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規則

　　因而不再說話，皺眉繼續看那邊的情景。
　　於是漸漸發現些怪異之處來。
　　譬如說那些妖魔雖看著惡形惡氣，卻並沒有真地傷害那女子——也只是將門拉扯下來，之後就站在門外聽那女人咒罵。
　　再說這女子白天的時候哭得可憐，眼下叫得也大聲。但聲音裏並沒有李雲心想象的那樣多的惶恐畏懼——倒更像是焦急無措。
　　雙方之間隔了壹個門檻。女子在門內，妖魔在門外。
　　李雲心忽然想起了些什麽，轉頭看狼道人：“妳的這些妖修，是不能進屋的麽？”
　　在他從前的那個世界有壹個傳說——吸血鬼只有被邀請進入家門才能走進去。不然會有規則壹般的強大力量令他們不能踏足陌生人家中半步。
　　李雲心不曉得這蓉城是不是也有類似的規矩。倘若有，又由誰來監督呢？
　　他問這話只是下意識地說壹說。可沒有料到的是狼道人先從眼中露出壹絲訝色，然後猶豫壹會兒、點點頭：“……大王也是知道這個的？”
　　他知道才有鬼。李雲心楞了楞，沒想到真有這規矩。他便在樹下的黑暗中又往前走了兩步好叫自己將前面的情景看得更清楚些，然後道：“那麽誰來監督？”
　　隔了壹會兒才聽見身後的狼道人不明所以地“啊”了壹聲。
　　李雲心微微嘆了口氣，心道不知是這狼妖蠢，還是他平日裏與劉老道這樣的聰明人打慣了交道。
　　便再問壹遍：“我是說，比如他們今天，或者妳。臨時起意非要闖進那屋子裏去，那又怎麽辦呢？”
　　他看那女子門前的十幾個妖魔分明恨得咬牙切齒，似乎很想馬上沖進門內做些不好的事，但偏偏沒壹個人敢動——李雲心覺得他們分明是在畏懼什麽人或者什麽東西。
　　難道說這蓉城裏還有什麽強大的勢力、組織，在制衡這些妖魔麽？
　　但狼道人很快給了他壹個答案：“那就……現了原形了呀？”
　　李雲心楞了楞，然後轉臉看狼道人：“什麽意思？”
　　狼妖眨眨眼：“現了原形呀——就是……啊，大王難道並不曉得咱們蓉城裏的規矩？”
　　李雲心往女人家那邊看了看。見他們還在僵持、那女子還在叫嚷，便暫時不去管他們。而是走到狼道人身邊認認真真地問：“妳給我細細說說看。”
　　照理說這狼道人本是這蓉城實際上的“壹城之主”，平日裏哪怕不算兇惡殘暴，但也應該不會是個和善和藹的性子。可如今遇到了李雲心——已曉得這李雲心的修為遠在自己之上、又被他塞了口寶劍留下了“把柄”。再兼之……覺得這家夥奇怪極了。
　　狼道人得道百余年，在妖魔和修士當中不算特別長久，但在人世之中已經算是壽元綿長了。因而他見了許多的人和事。而今看這李雲心——
　　說他是兇惡的敵人，他來了這蓉城之後又沒什麽為非作歹的舉動。
　　說他是個人畜無害的修士，當初見他的時候可是在邪王的陷空山見的，他聲稱邪王是被自己幹掉的。
　　狼道人起初覺得他是妖魔，後來推測是個人修。因著這樣忐忑猶豫的心思，他就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了。李雲心問他許多事情摸這蓉城的劍宮的底，狼妖何嘗不是在壹問壹答中摸李雲心的底呢？
　　只是他摸到的是李雲心故意給他看的、還是他自己“誤以為”的，可就難說了。
　　再到這時候李雲心問他蓉城當中的這規則——狼道人本想糊弄了事，但心中忽然念頭壹轉，覺得自己有了個好法子。因此頓了頓、在深沈的夜色中看了那十幾個妖魔壹眼，便對李雲心如實地說了。
　　“大王不曉得——咱們這余國境內，是壹個規矩的。這規矩呢，說來話可就長——乃是在壹千多年以前，余國剛剛立國的時候定下來的。”狼道人隱藏在大樹的陰影下、藏著自己的小心思，用壹種安靜平穩的語調對李雲心說道，“便是這妖魔啊，是沒法子走進人家裏面去的。譬如說您眼下看的那十幾位——倘若當真想要闖進去，就非得現了原形。”
　　“可既現了原形也不過是露真身的妖魔，還是進不去。倘若硬要闖——壹進那門，身上的修為靈智立時廢去了，就變成壹只尋常的野獸。得再出來才能又恢復修為、神智。由此才是妳如今看到的情景。”狼道人壹邊說、壹邊看李雲心，“這規矩便是這余國的天地自然之理。只要在余國的王化之下便有效。外來的妖魔也得入鄉隨俗，從無例外的。”
　　“因此呀，妳瞧他們鬧得兇，可妖魔們卻不敢進去的。那女人呢，也不敢出來。因此也有這麽壹個規矩——入夜天黑了，倘若人在街上走、被妖魔們撞見、吃掉了，那可是不算犯了劍宮律的——這壹點，則是咱們宮主定下來的。”
　　狼道人說了這些便仔細看著李雲心——他很想以此來判斷這李雲心究竟是妖修還是人修。若是妖修曉得了這種事，總得在心裏思量壹陣子，想此地是否可以久留。若是人修曉得了這種事，說不好還要欣喜的吧。
　　但發現李雲心竟沒什麽反應——他聽了自己的話，忽然沈默起來，像是頭腦中出現壹個巨大的難題。
　　這狼道人便等了壹會兒——足足等了壹刻鐘。發現李雲心還在沈默。終於忍不住道：“……大王在想什麽？”
　　李雲心在黑暗中擡頭看他，微微皺著眉：“妳管這個，叫規矩？”
　　狼道人楞了楞，沒料到他問的是這種事，便道：“啊……自然之理、自然是規矩了呀！”
　　“妳沒有想過這規矩，是誰定下來的麽？”
　　狼道人再楞。隨後奇怪地看李雲心：“規矩就是規矩……自然是有的那天便有了呀？大概是天地定下來的吧？”
　　李雲心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他意識到不該同狼妖談這個問題的——同劉老道談這件事，或許會好壹些。因為這狼妖是典型的“這個時代”的思維模式——對於很多事情，不求甚解。
　　在他那個時代人們曉得許許多多的知識、學問。也從小就被培養著去想“為什麽”、去想現象之後更加本質的原因。因著受到過系統、踏實的教育，於是曉得這天地萬物的運行發展都有其內在原機機理——並不是隨便壹句什麽“本該如此”就可以解釋的了。
　　譬如這狼妖，修道就只曉得修道，不會想為什麽野獸可以產生靈智、為什麽可以修行——自古都是如此，便已經習慣了。
　　這天下的人也是這樣子的思維模式。許多事不求甚解，懶得去思索背後的深層原因——反正有代代相傳的經驗，知道“如何做”就可以了。
　　因而狼妖覺得“規則”就是“規則”，自然有了就是有了——哪怕這規則看著有些奇怪。
　　然而在李雲心這裏，他曉得世間的許多事情雖然與他從前的那個世界不同，但基本模式大致是相同的。
　　譬如他用符箓畫出壹捧鹽來。雖然這事兒聽著神異，但倘若認真學習了丹青之道、知道了其中的原理，會意識到這個過程相當地完美、合理。與他那個世界的不同之處僅僅是……壹些基礎性的規律發生了變化。
　　但倘若這個世界的修士去了他那個世界，看到壹個人鉆進鐵皮盒子裏、然後擰了擰、按了按那鐵皮盒子就跑起來，在不曉得其中道理的時候壹樣會覺得神異的吧。
　　因此他知道這個世界的很多事情也是依照某種規律在運作的。他曉得了其中的壹切規律，便可以依照常識對許多看似神異的現象做出解釋。但問題是……似乎解釋不了眼下這件事。
　　——在這余國境內、妖修跑到人家裏就會變成沒有靈智的野獸、而再跑出來則又變成妖修？
　　這種“規則”即便在這個世界也顯得太過神異，倒很像是世俗當中的那些愚民們憑著自己的想象所編造出來的故事了。李雲心試著依照他所知的壹些修煉、陣法原理來解釋這件事兒，但最終意識到，壓根無法解釋。
　　這種規則沒道理。
　　就好比在他原來的那個世界，有人對他說“在這個城市裏妳只要拍拍手，就可以飛起來”——完全超越他對於本世界規則的認知。
　　李雲心輕出壹口氣，從頭腦當中生出壹個大膽的推論。
　　或許這規則並不來源於“天地”，而是來源於人。
　　至於會是什麽人……
　　有壹個類似的問題已經在他心中藏了很久很久——便是行宮、龍宮。
　　他第壹次從劉淩口中聽到這件事的時候很是覺得驚詫。因為行宮、龍宮這件事兒也超出了他對這個世界的規則認知。就好像是有人硬生生將這麽壹套玩意兒嵌入這個世界當中，顯得古怪突兀。當然這種“古怪突兀”，就只有他自己能夠體會得到。
　　因為很像是……
　　他從前那個世界的什麽“家園建設”。
　　李雲心便在這棵老樹下沈默了壹會兒，然後輕出壹口氣。他心裏有個推斷，可並不很確定。這城裏還有件“這個時代的人習以為常但他卻覺得詭異”的事。
　　他打算將兩者聯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