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七章 煞君

　　睚眥沈默了好壹會兒，才道：“算懂了吧。少龍主……想要做龍主。因此想要借此機會血洗天下，開創壹片新天地。原本的計劃中，或許就有上雲山的打算。而今見形勢大好，也真地打算上雲山，看壹看可能存在的、或許能夠掣肘真龍神君的東西了。”
　　“正是的。”
　　睚眥便又沈默壹會兒：“那麽少龍主……的另壹半究竟從何而來？”
　　琴君也沈默壹會兒：“我也不曉得。”
　　睚眥點點頭——不知是接受了這個說法，還是接受了“琴君或許不想告之自己”這件事。
　　“好吧。”他說道，“我雖無少龍主這樣的誌向。但……能順便向遠處走壹走，也是壹件美事。”
　　而這時候，他們面前鏡中的情景又變化了。
　　兩人說這些話不過壹刻鐘的功夫，那化身極青大帝的蘇玉宋也已開始說話——卻是在對陣前的玄門修士們說的。
　　“有些人該已聽說過此獠的名號。但另壹些人，或許還不曉得。”蘇玉宋的聲音清晰明澈，但自有壹股沈穩莊嚴的味道。他的化身金光燦爛輝煌無比，身周更有若隱若現的祥雲、鮮花，襯得他如同神祇壹般。
　　卻也襯得他掌中的螭吻愈發萎靡，全沒了真境的龍族大妖的氣派。
　　“如今本尊便叫天下周知，此獠究竟有哪些罪狀。”他頓了頓，揚手壹拋，那螭吻龍身便如同繩索壹般被他拋上天去。可仍被壹道金光束縛，並不能活動自如。
　　雖說這螭吻龍身此刻只有數丈罷了，但對於尋常修士的身形而言仍可稱得上“巨大”。
　　他如今離了蘇玉宋的手到了空中，立時不安分起來。有些低階的修行人對他指指點點，他便攢足了力氣猛地張口——登時頸前逆鱗豎立、鬃毛蓬起、龍須飛揚，眼睛瞪得如銅鈴壹般放射出攝人心魄的兇光。這兇相、合著真境大妖魔的威勢，不但將周圍壹大片低階修行人嚇得目瞪口呆——更是叫更遠處那些低階的妖兵妖將神不守舍、魂不附體，差壹點將手中的刀兵都掉落在地上了。
　　——龍族妖魔的威壓，即便到了窮途末路還如此強橫。真如此刻壹般在將要絕命時狂暴地發散出來，哪裏是這些修士、妖魔能夠禁受得住的！
　　這情景倒叫蘇玉宋未料到。本是為了羞辱壹番振奮士氣，豈知羞辱未成倒叫這妖魔將己方人嚇了壹大跳。
　　立即冷哼壹聲微微擡手，那龍身便離地更高了些——低階修行者們胸口的壹股驚惶沈悶之氣才得以抒發了。
　　“哼……到了窮途末路，還冥頑不靈。也罷，爾等好好聽著——聽壹聽這妖魔是個什麽來歷、都做了些什麽事、而今又落個怎樣的下場。也好叫爾等來犯妖魔心中警醒……來此白白送死，究竟值不值當！”
　　“此妖，乃是龍族第九子，真身螭吻，封號渭水君、自稱李雲心的得道真人境妖魔。”
　　“原本在慶國洞庭壹地逞兇，後竊取了我玄門至寶通明玉簡。我玄門修士不欲引發天下大劫，便只遣人去尋寶回來，卻被此妖殺害。又遣壹真境修士、欲勸他迷途知返，卻又被此妖設計殘殺。”
　　“此獠竟行此種惡事，便無法留了。因而才有瑯琊洞天昆吾子宗座率人往渭城去、欲除魔。豈知那洞庭之中的洞庭老妖亦與此妖沆瀣壹氣、夥同諸多妖邪壹道、暗中設伏——”
　　蘇玉宋倒是未說實情，而是牽扯進許許多多旁的妖魔來。因為倘若他將實情說了——譬如什麽李雲心原本是化境修為被封，卻除了化境巔峰、遍體法寶的淩空子；而後成了化境的妖魔，卻除了穩坐渭城調度、成竹在胸的真境月昀子；此後成了真境，瑯琊洞天的玄境宗座率人去渭城圍困他……結果卻落了個玄境宗座身死的糊塗賬——
　　這些事倘若說出來，還哪裏是振奮什麽士氣？
　　分明是漲妖魔的士氣了！
　　可即便他如此說——場中原本震天的喧鬧聲，也慢慢變得越來越小了。
　　廣闊的戰場上，有挾著血腥氣的風呼嘯而過，那真境螭吻的龍身亦掙躁動不休，卻似乎被封了言語，無法說話辯解。但到時候這許許多多的低階修行人卻已經曉得這樣壹件事——
　　這家夥……化境時候除掉了玄門中難得的天才淩空仙子……又除掉了真境的月昀子真人。而後到了真境，又因為他，壹位玄境的宗座隕落了——
　　修行壹途進境極難。許多時候初入化境的人仰望化境巔峰，便是要仰望壹輩子了。可這妖魔短短數月便從化境修至得道真人境……
　　他……倘若不是個殺星，便是個煞星啊！沾上他的人，豈有好下場？
　　聽了這些話，便有許多原本站在他身下的修行人略略往後退了退——似乎覺得離他稍遠些，就安心些。
　　蘇玉宋細數了李雲心的種種罪狀，足足用了壹刻鐘的時間。最終道：“……今日此獠被我帶來陣前。便是要——”
　　話說到這裏，卻忽然聽到對面敵陣中暴起壹個清亮尖利的女聲來——
　　“放屁！”
　　登時壹片嘩然——竟有人敢如此對聖人說話！
　　地上的修士頓時憤怒地叫嚷起來——如同潮水壹般躁動不休。蘇玉宋祭出龍子，雖然說了許多叫這些人心驚膽寒的惡事，也可算達到些目的——令他們知曉，即便是這樣兇惡的龍子也是要乖乖就縛的。至少在此刻，蘇玉宋在這低階弟子們心中的威望壹時無兩。
　　忽然聽到如此無禮的話，豈能不怒？
　　可這些人憤怒，境界更高些的修士們卻未怒。不但未怒，倒是從臉上……浮現出些許的驚詫、凝重之色來。
　　因為只感應叫罵之人的氣息，便曉得……很強。
　　即便不是玄境的巔峰，也相去不遠了吧……
　　且還看到，那如同海洋壹般的妖魔戰陣中，忽然起了壹道漣漪。這漣漪，則是由無數的妖兵妖將構成的——來者，在妖陣上空掠過。所到之處低階的妖兵妖將皆匍匐於地、誠惶誠恐、伏拜的波濤飛快向著兩側翻卷！
　　妖魔們向來桀驁不馴，可如今做出此種驚人舉動，便意味著來者是壹個龍族——且有強大可怕威壓的、修為接近玄境巔峰的龍族！
　　龍子當中的前幾位的大妖魔向來行蹤隱秘，世人對其所知甚少。見過真面目的，更是寥寥無幾。因而見了如今這陣勢，許多高階修行人便猜測——或許是此次大劫的幕後推手、龍大囚牛至此了。
　　然而等來者慢慢地進入視野、能夠看清模樣了——才疑惑地意識到並非龍大。
　　來者，乃是個威風不可壹世的女將。
　　身量修長。著黝黑大袍，束燦爛銀甲。頭發不是烏沈沈的，卻是暗沈中帶金光，仿佛陽光被禁錮在發絲裏。挽成壹個雙刀垂雲髻，其上裝點不是金銀發簪，數柄寒光閃閃的金銀小劍。
　　兩道秀眉細劍壹般地飛揚，壹雙明眸黑多白少，瞳孔裏豎兩條金色細線，雙目盡是重瞳。
　　鼻梁尤其高挺，刀劈斧砍壹般。少有女子的秀美，多是淩厲的肅然——再合著其下兩片紅唇……
　　只瞧這女子的相貌、身段，便覺寒意凜冽、煞氣森森，仿佛是九幽煉獄當中美貌卻危險的修羅女來了人間壹般、叫人非但不敢直視，反而更想遠遠地逃開去！
　　她所行過之處，陰雲滾滾，寒意逼人，詭異非常。瞧她這氣勢、排場——
　　卓幕遮微微皺眉，低聲吐出兩個字——
　　“煞君。”
　　而後頓了頓：“……怎麽這樣強。她不是龍三麽？”
　　龍三嘲風、封號煞君。此刻出場，便成了場中除去雙聖以外，修為最高者。
　　尋常的大妖魔有神通，但多是天生的神通。精通寥寥數種，余下多倚仗肉身強橫。可龍族之所以為妖中皇族，便是因為龍族天生的神通遠比尋常大妖魔更多、更神異。或許是因著由兩種元氣融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但如此的龍族更有同樣遠超尋常妖魔強橫的肉身。因這兩者結合在壹起——
　　壹個近乎玄境巔峰的龍族大妖，就絕非尋常的妖魔、修士所能衡量、揣測的了。
　　這煞君未出場，聲先到。等她在空中行至陣前的時候，身邊的低階妖魔兵將已伏拜得漫山遍野了。
　　她性格如其封號。也不說旁的，只冷冷地壹笑，厲喝道：“兩個藏在雲山縮頭縮腦的老東西，自稱雙聖卻滿嘴胡言亂語。好好同本君說說看——妳此前所說的，是不是放屁來著？！”
　　她的聲音又尖又利，仿佛刀槍摩擦互擊，又仿佛利刃切割金玉，刮擦每壹個人的耳膜，只叫人脊梁發麻、遍體生寒——
　　“本君倒是聽說，龍九李雲心殺妳們的什麽仙子、真人、宗座，並沒別人相助、全是自己做的！那洞庭老魚早在昆吾子到渭城時就往東邊真龍神君處去了——李雲心到哪裏夥同他？”
　　“依我看，分明是妳這老賊怕說了這事、反叫妳那些不成器的徒子徒孫更畏懼了，才胡謅壹通、是不是？！”
　　“我龍族的人——戰敗被殺倒沒什麽好說的。可妳卻要混淆是非顛倒黑白……先問我煞君允不允！”
　　她聲色俱厲地說了這話，蘇玉宋未發話，卻有人忍不住了——
　　乃是個真境的劍修。
　　這劍修說來也是交了好運——原本是化境的巔峰罷了，有殺劫未渡。可到了戰場倚仗手中壹口神兵擊殺許多妖魔，竟渡了個假劫，僥幸晉入真境去。他初入真境，道心未穩，也還有許多的世俗情感。先見道尊與劍尊現身，心中已是激蕩了。又見被縛的龍族大妖，更熱血澎湃。
　　到如今——聽煞君“口出狂言”——他既有低階修行人的心境，又無高階修士洞幽燭微的能力，可正是什麽都不怕了。
　　兩軍陣前原本已寂靜，他便正破空而出，自人群中喝道：“狂妄妖魔，妳才是口出狂言的不知死類！先接我這壹劍！”
　　這話脫口而出，聲若洪鐘，氣勢非凡。既厲喝了，掌中登時暴起壹團燦爛金光——
　　……卻忽然便熄滅了。
　　但何止金光熄滅？就是連他的生機也壹同熄滅了。
　　——原來他的話剛出口，那煞君想都未想擡手便遙遙地壹指！
　　空中登時閃出三柄電芒繚繞的光劍，轟的壹聲便撕裂了虛空、直往他身上射去。
　　煞君出手，自有暗中警惕的玄境高人援護——也是與此前聖人斬妖王壹樣的道理。死掉壹個新晉的真境不是什麽大事，但卻關乎臉面與士氣！
　　三道劍光亮起、來回穿梭，立時在那真境修士面前交織出壹面燦爛的大網來。
　　可……也正如劍聖卓幕遮刺出的三劍壹樣，三道銀芒在半空中便忽然沒了蹤影——下壹刻，那真境修士的身軀轟的壹聲爆炸開來，連帶周遭數百低階修士都被波及，炸了個血肉模糊！
　　這壹炸，不但將他的肉身毀了，就連殘魂都未留。三道銀光芒去勢不減，回身便走。那些玄境的修士既未攔住已失了臉面，又豈會叫這妖魔的法寶走脫？立即紛紛來擋。
　　不擋倒好，這壹擋——三道銀光芒立即並作壹道、翻滾著發出撕心裂肺的轟鳴聲——
　　將那些來攔的寶貝，全攪成了碎屑！
　　壹切都發生在數息之間罷了——壹個煞君的三柄光劍，頃刻之間就將敵軍陣中真境修士轟了個神形俱滅、另破了三個玄境劍修的法寶！
　　這手段極類似此前卓幕遮擊潰三妖魔殘魂時手法，不是示威還是什麽呢。
　　壹時之間妖魔陣中呼聲如雷動，倒是玄門處再次血流成河了。
　　至此時，蘇玉宋再不能沈默。便哼了壹聲：“爾等妖魔，此刻為這龍族大妖歡呼，卻知不知，爾等在他們眼中不過豬狗賤畜壹般？”
　　說了這話擡手隔空猛擊！
　　那三柄還在半空中的銀芒便忽地壹頓，光芒盡消，現出了原身來。
　　原來是兩枚角、壹枚銀羽毛。可雖遭猛擊現了原身，卻仍未損毀。在半空中晃蕩了壹陣子又復去勢——電壹般地回到煞君掌中了。
　　這龍三嘲風收回了法寶，便又放聲冷笑：“這就是聖人的手段？依我看，同本君不相上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