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六章 通明玉簡

　　但李雲心終究沒有離開此地。因為他如今已經確信洞庭君所受到的禁制，是他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破除的。
　　那麽就迎接最壞的結果——反正他的生活就從來沒有壹帆風順過。
　　但兩息之後，他與昆吾子都微微吃了壹驚。
　　因為那洞庭君的反應。
　　這水族的大妖魔在聽了昆吾子的話之後呆滯了好壹陣子，繚繞周身的火焰般的霧氣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張大了嘴，像是壹條喘不過來氣的魚：“未死？！妳親眼見過？！在哪裏？！”
　　昆吾子微微皺眉。因為剛才他已經說得足夠清楚——李雲心奪了螭吻的舍。因而洞庭君三句追問當中的內容，聽起來倒像是譏諷。
　　可對方的語氣、神態……卻壹點都不像是譏諷呀？！
　　而真真就是非常、非常地關心——那螭吻究竟在哪裏！
　　於是在片刻的猶疑之後，昆吾子試探著再次開口：“貧道已經說得很分明了。那螭吻未死，但已不是妳知道的那個螭吻了——這個小娃娃設計奪了他的舍！”
　　這壹次，他甚至擡手向著李雲心指了指。
　　李雲心冷笑壹聲，將此時此刻發生的事情統統記在心裏。但看起來昆吾子並不在意他的想法。
　　而……洞庭君也不在意。
　　他反倒再次豎起眉，惱怒地大叫起來：“不要故弄玄虛！妳若是敢用此事消遣本君——哪管妳是什麽大成玄妙境界的真人，本君壹樣叫妳走不出這洞庭！他究竟——在哪裏？！”
　　昆吾子終於轉頭同李雲心對手壹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驚詫的光芒。
　　洞庭君……可不是什麽愚蠢的妖魔。李雲心同他打過交道，知道即便他不算是“老謀深算”，但也絕不會連壹句話都聽不分明。而昆吾子甚至對洞庭君了解得還要更多些，深知此妖絕不是易於之輩。
　　但如今……
　　倘若不是這洞庭君在故弄玄虛，便是出現了即便連玄境修士都搞不懂的意外。
　　這壹次不等昆吾子再開口，李雲心已經看著洞庭君，平靜地說：“九公子已經死了。我設計殺了他，然後奪了他的舍。如今，我才是螭吻。”
　　洞庭君終於向著李雲心轉過臉。盯著他細細打量了壹會兒，冷笑壹聲：“本君不曉得妳用什麽法子在身上搞出了龍氣，但，妳不是睚眥。”
　　他陰沈地看著李雲心：“可妳又的確是陰神而非人——究竟有什麽圖謀？”
　　……完全不在壹個頻道上。
　　這是李雲心心中唯壹的壹個想法。三個人的談話出現了意外的奇特狀況，而到目前為止李雲心得出的結論是，只要話題與“奪舍龍子”有關，便會被洞庭君自動忽略。而這壹種奇怪的狀況……遠超常人所能理解的範疇，但在他從前所涉獵的領域裏，卻是可以實現的。
　　但問題是在他從前的那個世界，即便要做到這壹點——無論是通過何種幹預手段，都相當困難。被幹預者的身體狀況心理狀況、以及很多很多其他外界因素都會直接影響到結果。
　　何況是……這個世界、洞庭君這樣的大妖魔。
　　在今日以前李雲心沒有真切地見識過高階修士的力量。月昀子算高階修士，可惜他的愚蠢和傲慢將自己送進陷阱，在爭鬥中所展示出來的力量不到本身的十分之壹。但今日李雲心看到了昆吾子的手段。
　　高階修士的強大並非力量層面。不是什麽“強橫如斯、速度極快、靈力雄厚”就可以概括的了。
　　而這樣的洞庭君……身上怎麽會出現這種狀況？
　　之前心中因為被昆吾子輕視而產生的不快之情迅速被驚奇所取代——且這種驚奇是積極、正面的。李雲心再往前走了壹步，盯著洞庭君：“我奪舍了螭吻。”
　　洞庭君也盯著他，冷笑起來：“不說話？哼，妳以為尋了這麽壹個道士來，本君就會怕了他不成？”
　　李雲心便轉身去看昆吾子：“這是怎麽回事？”
　　玄境道士的臉色不大好看。他看看李雲心，又看看昆吾子，皺起眉頭：“妳們兩個——”
　　“我們兩個不是壹夥的。”李雲心誠懇地說。
　　但他的言語抵不過事實——壹個玄境的大妖魔似乎被某種神秘力量控制，表現得像是壹個任人玩弄的提線木偶，這件事令同樣身為玄境修士昆吾子感到不安了。
　　玄境修士可以無所畏懼——在他們自認為可以了解、掌控的時候。但玄境修士也比任何人都惜命——在出現了他們所無法完全理解的狀況時。
　　“身家性命”可不是可以用來隨便冒險的東西——尤其是在為此事已付出了幾百年的精力心血的情況下。
　　因而在昆吾子又沈默了數息的時間之後，李雲心心中生出不詳的預感——這個玄境的道士似乎打算離開了。
　　就像他此前因著那個大陣沒有當即擊殺壹個剛剛晉階真境的妖魔壹樣，如今他也要因為壹點意外的狀況而抽身。
　　這是壹個謹慎得過了分的道士，所幸這種“美德”沒有存在在當初的月昀子身上。
　　洞庭君也意識到了如今的這種詭異狀況。他也不說話了，而是從極端的憤怒當中平靜下來，同樣想要搞清楚，他們三個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然而昆吾子終於開了口：“不知所謂。”
　　言罷，便擡起了手，作勢欲走。
　　便是在這間不容發的壹刻，壹句話從李雲心的口中脫口而出。
　　這壹次昆吾子聽到了他的話，洞庭君也聽到了他的話。清晰短促，然而兩個人都沒有聽清楚他就究竟要說什麽。
　　那似乎……是另外壹種語言。
　　李雲心又重復了壹遍那句話，然後擡起手，在虛空當中寫出幾個符號：“這是通明玉簡的禁制——妳可知道通明玉簡是有禁制的？”
　　這壹句話如他所料，留住了昆吾子。玄境道士慢慢放下手臂，低聲喝道：“貧道不想知道這件事！”
　　“但妳已經知道了。”李雲心當即回答他，同時轉向洞庭君，“妳也該知道了。通明玉簡在妳那裏——妳必然把玩過。把玩了，妳的妖力就會打開它，那麽，妳是不是看到過這樣的壹行字？”
　　他在半空中以靈力書寫的那壹行字實實在在地懸浮在那裏。洞庭君只看了那行字壹眼，臉上便露出驚訝之色：“那東西……便是通明玉簡？！”
　　“妳看。我說的是真的。”李雲心向昆吾子攤開手，“通明玉簡在他那裏。而且我看過通明玉簡，知道禁制為何。”
　　他又轉向洞庭君：“的確就是這東西。畫聖的遺物，雙聖指名要找的玩意兒。在道統擱了很久很久，沒人能打開它。即便能打開它，也破不了那禁制。如今落在妳手裏，妳的麻煩可就大了——昆吾子或許拿妳沒辦法，然而雙聖親自來——就是妳沒辦法了。”
　　洞庭君楞在原地，眨了眨他的那雙大大的眼睛。
　　“我就是來要這玩意兒的。”李雲心對他說，“還要紅娘子。兩個都交給我，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妳得到過它——昆吾子可以做保。”
　　然而聽了他這話，昆吾子與洞庭君幾乎同時冷哼壹聲。
　　“關貧道何事。”
　　洞庭君也冷笑：“妳這小小陰神，本君豈知不是妳機緣巧合看了那玉簡，然後隨口編壹句什麽怪話兒來誆騙我們？我那女兒？給妳？天大的笑話！”
　　“幫不幫我。”李雲心嘆口氣，轉身看昆吾子。
　　玄境道士笑了笑：“眼下這情況，可不在貧道預料之中。妳若說得清……這老物之前是中了什麽邪，貧道才會稍稍考慮壹下子。”
　　“別逼我。”李雲心踏前壹步，緊盯著昆吾子，又盯著洞庭君，“通明玉簡我今天未必要，但紅娘子今天壹定要。”
　　昆吾子收斂了笑容：“逼妳，又如何？唔……紅娘子。莫非是成了妳的劫數或者心魔，而妳剛剛晉入真境境界不穩，才想要快些了結她那事情？呵呵……那貧道倒是更想要瞧瞧妳如何說服這老物了——貧道已將他從巢穴裏喚了出來，還不夠麽？”
　　李雲心無言地搖搖頭、嘆口氣。
　　先沈默了壹陣子，然後看看他身前的兩位玄境強者，冷笑了壹聲：“二位似乎都挺想看我的笑話——打不過妳們，還要求著妳們。但我跟妳們說，兔子急了還咬人。”
　　昆吾子嗤笑壹聲。
　　李雲心不理會他，先看洞庭君：“首先妳要知道，雙聖想要通明玉簡這事兒，很不想被別人知曉。所以我剛才寫出了那串字——這位才會有那種瞎了狗眼的反應。”
　　再看昆吾子：“雙聖搞了那麽久，都沒打開那玉簡——是因為這件事。”
　　他擡起手，指著仍舊浮在空中的那壹行字，清晰而緩慢地說道：“這壹行字的意思是——妳好嗎？”
　　“此乃羅剎文。寫作——How are you？”
　　“而通明玉簡壹旦被打開，簡身上會出現數十個小小光斑。要解開這禁制，訣竅就在那些光斑上。”
　　在昆吾子來得及說話之前李雲心已經再次擡起手，飛快地在半空中寫下第二行字。
　　“那麽這壹行字符，便可以解除禁制了。寫作——”
　　“I'm fine Thank you。意思是，我很好，謝謝。就是這麽簡單。妳們沒有找對法子而已。”李雲心的臉上浮現出奇怪的表情，似乎極想放聲大笑，可又不得不在此時可此保持冷酷嚴肅，“現在，妳們兩個都知道如何解除禁制了——而雙聖卻還不知道這件事。二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麽？”
　　詭異的沈默持續了三息的時間。
　　“小兒害我。”昆吾子深吸壹口氣，看著李雲心。
　　洞庭君也瞪圓了眼睛，看看李雲心、又看看昆吾子，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做出壹個決定。
　　“是妳逼我的。妳以為我舍得這張王牌。”李雲心冷笑，“眼下妳們兩個人都曉得如何解開這禁制了。妳們還會懷疑我說的是不是實情。不要緊，告訴妳，千真萬確。妳若不信，可以回去問雙聖。但問題就在於——”
　　“那兩位想要這東西。如果合道統與劍宗之力，得到這通明玉簡簡直不費吹灰之力。但依舊放任它流落在外這樣久，到如今也仍舊是秘密行事。這意味著這玉簡裏有他們絕不希望旁人看到的東西。”
　　“然而眼下妳們已經知道如何打開了——在他們之前。”
　　李雲心冷笑起來：“或許結果不是那麽壞——妳的兩位大領導只斥責妳壹番就把這事兒揭過了，相信妳真的沒有手賤、打開玉簡、看過。又或者……呵呵。妳說看我如螻蟻，妳在雙聖眼裏，又什麽東西？”
　　昆吾子沈默不語。
　　隔了壹會兒，道：“貧道此時仍可殺了妳。”
　　“那麽洞庭君大概會很樂意把這個消息說出去、害死妳。又或者，妳豈知我沒有早早布置好了——在我死後仍會有人將這個消息告知天下。”李雲心向著洞庭君轉過身、壹伸手，“玉簡拿來。”
　　玄境的妖魔臉色變幻不定，似乎仍在猶豫。
　　李雲心便看著他：“我說的話有壹半的可能性是真的。如果我說的話是真的，那麽有壹半可能性雙聖會親自來取，順便幹掉妳。加起來，最樂觀地估計，妳死掉的可能性只有四分之壹。但問題是，玩兒命，妳敢嗎？拿來！”
　　這麽壹聲厲喝之後，洞庭君終於狠狠地瞪了他壹眼、壹伸手，便有壹件透明的、小小的寶貝出現在了他的手心。
　　李雲心臉色平靜地看了那寶貝壹眼，笑了笑：“昆先生可看清楚了？這個，就是通明玉簡。您想不想要？”
　　昆吾子臉色難看極了，並不說話。
　　李雲心就哈哈大笑起來：“是了。妳不敢要。我是雙聖，必然覺得妳偷看了這裏面的東西——妳也不敢賭那四分之壹的機會。”
　　說完他伸出了手。洞庭君便當即將這玉簡拋給他——而後不易覺察地出壹口氣。仿佛丟掉了壹塊烙鐵。
　　李雲心將這玉簡握在手裏，終於在心中……
　　也長長地出了口氣。
　　他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下來。
　　終於……拿回來了。
　　但昆吾子還在看他。洞庭君，也在看他。兩位玄境強者的目光如同猛獸鎖定獵物，將李雲心的每壹個動作都盡收眼中。
　　李雲心知道他們在等什麽。他向那玉簡中灌註了妖力。
　　於是玉簡亮了起來。壹道光芒在簡身壹閃而過，壹陣裊裊仙樂響起。洞庭君或許已經試過，但昆吾子似乎第壹次見到這東西。他瞪大了眼睛，將每壹個細節都收入眼中。
　　隨後看到李雲心所書寫的第壹行文字——壹模壹樣。
　　又看到李雲心在那壹行文字的下方、那幾十塊小光斑上點十八次。
　　然後他擡起頭，看著昆吾子與洞庭君：“要解開了。”
　　他的手再壹點——兩行文字與光斑消失，玉簡的表面變成鵝黃色。幾個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圖案浮現出來。
　　李雲心便用手在玉簡上壹抹，它重新變成壹塊透明的小物件。
　　“畫聖設下的禁制，被我解開了。”他笑了笑，“最後問妳們壹次，還想不想要這東西？”
　　昆吾子哼了壹聲：“倒是真的。不過……大概妳也命不久矣了。”
　　說了這話他笑起來：“貧道不會殺妳。大概洞庭君也不會。可天下人都會知道通明玉簡在妳手中，雙聖也很快會知道。到那時候——”
　　“所以這就是我的條件，二位。”李雲心平靜地說，“從知道是雙聖想要這玩意那天起，我就沒想過自己能舒舒服服過日子。也知道早晚這事兒會天下皆知。但是至少在雙聖、或者雙聖的人找到我之前——我要妳們護我周全，不要被那些自作聰明的蠢貨打攪。”
　　“做到這壹點，到了壹天我不談妳們兩位的事情。妳們可以高枕無憂——我知道妳要說什麽——憑什麽信我對不對。我也有壹樣的問題，憑什麽信妳們真會護我周全。不過我的優勢在於我今年十五歲，妳們兩位壹位三千多歲，壹位幾百歲。要死大家壹起死，我有膽也有辦法拉妳們下水。”
　　“二位覺得自己也夠狠的話，也可以來試試看。”李雲心輕輕地笑了笑，“畢竟，男人，就是要對自己狠壹點。”
　　昆吾子終於收斂了神色，深深地看了李雲心壹眼：“好。妳倒的確是個梟雄。”
　　李雲心歪了歪頭：“您呢？”
　　玄境的妖魔看看昆吾子、又看看李雲心。他意識到這應當不是對方做的局——昆吾子是出了名的惜命、謹小慎微。他絕不會將自己也做誘餌。
　　他猶豫片刻，沈聲道：“先告訴本君，妳們說那螭吻還活著，到底是怎麽壹回事。”
　　“是因為老子奪了他的舍——不過妳又聽不到。”李雲心嘆了口氣，“先把紅娘子交給我，再談這件事。”
　　“先說螭吻的事情。”
　　李雲心盯著他看了壹會兒，無奈地將手探進懷中。摸索了壹陣子、皺起眉、道：“他……媽的……”
　　然後將手伸到洞庭君的面前、攤開了。
　　他掌中有壹枚逆鱗。
　　洞庭君盯著這逆鱗看了壹會兒，猛地擡頭：“這……這……這是……”
　　“先把紅娘子交給我。”李雲心平靜地說，“然後我告訴妳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