濛所居的那片城區走。剛走了兩步,便聽到有人說:“哎,李雲心!”
  他壹楞,停下腳步。
  竟有人能“瞧見”自己。轉臉往做聲處看過去,發現是壹個八九歲梳雙髻的女童。坐在自家院墻的墻頭,旁邊是壹株老槐樹。枝子上發了新芽,遠看像被壹層薄薄的綠煙籠了。樹冠部分也探出院墻——女童就該是沿著樹爬上來的。
  瞧見李雲心看到自己,女童招了招手:“妳來。”
  李雲心微皺了眉,運起神通去看她。
  卻發現真就只是個尋常的女童而已,不是化身也不是幻影,體內更無妖力、靈力、幽冥氣。
  這麽壹楞的功夫,女童歪頭笑著說:“我是陳豢。妳找我?”
  李雲心慢慢舒展了眉頭,再將她細細打量壹番,走到墻下仰臉看她:“這是本尊?”
  女童眨眨眼,又笑:“算是吧。我的分身剛才托生到她身上了。”
  “……剛才?”
  “剛才她爬樹又爬墻頭,不小心跌死了。”陳豢邊說邊轉臉指指自己的後腦勺,“妳看。所以我就托生過來了。”
  女童身上還算幹凈。哪怕有些灰塵也算是這個年紀的淘氣孩子在玩鬧時的正常模樣。可腦後的頭發濕了壹片,的確是流了血。
  李雲心想了想,說:“幹嘛不像他們那樣來說話?”
  女童狡黠地笑起來:“妳是說像沈幕那樣投個影兒?那麽壹來咱們兩個說什麽,那邊的就都知道了。可我和妳說的不想叫別人知道。”
  又笑:“現在信我是陳豢了?”
  李雲心將手伸進袖中,摸出通明玉簡:“那麽,密碼?”
  女童便將密碼說了,饒有興趣地看他:“妳和我在那邊聽說的壹樣。的確謹慎。”
  “因為這世上奇怪的事情太多了。”李雲心輕出壹口氣,“好吧……妳要對我說些什麽,還怕人知道?”
  “不是怕我說些什麽,是怕妳說些什麽啊。妳看了玉簡裏我的日記——好些事情他們都不清楚,我不想叫他們聽見。”
  李雲心略壹猶豫:“妳還是下來吧。這家人會看見妳。”
  陳豢便跳下來。墻有兩米高,她跳下來的時候沒站穩,差點兒摔倒。李雲心下意識地扶了壹下子,又趕緊縮回手。
  “謝謝。”女童拍拍衣裳上的土,又縮縮脖子——後腦勺的血已經流進衣領了。這似乎叫她很不舒服。然後才說,“我能待好長壹段時間——在屍僵之前。所以有什麽想問我的就慢慢問吧。想說的也慢慢說。我聽說妳這個人很有趣。”
  她毫不介意地又靠墻坐下了。像是個貨真價實的孩子玩累了,顧不得地上臟不臟來歇歇。
  李雲心看看她,先背了左手,又用右手摸出扇子刷拉壹聲打開,站定了才說:“嗯……叫我想想。我要問妳的太多了。譬如說……既然不想叫人知道妳日記裏的事情,幹嘛還把玉簡留在這邊?”
  “好玩。”她說了這句就不再說了。上下打量李雲心,“妳幹嘛這麽緊張?”
  後者微微壹笑:“我哪裏緊張?”
  “哪裏都緊張。”
  李雲心又笑:“妳看錯了。”
  “不然幹嘛扇扇子呢?”女童笑嘻嘻地說,“覺得手腳放在哪兒都不對麽?”
  “這叫風雅。”
  “但是妳扇子拿反了。”
  李雲心立即低頭看,可發現扇子沒什麽問題。他就嘆了口氣,將扇子收起來——也蹲在墻邊:“好吧。是有壹點。可是如果壹個人妳壹直聽說著現在忽然發現終於出現了,也總不會很平靜吧。而且要討論的是拯救世界這種事。妳可以理解為我在憂心世界的命運。”
  “啊……這麽說妳已經知道李淳風要說的事情了。”女童想了想,“他的詳細計劃呢?是怎樣?他之前壹直不肯細說。”
  李雲心花壹息的功夫整理了思路,然後將李淳風所要做的事情和盤托出。其間他慢慢地說,也在慢慢觀察這陳豢的表情。可看不出什麽來——就像個真正的孩子壹樣,她的表情太自然了。聽到稍微不解的地方就皺眉,了解了就如釋重負。
  也許她托生壹具新屍……正是為了這個效果?
  等他說完了,陳豢才說:“金鵬的確是個麻煩。妳和李淳風想的沒錯兒,我們不能叫他變成威脅和不穩定的因素。不過嘛……妳要和他單打獨鬥,萬壹把他身子打壞了、沒法兒用了怎麽辦?”
  李雲心壹笑:“總會有辦法的。”
  “嗯……”女童皺眉想了想,“其實打壞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頂多要救趙錦會麻煩點兒……其實救不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那樣——”李雲心只說了兩個字,便停下了。
  他覺得剛才陳豢所說的那壹句也許就是她不想叫“那邊的人”聽到的某些話之壹。
  他從日記裏、從清水道人口中知道,這位陳豢似乎眼下很中意沈幕那個人。
  但更叫他驚訝的是她竟毫不隱瞞地說了。這叫他對她的性情又有了些新的認識。
  女童覺察到他的目光,就看他:“哦,我知道妳想什麽。可是喜歡壹個人就該去爭取的嘛。有兩個女妖喜歡妳,妳剛剛又把白雲心拒絕了——是因為真不喜歡她還是覺得要對李閑魚專壹?其實沒什麽必要……這時候三妻四妾又不奇怪。她們也不會接受不了。”
  李雲心皺眉:“我們還是談正事的好。”
  “哦……妳們那個時代的人還接受不了啊。”陳豢笑起來,眨眨眼,“沒關系,妳慢慢就能接受了。”
  李雲心抱著胳膊擱在膝蓋上:“這個問題咱們三觀不同,暫不討論。我要問的是,李淳風說用他那個法子我會付出很大代價——給我的那個世界也帶去侵蝕。是不是還有別的問題,他沒有講?”
  “妳對他也很了解嘛。”陳豢壹笑,“我來的時候問過沈幕。的確還有些問題。但是他說的那個,也沒有說清楚。”
  “其實是這樣的——妳知道侵蝕這種事情,是發生在空間和時間上的。譬如說妳們的世界原來沒有什麽神話,或者那些神話都真的只是人們編造出來的而已,可侵蝕開始了,有別的力量侵入了,也許那些神話就成真了。”
  “通俗地來說呢……就是世界的歷史會在妳回去的那壹瞬間被重寫——因為妳將侵蝕引了過去。當然在初期影響該不大,不至於出現妳消失了這種事……改寫也是有限度的。可問題是,妳回去了,再回到妳從前的世界,妳的記憶和經歷也會被影響。於是呢,妳的思維就會慢慢混亂。壹旦待得久了……妳可能就把這邊的事情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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