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江湖四英
　　蕭笛挾著他的布口袋，在長安西市找了間客棧住下。
　　追阪魂莫成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餵，妳跟著我幹什麽？”蕭笛不止壹次問他，“走妳的路去吧！”
　　“哎喲，蕭老爺子，我不跟著妳跟誰？天玄會隨時會要了我的命，老爺子總不能見死不救吧？佛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已放下屠刀……”
　　蕭笛笑道：“這麽說妳已經成佛了？”
　　“成佛麽，不敢，但也差不多了。”
　　蕭笛拿他無法，只好任由他跟著。
　　待找到小旅舍時，莫威卻不讓他住下。
　　“老爺子，憑妳的身份，怎能屈居於此？”
　　“我有什麽身份？口袋裏不過幾個銅錢，還想充闊麽？”
　　“哎，這就不用妳老操心了，走走走，我有的是銀票，住大旅店去！”
　　“嗬，妳還挺闊氣呢？”
　　“咳，不瞞妳老說，天玄會要不是多給銀子，我莫威豈能替他們賣命？”
　　“這麽說來，妳是為了錢才進天玄會的了？”
　　“當然啦，要不，我莫威在江湖上也是叫字號的人物，豈肯受人約束？”
　　“沒錢，妳不會去搶去偷？”
　　“哎，蕭老爺，妳這就不知道了，我莫威殺人放火的事幹過，卻從來不愉偷摸摸。”
　　“嘿嘿，這倒有趣。”
　　“有趣？蕭老爺子不相信我？”
　　“妳我初次相逢，妳又數次暗算於我，我憑什麽要相信妳？”
　　“這也是常情，不過，老爺子不要再提往事了吧，我莫威心甘情願為仆為奴，日久自會見人心，不信就走著瞧好了。”
　　“妳先把‘老爺子’這個稱呼改改吧，我哪裏就老了？”
　　“是是，改稱小爺吧。”
　　“我不要妳稱爺，也不要妳當什麽仆奴，妳我平輩相稱也就可以了。”
　　“不行不行，稱蕭大爺吧。”
　　“不準！”
　　“稱蕭大哥吧？”
　　“也不成，妳比我年紀大。”
　　“稱蕭兄弟？”
　　“也不成，妳我誌不同道不合，怎能稱兄道弟？”
　　“哎呀，這不成那不成，那麽稱呼什麽？”
　　蕭笛笑道：“什麽也不必稱，妳妳我我壹說，不就得了？”
　　莫威嘆口氣，道：“妳連規矩也不要，只好將就著吧。只是太委屈我了。”
　　“什麽？倒是妳受了委屈了？”
　　“那當然啦，甘心當妳的仆奴都當不成，豈不是委屈我了？”
　　“好吧，別說了，先找睡處要緊。”
　　他們到了壹間中等旅舍住下。
　　每人各自壹間房。
　　晚上，蕭笛運功打坐後，仍不思眠。
　　他如何能睡得著？
　　柳媚姑奶奶的倩影，時時縈回在腦際。
　　他到現在都不明白，東家為何在他幫忙退敵之後還要把他趕走。
　　還有，鮑張兩家的血案明明與他無關，為什麽要栽在他身上！
　　他曾問過莫成，那夜天玄會長安分壇遭襲的詳細情形。
　　據莫威說，襲擊者身手之高，實在驚人，但卻不止壹人，究竟來了多少，誰也無法弄清，至於自分壇主以下諸人，為何能幸免於難，莫威也說不清楚。
　　那夜至白鶴別莊被蕭笛驚退後，壹行人匆匆回到了分壇。只見幾進院子屍橫遍地，壇主鮑天奎已無蹤影，驚得眾人丟魂失魄。
　　良久，鮑天奎才從秘室中出來，彼此談了經過。
　　原來，鮑天奎等莫威等人走後，便回屋安歇。他壹向極註意安全，便進秘室睡覺。待天欲曉起來，才發覺壇中弟子已被人屠盡。他壹時不明所以，才躲在內室窺測，等看實是莫威等人後，方出來相見。
　　鮑壇主說的就是那麽簡單。
　　因此，刺客到底是什麽模樣，誰也不曾見到。
　　第二天，他們便回了總壇。
　　鮑天奎壹個分壇被人屠盡，如何向總壇交？於是便將罪過推到柳家頭上。
　　總壇又聽莫威說了襲擊柳家經過，震驚於“隱形人”的身手，才派兩位護法尊者前來查看，沒想到“隱形人”就是他蕭笛。
　　莫威原來還把他當成江湖異人，是壹個上了年歲的老頭子呢！
　　說來說去，兇手到底是誰？
　　天玄會五十七條人命死於壹旦，壇主竟然壹點也不知道，足見來人身手之高。
　　他們為什麽要與天玄會作對呢。
　　還有，為什麽把飛蛇幫的張家也壹並屠盡？是同時分兩頭進行還是先屠鮑家後屠張家？
　　蕭笛想來想去沒個結果，便把它扔在壹邊，專心想起那位令他傾倒的“姑奶奶”來。
　　唉，大事不想卻去想那位惹不起的姑奶奶，這又是何苦呢？
　　可是，他管不住自己啊！
　　窗外明月朗照，樹影婆娑，可惜他“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這是唐朝詩人李益的詩句，正可表述他此時的心景。
　　他終於按捺不住，渴望再見伊人壹面。記得東家趕走他時，她曾為他說話，後來被她母親阻止。可她聽到須彌老怪的時候，臉上曾現出了驚惶，就不再肯說壹句話了。
　　唉，她竟然被壹個須彌老怪嚇住，不相信他是個正派人了，這真讓人痛心啊！
　　哲人雲：“視其所好，可以知其人焉。”
　　難道他蕭笛的愛好，不足以說明他的為人嗎？
　　他愛好武功、胡琴、養馬、讀書、勞作。
　　舍此還有什麽呢？
　　柳媚啊柳媚，妳不該用懷疑的眼光看我，更不該聽信東方父子的惡語中傷。須知壹個人受得了外人的攻訐、侮蔑，卻受不了親人哪怕是壹點點的猜疑啊！
　　姑奶奶妳既然不相信蕭奮，蕭奮只好遠走他鄉，從此各自東西了。
　　想起這些，他滿腔的熱情被冷水澆滅了。
　　本想夜馳“白鶴剛莊”；求見姑奶奶壹面的，也沒有心腸了。
　　他輕輕嘆口氣，翻身面墻，閉上眼睛，欲沈進夢鄉，擺脫煩惱。
　　但是，他感到窗外五丈遠有了動靜。
　　他立即功布全身，默察來人有何企圖。
　　他發覺來人已近窗前，從來人發出的壹絲兒響聲判斷，功力非比尋常。
　　他不動聲色，靜臥待敵。
　　窗外的聲音停住了，絲毫沒了動靜。
　　但是，他仍辨察出人的輕微呼吸聲，人家站在窗外默杳屋中動靜呢。
　　驀地，窗戶無風自開。
　　“唰”壹聲，數件暗器朝床上的蕭笛襲來，竟然全數擊中。
　　“啊喲！”床上的蕭笛大叫壹聲，便沒了聲息，似乎連掙都未掙壹下，便鳴乎哀哉了。
　　偷襲者並不急著進來，又佇立片刻，再抖手打出三只暗器，人才飄然進屋。
　　三只暗器是柳刀，葉長不及二寸，薄如蟬翼，刀葉無光，染成了黑色。於夜晚襲人，可以百發百中，很少有人能躲過。
　　早已中了暗器的蕭笛，這三把飛刀又豈能避過？刀刀命中，插在身上。
　　“餵，妳們下來吧！”進入室內的人輕喚，聲音柔和嬌脆，竟是個女兒身。
　　接著，“嗖嗖嗖”又掠過了三個人。
　　女的又道：“這家夥已被我放倒，隔壁那個呢？”
　　壹個男的回答道：“還沒動他呢。”
　　女的“哎”了壹聲道：“妳們手腳太慢，怎麽還沒動手呢？”
　　又壹個男的道：“我們剛要動手，妳就叫我們進來。”
　　女的道：“快去動手吧，走。”
　　蕭笛摸不清他們的路數，料知定是天玄會的人，見他們要走，正要翻起身來動手，又聽壹個女的道：“慢，珠姐，適才這個死囚叫了壹聲，只怕已驚動了隔壁那人。”
　　先前那個女子道：“不怕，以四對壹，還愁他飛上天去？”
　　這時，窗外有人接嘴道：“我幹麽要飛上天去？在人間不是很好玩的麽？”
　　房中四人大驚，還來不及縱身出屋，壹股異香已充滿室內，只聽“撲通”之聲連響，顯然是四個人都栽倒了。
　　蕭笛壹聽見莫威的聲音，就知道他會幹什麽，連忙運起龜息功，閉住了周身穴道。
　　果然，他用追魂散迷倒了刺客。
　　蕭笛動也不動，著他要怎麽辦。
　　莫威跳進室內，壹晃火折子點燃了燭火，來到床邊探視蕭笛。
　　“媽呀！”莫威壹看他身中八只袖箭，三柄柳葉小飛刀，不禁驚叫出聲。
　　他小心地伸出壹只手去摸蕭笛的鼻子，竟然壹點氣息都沒有了。
　　“啊喲！”他又驚叫起來，“怎麽連出的氣都沒有了！天碰，蕭老爺子啊，妳死了甩手壹走便萬事大吉，可剩下我莫威又怎麽辦呀，妳不想想，天玄會已容不得我，沒有妳我怎麽活啊！唉，我原以為妳藝高絕頂，沒料到如此不成器，小小年紀就短了命，這下子可怎麽辦哪！”
　　他吸著鼻子傷感了壹陣，又道：“也罷，事已至此，傷心也沒用了，等我把妳埋了，把這四個狗男女殺掉追祭妳的亡靈，妳總該可以閉目了吧？然後我就趕快逃離此地，找個地為躲起來……”
　　“嘿嘿，只怕來不及了呢！”窗外有人譏誚。
　　莫威嚇得跳了起來，急忙想往後窗奔逃。
　　“別忙啊，莫威，四處都是天玄會的人，妳往哪裏逃呀？這正所謂‘黃雀捕蟬，螳螂在後’，莫威，妳該沒想到吧？”後窗又有人說。
　　躺著不動的蕭笛，聽出前窗是懾魂夜叉伍誌生的聲音，後窗說話的卻是鮑大龍。
　　他想，這下可熱鬧了，妳莫成剛才罵我才成器，小小的年紀就短命，我就讓妳吃吃苦頭再說。
　　這時只聽莫威道：“哎呀，原來是護法尊老伍老爺子和鮑大少爺呀。不知二位駕到，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伍誌生冷笑壹聲：“別來這壹套，說，這地下躺著的兩男二女是什麽人？”
　　“回伍老爺子的話，在下不知。”
　　“把他們教醒！”
　　“是是，伍老爺子的話在下不敢不聽。”
　　莫威取出解藥，分別把四人救醒。
　　伍誌生道：“妳四人是什麽門派，為何與這小子給仇！”
　　那被稱為珠姐的道：“妳又是什麽人，莫非與這兩個小子壹道？”
　　伍誌生怒道：“小輩，老夫救了妳們，還敢出言無狀？”
　　鮑大龍見兩女貌美，急忙討好道：“這位姑娘，若不是我與伍爺恰好趕到，妳們四位的下場就慘了，這小子要拿妳們剖心掏肝，為床上那個死鬼報仇呢！”
　　珠姐壹聽，愕然道：“真的麽？”
　　莫威忙道：“真的真的，鮑大少爺的話壹點不假。”
　　珠姐道：“妳們不是壹路？”
　　莫威道：“原本是壹路的，可後來在下岔了道，走到另壹條路來了。”
　　珠姐聽不懂他說的話，不再理他，問鮑大龍：“妳們走壹路？”她以為是走路呢。
　　鮑大龍未及回答，伍誌生搶著道：“妳們是何來路，報與老爺子聽聽！”
　　珠姐道：“前輩救了小女子等人性命，理當奉告出身來歷。小女子姓沈名雪珠，家師瑯琊老人……”
　　伍誌生壹驚，與鮑大龍對望了壹眼。
　　“……這位叫郭青，丐幫幫主鎮三山穆朝忠前輩的關門弟子……”
　　伍誌生越聽越有興趣，沒想到這幾個後生晚輩還大有來歷呢！
　　“……這位叫洪天龍，是浙江玲瓏山紫衣秀士尚子書的衣缽傳人，這位叫董雪雁，東海子規島島主董淩董前輩的掌上明珠。”
　　聽完介紹，伍誌生、鮑大龍歡喜不已，莫威卻嚇得變了臉色。
　　原來，沈雪珠提到的瑯琊老人、丐幫幫主穆朝忠、紫衣秀士尚子書、子規島主董淩，無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林高手，除丐幫幫主與各大門派有所交往外，其余三人莫不是性情孤傲，不睬別人只獨來獨往的人物，黑白兩道都與他們不沾邊，他們也不招惹別人。但是，誰要與他們結下了怨仇，他們可不管妳是黑道白道，不了結就決不甘休。由於他們武功奇高，罕逢敵手，人家也不敢去招惹他們。
　　天玄會自籌備之時起，就曾分別向三位下過聘書，尊為護法尊者，但三人理都不理睬，使天玄會丟了面子，若要是換了別人，早被天玄會收拾，但對三老，天玄會卻十分忌憚，不敢妄動幹戈。
　　如今偏巧這三位的徒弟被伍誌生鮑大龍所救，這點人情就是今後的敲門磚，若要是能把四個後生小輩招納進天玄會，還愁牽不動四個老家夥的心？丐幫幫主雖不能加入天玄會，但只要丐幫不與天玄會作對，無異去了壹個強敵。其他三者都可以加入天玄會，這就使天玄會如虎添翼，實力大增。
　　所以伍誌生鮑大龍聽了十分高興。
　　而莫威見自己惹了這麽大來頭的人物，壹個天玄會已令他吃不消，哪裏還受得了四人今後的報復？故爾使他後悔莫及。
　　但有壹條，他不明白蕭笛與自己怎麽會與他們有仇，他們四人處心積慮要取他和蕭笛的首級。彼此連相都未照過，真是咄咄怪事。
　　沈雪珠說完，續道：“敢問老前輩臺甫？”
　　伍誌生笑道：“原來四位小俠都是名人高徒，失敬失敬！等先把這個賊徒收拾了再與四位詳談。”
　　他立即又喝問莫威：“蕭笛那小子真死了麽？莫非象前次那樣又有詐？”
　　莫威道：“氣都沒有了，還詐個鬼呀！”
　　伍誌生聽他出言頂撞，大怒道：“大膽，今日先給妳吃點苦頭，待捉到總壇後，萬刀淩遲處死！”
　　莫威哀求道：“伍老爺子，壹刀是死，萬刀也是死，妳老又何必費心勞肝砍上壹萬刀呢？要是不小心劃破了妳老的手，或是擰了妳老的腰，在下罪過不是更大了麽？還是壹刀砍了省事些，妳老看如何？”
　　蕭笛聽他這麽說話，心想，這小子到這種時候還損人，真是自討苦吃！
　　果然，伍誌生大喝壹聲：“該死的叛賊，今日先拔了妳的舌頭！”
　　沈雪珠等人聽了這些話，什麽萬刀淩遲，什麽叛賊、什麽拔了舌頭，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這些人似乎原先是壹路的，這撒迷香的家夥大概是背了他們，那麽說，都是天玄會的了？
　　就在伍誌生縱身進屋時，沈雪雁將身壹橫，檔在莫威身前，道：“老前輩，請稍慢，晚輩有壹事情教！”
　　郭青、洪天龍、董雪雁與沈雪珠心意相通，也都凝神作了戒備。
　　伍誌生見沈雪珠攔住他，不禁壹楞：“姑娘有什麽話要說，等我懲治了這家夥之後吧！”
　　沈雪球道：“老前輩與這家夥本是壹路？”
　　“不錯，老夫是天玄會護法尊者懾魂夜叉伍誌生，這小子叫莫威，於昨日背叛本會，潛逃於此，想不到卻得罪了各位小俠，待老夫捉他回去備嘗酷刑，再萬刀淩遲處死，與各位雪恨。各位盡可以隨老夫赴天玄堡做客，親自目睹這家夥的下場！”
　　沈雪珠臉上變了顏色，又問：“床上死掉的那人，也是天玄會的叛賊麽？”
　　“不是，這個子來歷不明，竟敢與天玄會作對，莫威這小子就是在他的挑唆下叛逃的。
　　姑娘除去此人，天玄會十分感謝呢！”
　　話才落音，沈雪珠嬌叱壹聲：“天玄會的妖孽，滾出去壹決高下！”
　　只聽“嗆”的壹聲，沈雪珠已抽出了長劍，郭青等人也各自亮出了兵刃。
　　伍誌生萬沒料到沈雪珠猝然變臉，立即壹個倒縱，從窗口躍出。
　　沈雪珠等四人也壹個接壹個從窗子飛出，把伍誌生圍在中間。
　　鮑大龍卻守住後窗不動，擔心莫威逃跑，對沈雪珠等人的反應，也感到莫名其妙。
　　莫威見時機有利，便對鮑大龍道：“鮑大龍，妳閃不閃開，不閃開讓路，我就要撤出壹把迷魂散了！”
　　鮑大龍自知武功與他不差上下，治服不了他，對追魂散卻是大大顧忌。
　　聞言不禁退後了幾步，拿不定主意該不該放莫威逃跑。
　　而此刻前院伍誌生與四個男女已經打成壹團，伍誌生雖然武功已臻化境，但那四個男女卻也不弱，壹時半時只怕不能取勝。師傅既然被困，又怎麽來援助他？
　　舉棋不定之際，莫威的膽子大了起來。
　　他往鹿皮袋中壹摸，象是在抓追魂散，然後捏緊拳頭，作出要往外撒之勢，把鮑大龍嚇得又退開了三步。
　　莫威見時機已到，大喝壹聲，手壹揚，象是撒出了壹把迷魂散，人也即時向後窗躍去。
　　當他兩腳淩空，已越過窗口之際，猛覺後襟衣服壹緊，壹股大力把他拖了回來，“撲通”壹聲摔在室裏，驚得他“哎喲”壹聲大叫起來，他連忙壹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躍了起來，四周壹看，又哪裏有人了？看看床上的蕭笛，不是直挺挺躺著嗎？
　　躍出後窗，必須從蕭笛身上越過，莫非是蕭笛的陰魂不散，抓了他壹把？要不，前窗外正廝殺得緊，又會有什麽人來捉弄他？
　　這樣想定，忙朝床上的蕭笛深深壹揖：“蕭爺，妳定是嫌我自顧逃命，不為妳老人家收斂屍骨。可是我莫威目前自身難保，也就顧不得了。我若不及時逃走，不就變得和妳壹樣沒命了嗎？蕭爺，待我來年今日到廟裏去為妳祝禱吧！妳老就高擡貴手，放我壹馬吧！”
　　站在窗外的鮑大龍先是壹躍三丈，躲避莫威的追魂散，及見莫威已躍出窗口卻忽然縮了回去，也不明白是怎麽壹回事。他怕追魂散的余香波及，不敢近前窺視，只得遠遠立著，手握短叉，防備莫威越窗而走。
　　這時，莫威祝禱完畢，壹縱身，又往窗外越。
　　雙腳剛離窗口，這次衣襟不再被抓，心中看實寬慰，滿以為就此走脫。不料突覺壹股巨大的吸力，把他壹個身子又往窗內拽，他驚得大叫壹聲，四腳朝天又摔在地上。
　　他痛得哼哼喲喲，轉頭四周壹看，哪裏有什麽人影？
　　他嚇得滿頭大汗，忍痛翻過身來，跪在地上朝蕭笛叩頭不止，嘴裏喃喃道：“哎喲，蕭大爺、蕭老爺、蕭老太爺，我不是跟妳老人家說好了麽？待天玄會的兇魔走了以後，我再替妳老人家殮屍，然後找個風水寶地下葬，我披麻戴孝充當孝子，以後每年逢妳老的忌日，定叫佛寺給妳老念他個七七四十九天的經，超度妳老到西天極樂世界去享仙福。妳若又何必挽留我陪著妳老的屍身呢？再等壹會兒伍老魔頭進來，我的壹條命也鳴乎哀哉了，誰又能為妳老當孝子呢？妳老年輕短命，絕子絕孫，只好讓我老莫繼承香火、待老莫逃得壹條性命之後，馬上搶個姑娘來成親，生個胖兒子出來就讓他姓蕭，這不是讓妳老占了便宜了麽？我老莫誠心如此，妳老的冤魂該不再為難老莫了吧？事不宜遲，老莫去也！”
　　他喃喃禱祝完畢，擡頭去瞧後窗外，忽然發覺蕭笛的身子似乎在顫抖，他嚇了個靈魂出竅，仔細又看床欄，似乎壹個床也在隨著身子抖動。
　　“媽呀！”他怪叫了壹聲，猛提真氣往窗口躍去。
　　這次他平平安安躍出，眼看雙足即將落地，便把註意轉向站在五丈外的鮑大龍，以防鮑大龍的突然襲擊。
　　可惜，他又足落地的願望落空，猛地身後又襲來壹股大力，把他淩空拖了回去，又重重仰跌在室內地上。
　　他嚇得靈魂出了竅，癱在地上爬不起來。
　　前窗外喝斥打鬥的聲音越來越烈，提醒他處境之危險。他深吸了幾口氣，才又把目光盯住床上的蕭笛。
　　咦！這小子莫非沒有死？
　　他忽地跳起身來，躡手躡腳走到床前，大著膽子伸手去摸蕭笛的手。
　　嗬，又冰又涼，哪象個活人呀！
　　他膽子又大起來，把手伸到蕭笛的鼻孔前，好半晌不離開。
　　結果，壹點出的氣也沒有。
　　蕭笛適才忍不住笑，所以壹個身子都抖起來，現在他運起龜息功，強忍住了笑意。
　　“咳，我的老祖宗呀！”莫威又說話了，“妳又不是我害死的，為何冤魂纏住我老莫不放呢？妳究竟要我老莫怎麽辦呀！妳這個害人精！啊喲，不對不對，請恕老莫失口，老莫向來有口無心，妳大人大量，千萬別放在心上，老英知錯就改，古人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妳老就別放在心上吧！唉，妳若不願老莫走，老莫只好舍命陪君子，就在這裏陪著妳這個短命鬼吧！有什麽辦法呢？算我老莫倒黴吧……”
　　他站在床邊正絮叨個沒完沒了，突然聽見窗外傳來壹聲悶哼，接著又是幾聲驚呼，連忙轉身沖到前窗朝外壹看，只見院子裏黑糊糊站著五個人，地下橫七豎八躺下了四個。
　　他心不禁壹跳，莫非四個小家夥把老魔擺平了？轉念壹想，不對呀，分明站著五個人呢，何時又多出壹個？
　　此刻站在院子裏的人彎腰提起地上的人，壹個個朝窗前走來。
　　“餵，莫威，妳還乖乖等著呢？好極啦！”
　　莫威定眼壹瞧，天，是攝魂夜叉伍誌生！
　　他後面跟著鮑天奎、鮑玉龍、馬彪，還有壹直在後窗守著的鮑大龍。
　　他又急忙向後窗壹看，嚇得倒抽了口冷氣。窗口站著蓮花仙婆田明珠，正朝他咧者缺牙嘴笑呢。她旁邊還站著護法鄒子龍。
　　老太婆的笑容實在難看，使他渾身上下起雞皮疙瘩。
　　完啦！後路已斷，活到頭了。
　　伍誌生壹夥把四個年青男女提進室來往地上壹扔，叉著腰把莫威逼到床邊，個個兇神惡煞地註視著莫威，就象老虎瞪著綿羊。
　　莫威膽都嚇破了，勉強擠出壹絲笑容，道：“各位辛苦了，請坐請坐。”
　　蕭笛聽他這麽說，心中大樂，這小子到這種時候還說得出這種活，真是活見鬼了，看他下壹步怎麽辦吧。
　　這時，扔在地上躺著的沈雪珠說話了。
　　她道：“妳們這群妖孽，想要幹什麽？”
　　原來四人被點了穴道，全身動彈不得。
　　鮑天奎道：“啟稟護法，把他們打發了吧，還要趕遠路呢。”
　　伍誌生道：“這四人不是無名之輩，留著他們參加本會，豈不好得多？”
　　郭青罵道：“做妳的清秋大夢！小爺乃堂堂丐幫弟子，還能參加妳們天玄會？真是愚蠢透頂！”
　　伍誌生道：“妳們會參加的。”
　　洪天龍吼道：“紫衣秀士的徒兒，能與天玄會的豬狗混在壹起麽？別打如意算盤了！”
　　伍誌生陰笑道：“別忙者說大話，妳們只要加入天玄會，保準讓妳們當巡察使，真是又威風又神氣，如果冥頑不化，妳們這條小命就算完了，選擇哪條路，還是想好再說。”
　　郭青罵道：“妳敢動小爺們壹根毫毛，丐幫就算跟天玄會結下梁子，妳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丐幫上萬子弟也要把妳們找出來！”
　　鮑天奎狂笑道：“小子，妳以為仗著丐幫就唬得了大爺們麽？大爺先把妳的舌頭割了再說！大龍、玉龍，割了他舌頭！”
　　鮑大龍、鮑玉龍答應壹聲，獰笑著朝郭青走來。
　　董雪雁嚇得尖叫出聲：“妳們敢！”
　　鮑大龍笑道：“怎麽不敢？先割了他舌頭，再拿妳尋開心，妳等著吧！”
　　沈雪珠急得叫道：“不準妳們逞兇！”
　　可惜，嘴上雖然厲害，身子卻動不了，只有眼睜睜瞧著鮑氏兄弟壹個捏郭青的嘴，逼他張口，壹個拿著匕首，等他吐出舌頭。
　　郭青嘴被捏住，罵不出聲。
　　洪天龍象頭猛虎，狂吼著要殺盡天玄會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
　　沈雪珠、董雪雁嚇得緊閉雙眼，不敢目睹慘狀。
　　就在這危急之時，突聽壹聲嘆息，有人說道：“餵，鮑大龍、鮑玉龍，妳們幹什麽？”
　　眾人聞聲壹瞧，驚得目瞪口呆。
　　鮑氏兄弟也嚇得放開了郭青。
　　只見死去多時的蕭笛慢條斯理地從床上坐起來，雙腳從床上移到地上，身上插著八支袖箭、三支柳葉刀。
　　莫威嚇得大叫壹聲，瑟縮壹團。
　　蕭笛不知怎麽弄的，身上的刀箭紛紛落下，他從衣襟上把它們拾起，全捏在手中。
　　沈雪珠驚得張大了嘴，壹顆芳心象要從胸膛裏跳出來了。
　　死人復活，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她的袖箭、柳葉刀可說是百發百中，威力極大，在江湖上行走，從無虛發，因此得了個外號叫追魂柳葉刀。
　　她明明射中了這個人，他明明也“死”了，怎麽又活轉陽世了呢？
　　除非這樣壹個理由，暗器根本就沒有傷了他，他是裝死躺著的。
　　天！暗器都打在他身上，他又怎能連皮都不破壹塊，血都不流壹滴呢？
　　這人定是穿著壹件刀劍不傷的衣服，否則就不能是現在這付模樣。
　　只聽蕭笛笑道：“各位，又見面了……”
　　話未完，後窗的蓮花仙婆手壹揚，“呼”壹聲，金光壹閃，打出了她的獨門兵刃。
　　這壹下，快若閃電，又是不聲不響突然襲擊，眾人聽到“呼”地壹響時，金蓮已到了蕭笛身上。
　　可是，人們沒有看見蕭笛“哎喲”壹聲倒下，卻只看見金蓮壹閃，打了個空，又“呼”
　　地壹聲被收了回去。
　　蕭笛人已坐在床尾，避開了這致命的壹擊。他是怎樣閃避的，人們幾乎都沒看清，反正，眼壹眨，他原樣不動，只是挪了地方。
　　懾魂夜叉伍誌生嘿嘿笑道：“蕭笛，室內狹窄，到外面決壹雌雄如何？”
　　蕭笛笑道：“好的好的，那就出去打吧！”
　　伍誌生跳出窗口，道：“來呀！”
　　蕭笛道：“等我把人救了再打不遲。”
　　說話間右手壹揮，壹股柔和力道拂向四個跌在地上的男女小俠。
　　他們突覺經脈阻塞處豁然通暢，立即運行真氣壹周，便跳了起來。
　　鮑大龍、鮑玉龍、鮑天奎、馬彪趕緊躍出門外，怕四小俠突施襲擊。
　　郭青見他們溜走，壹個‘鯉魚躍龍門’從窗口躥出，刀光壹閃，劈向鮑大龍。
　　伍誌生壹聲唿哨，天玄會人壹個個躥上屋脊，借著夜色溜了。
　　四小俠登高尋找，已沒了蹤跡。
　　郭青大叫道：“江湖四英與妳們天玄會血戰到底！”
　　遠處傳來伍誌生的聲音：“小子休狂，天玄會定取妳四人首級！”
　　郭青聞聲要追，莫威在天井裏道：“各位，下來吧，追上去只會吃虧。”
　　蕭笛也道：“各位下來壹敘，如何？”
　　沈雪珠等四人紛紛跳下屋來。
　　眾人進屋坐下，沈雪珠向蕭笛賠禮。
　　莫威道：“沈女俠，妳們怎麽要向我二人下手呢？”
　　沈雪珠道：“說來話長，讓我從頭說起吧。”
　　去年沈雪珠遊歷黃山，尋訪表哥楊鈞，到黃山派駐地後，才知楊鈞已被華山弟子雲中鶴方栩誘入天玄會，楊鈞末獲師門先準，擅自加入名聲不好的幫會，已被逐出師門。
　　沈雪珠對天玄會倍增惡感。
　　哪知她在黃山遊歷時，偏巧碰到有三人在調戲董雪雁，憤而拔劍相助，對方恰是天玄會少堡主章子龍和方栩以及壹個叫謝鳴金的青年人。
　　惡鬥之下，兩女不敵三人，幸逢洪天龍、郭青，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四人合力，才逐走章子龍三人。
　　拼鬥期間，沈雪珠曾唱問方栩，楊鈞究竟在何處。方栩笑答楊在長安分航享福，要找自己找去。
　　之後，四人到長安尋訪楊鈞，暗中窺察多日，只是不見楊鈞。長安分舵人多勢眾，四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今日白天無意中碰到莫威，他們知道莫威是天玄會長安分舵的人，便跟蹤而來，原想除去壹人，活捉壹人以問口供。
　　蕭笛聽她講完，微笑著從衣襟口袋裏摸出袖箭、柳葉刀，遞還給她。
　　沈雪珠臉壹紅，伸手接過。
　　郭青問道：“蕭大俠，這暗器不是打中了麽，怎麽又能……”
　　莫威道：“快說來聽聽，我老莫也在納悶呢，妳把我戲要得好慘，未免太缺德。”
　　董雪雁道：“少換莫非穿有什麽寶衣，刀槍不入？”
　　蕭笛笑道：“寶衣沒有，至於暗器未擊傷在下，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取個巧而已。”
　　莫威又問：“妳裝死怎又裝得如此之象？連出入的氣都沒有了。”
　　蕭笛道：“閉住氣不是出入的氣都沒有了麽？”
　　眾人聽他這麽說，雖不全然相信，但也不好再問。
　　其實，蕭笛不願炫耀，他那吸性暗器的功夫自然靠的是內功，師傅稱此功為須彌吸附功，真氣護體時，能將暗器吸附在衣物表面上。
　　至於裝死，用的是龜息功。
　　這兩門功夫都已失傳，江湖上人知之甚少，特別是吸附功，只怕已無人知曉。
　　六人談談說說，已是天亮。
　　由於夜晚爭鬥，嚇得住店客人不敢出門，店家也縮在屋裏，以觀動靜。
　　莫威留下銀兩，六人信步出旅店，找了個小吃攤，吃了早點。
　　郭青道：“請蕭大俠移駕丐幫長安分舵，好借個地方說話。”
　　蕭笛道：“多謝郭大俠盛情，今日不去了吧，以後有緣再見。”
　　江湖四英惋惜不已，約好日後相見，必在壹起盤桓些日子。
　　別過四英，蕭笛往西市外走。
　　莫威追著問：“上哪兒去？”
　　蕭笛道：“浪跡天涯，去到哪兒算哪兒，妳自己要去何處就請便吧。”
　　莫威道：“我的大駕總是跟定妳這位大爺，只盼以後莫再裝死糊弄我老莫，害得我白白叩了許多頭。”
　　蕭笛笑道：“那是活該，誰讓妳沒良心只顧自己逃命。”
　　“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呀！”莫威叫屈道。
　　“妳還罵我短命！”
　　“這……”
　　“哼，所以讓妳吃些苦頭！”
　　“好啦好啦，我老莫吃的苦頭還少嗎？光嚇也嚇得半死了。”
　　蕭笛哈哈大笑：“這叫做報應！”
　　在西市大街閑走，不緊不慢，悠然自得。
　　“蕭爺，要買東西麽？”莫威殷勤地問。
　　“東西倒不買，只想找壹家畢羅店吃壹頓抓飯，然後離開長安！”
　　“好主意好主意！這抓飯乃胡人的拿手好戲，我老莫卻從未領教過。”
　　“嘿，味道可是好極。”蕭笛咂了咂嘴。
　　“嘻嘻，大爺，妳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此話何意？”
　　“聽說胡人開的酒肆飯館，都有胡姬勸酒，那些胡姬皮膚雖黑，卻是貌美如花，能歌善舞。妳蕭大爺大概是看上了胡姬……”
　　蕭笛笑而不語，只顧信步前逛。
　　莫威見自己猜中，喜不自勝。
　　“嘻嘻，大爺，我老莫年近三十，還未論婚娶，就跟著大爺找個胡姬成親吧。”
　　“哼，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樣，胡姬還能瞧得上妳？”
　　“啊喲，大爺，這話就不對了。我老莫和別人生得沒有兩樣，不都是兩只眼睛、壹個鼻子和壹張嘴，外加兩只耳朵嗎？要說有什麽不對，只是它們位置搭配得不太合適而已。”
　　“餵，兩位大爺講五官麽？請讓在下替兩位相壹相吧！”有人突然招呼他倆。
　　原來是擺攤算卦的先生。
　　算命先生五十多歲，尖嘴猴腮，兩只豆眼骨碌碌盯著他們。
　　莫威道：“好極好極，就讓先生相相面吧，看看我老莫壹生運氣如何。”
　　蕭笛笑道：“算吧，妳先來。”
　　莫威道：“大爺先來，我老莫豈能占先？要是他口吐大吉大利之言，我老莫再看不遲。”
　　蕭笛道：“要是算出不吉利之言呢？妳就不幹了，對麽？拿我當傻瓜？”
　　莫威連忙分辨道：“大爺也太小心眼兒，老莫不過隨便說說，當什麽真？”
　　蕭笛苦笑道：“妳這個人，口頭上隨時都占人便宜，好，我先看，有什麽大不了的？”
　　算命先生道：“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在下豈會信口開河？妳大爺請坐下吧。”
　　蕭笛依言坐下，面對桌後的先生。
　　先生睜大兩只豆眼，朝蕭笛臉上溜了幾圈，然後捋著幾根鼠須道：“妳大爺生得壹對鶴眼，性喜自在逍遙，鶴眼之上配有壹對龍眉，將來必定名滿天下。”
　　莫威道：“好極好極，先生說到老莫心眼裏去了，我老莫眼光不差，跟對了人！”
　　算命先生咧嘴壹笑，續道：“鶴眼之下，生有壹只象鼻，象鼻主富貴壹生。”
　　莫威大喜，道：“妙妙！我老莫最怕沒飯吃，富貴壹生，日子過得舒服已極！”
　　算命先生接道：“現在來說雙耳，大爺生得兩只虎耳，生性犯險，但險處逢生，大吉大利。”
　　莫威叫道：“果然如此！先生相命有高招，我老莫壹q定重金酬謝！”
　　算命先生搖頭晃腦，得意地說：“最後來說嘴巴，大爺的嘴系方口，生有方口的人，壹生不窮，越是上了年紀就越有福！”
　　莫威喜滋滋道：“好命好命，現在該我了吧！”
　　蕭笛笑著站起來讓他，莫威大咧咧坐下，不時呲牙咧嘴，耳動鼻端，眼珠亂滾。
　　算命先生道：“大爺妳的五官怎不安分？動來動去作甚？”
　　蕭笛笑道：“這叫醜人多作怪。”
　　莫威道：“我這是把五官擺正了，好讓先生相呀！”
　　算命先生嘻嘻笑道：“原來如此，尊鼻尊口擺正了麽？”
　　莫威道：“馬虎將就些吧，請仔細相吧。”
　　算命先生兩只豆眼，上下骨碌翻滾壹陣，道：“大爺妳生有兩道小掃帚眉……”
　　莫威壹楞：“何謂小掃帚眉？”
　　算命先生道：“若是掃帚眉，大爺妳壹定與兄弟不睦，老年有財也要敗落。”
　　莫威壹皺眉道：“晦氣晦氣，幸好不是。”
　　“這小掃帚眉則不同，兄弟之間雖然不和，但老來也能成名。”
　　“哈，說得準極了，不瞞妳先生說，我老莫現在就已成名了呢，何須等到老來？”
　　“大爺現在雖成名，但名氣不如老來大！”
　　“是的是的，這話很有道理。現在成了名，這名氣只會越來越大，到老來自然是人人皆知，家喻戶曉了。”
　　“大爺的眼睛嘛，卻是壹對雞眼，雞眼嘛，說明大爺妳性情急躁，壹生奔波不過是混日子，到頭來無財無利。”
　　“什麽？妳……”
　　蕭笛道：“妳聽先生說吧，還有三件沒說呢，急什麽？”
　　莫威只好閉上嘴。
　　“大爺這鼻子嘛，是壹只狗鼻，有狗鼻的人最講信義……”
　　莫威忙道：“對極對極，我老莫為人最講信義，往下說往下說。”
　　“可是，有狗鼻的人奔波壹生卻勞而無功。”
　　莫威壹下拉長了臉：“妳胡說什麽？……”
　　蕭笛又制止他道：“閉嘴，聽先生說。”
　　“大爺的兩耳麽，是壹對扇風耳，壹生只怕沒有富貴，到老來只能沿街乞討。”
　　莫威大怒，跳了起來：“不相了不相了，信口開河，胡說八道。我老莫現在就比蕭大爺有錢，到老就更有錢！”
　　算命先生豆眼壹翻：“大爺妳不相了？還有壹張嘴呢，說不定嘴生得富貴相，就可以沖了窮命。”
　　莫威壹聽，又動心了，便道：“相吧相吧，可要相仔細了。”
　　他乖乖地重又坐下。
　　“大爺妳的嘴，嗯，是張猴口，大爺壹生悠哉悠哉，有清福享呢！”
　　“咳，這還差不多。那麽，我問妳，這五官壹樣不好壹樣又好，到底怎麽算呢？”
　　“自然是嘴說了算。”
　　“什麽意思？”
　　“最後以嘴為準，嘴好命就好，嘴壞命就壞，這就叫‘嘴說了算’。”
　　莫威高興了，從懷中摸出五錢銀子，放到算命桌上，道：“妳算得好，多給妳三錢銀子，當個酒錢吧。”
　　說著要想走，卻被算命先生喊住了。
　　“大爺，這五錢銀子哪裏夠啊，在下要的是這個數！”算命先生伸出壹巴掌。
　　“五兩？妳訛人麽？”莫威叫出來。
　　“不。五百兩！”
　　“什麽？”莫威幾疑自已聽錯了。
　　“五百兩！”
　　“咦！妳不是說夢話吧？”
　　“在下清醒著呢。”
　　“妳訛人訛到我老莫頭上來了？我老莫原本吃的也是訛人飯，妳見了老莫，就象小巫見大巫。告訴妳，多壹錢也不行！”
　　“五百兩少了也不行。”
　　蕭笛袖手旁觀，瞧著兩人爭執。
　　莫威道：“訛人訛到莫大爺頭上來了，真是笑話！”
　　說完，轉身就走。
　　這壹走沒走成，算命先生伸出壹支枯瘦的手，壹把揪住他的衣擺。
　　莫威挺身壹掙，居然沒有掙脫。
　　當即回身壹把捏住算命先生的手腕，用力壹提，想給算命先生壹點苦頭吃。
　　算命先生翻著壹對豆眼瞧著他，滿不在乎的神情。
　　莫威壹加力，再加力，那支枯骨般的細臂依然動也不動，也沒聽算命先生叫聲“哎喲”。
　　莫威大驚，繼而壹想，這家夥瘦得皮包骨，壹兩肉也沒有，哪會捏得痛他？
　　於是，改變方略，用力往後壹扯，只聽“嘶啦”壹聲，把長衣後擺扯下了壹大塊。
　　行人駐足觀看，俱皆大笑。
　　這回算命先生的手總算拉脫了，可衣服後擺撕下壹塊，這怎麽在街上走？
　　莫威大怒，正要舉拳痛打這瘦猴，沒料算命先生壹把抓住他的脈腕，他周身的勁壹下就泄光了。
　　莫非這家夥也是個會家子？
　　看他出手，分明又不象。
　　可他周身乏力，壹點辦法也沒有，真要命。只好把頭朝向蕭笛求援：“餵，大爺，妳過來勸勸老頭吧，我老莫不好跟他動手。”
　　聽，他死要面子，怕行人笑他鬥不過壹個槽老頭子。
　　蕭笛笑道：“我要吃抓扳去了，誰耐煩管妳的閑事？”
　　莫威急了，跺足道：“妳也相了面，怎麽是管閑事了？”
　　“那就給他五百兩吧。”
　　“天！哪有那麽多的銀子給他？”
　　算命先生道：“好，看在這位大爺面上，在下跟妳們吃頓抓飯，這銀子就免了吧。”
　　莫威忙道：“好的好的，由老莫請客。”
　　算命先生這才放開手，攤子請賣水果的照看，吸拉著鞋子從桌後走出來。
　　蕭笛道：“先生請吧。”
　　算命先生興致勃勃地道：“有壹家的抓飯味道最好，由老頭領妳們去吧！”
　　莫威氣呼呼地瞧著他壹顛壹顛走在前，也只好跟在後面走了。
　　走不多遠，算命先生停下來，指著壹家叫“西來順”的畢羅店道：“這家這家，兩位大爺請進吧。”
　　蕭笛道：“先生請！”
　　老頭也不謙讓，大咧咧進去了。
　　這“西來順”是波斯人經營的飯館，專營波斯飯菜，有著名的烤牛肉和抓飯。
　　客人壹進店，照例脫鞋，然後踏上地毯，地毯上支著壹張張矮幾，客人就盤腳坐在圓墊上，就著矮幾吃喝。
　　算命老頭壹踏進去，馬上就有個美麗的波斯姑娘迎了上來：“喲，老先生，歡迎再次光臨，請坐請坐。”
　　這姑娘壹口雪白整齊的玉牙，十分好看，中國話也說得極其流利。
　　“小鳳兒，老頭帶來了兩個客人，可要好好款待啊！”老頭走到壹張空幾前坐下。
　　小鳳兒杏眼壹轉，笑吟吟地打量著蕭笛和莫威。
　　對莫威，她只瞟了壹眼。
　　對蕭笛，她卻定定看著他，臉上綻開了花：“兩位爺臺請坐。”
　　壹個滿臉虬髯的胡人大漢也從竈間走出，向算命先生打招呼：“老爺子，來啦！”
　　他的漢話說得有點生硬。
　　“啊，胡掌櫃，今天多上幾個菜吧，反正不要我老兒掏錢，貴些也不妨，不必客氣！”
　　胡掌櫃四十多歲，鷹鼻闊嘴，身體粗壯，赤著的兩條胳臂、足有算命先生的大腿兒粗。
　　他豪笑道：“好的好的，先給三位上壹盤雞，沽兩升酒，其他萊就壹道道上吧！”
　　莫威在心裏罵道：“混賬老兒、不掏自己的腰包就不心疼！”
　　蕭笛笑瞇瞇走到算命先生對面坐下。
　　莫威老人不高興地和蕭笛並肩而坐。
　　小鳳笑吟吟在空處坐下，道：“大爺貴姓啊？”
　　她問的是蕭笛。
　　莫威被她的美貌驚得呆了，忙答道：“敝姓莫，名威，威風的威！”
　　姑娘驚訝地瞟了他壹眼，黑眼珠壹轉：“姓莫？哪個莫呀？是不是莫自作多情的莫？”
　　莫威見姑娘和他說話，喜得骨頭也酥了，忙道：“對對對，莫，就是不的意思。”
　　小鳳笑道：“那麽大爺叫莫威，意思是莫要威風了？也就是不威風的意思？”
　　莫威壹楞，答不出話來了。
　　算命老兒卻頻頻點頭：“對啊，對極了，小鳳真聰明，壹學就懂！”
　　莫威氣得直瞪眼。
　　小鳳又問蕭笛：“大爺，妳貴姓啊？”
　　蕭笛道：“免貴姓蕭，名笛。”
　　小鳳眼睛壹轉：“蕭和笛，姓得高雅，名也起得高雅，和人品壹樣啊！”
　　算命老頭頷首道：“對極對極，人如其名，說得好！”
　　莫威更是氣得想破口大罵了。
　　這時，又壹位穿綠裙的波斯姑娘端著壹盤雞來了。
　　老頭道：“名珠，給兩位客人敬酒，那位不威風大爺可是有錢得很啦！”
　　名珠啟齒壹笑，風情萬種，對蕭笛道：“妳是不威風大爺？”
　　蕭笛搖頭笑道：“姑娘，我象有錢的嗎？”
　　名珠滿臉迷惑的樣子：“那該是誰呀？”
　　算命老兒朝莫威壹指：“就是這位長著狗鼻的大爺。”
　　莫威大怒，正要發作，名珠卻朝他嫣然壹笑：“不威風大爺，這名取得好啊！”
　　莫威被她壹笑，已勾了魂去，再聽她誇獎名字，壹腔怒火早烘幹凈，忙道：“如何好法？姑娘講來聽聽。”
　　名珠道：“有錢人大半愛擺架子，凈會欺負人，大爺妳有錢不擺闊，還故意起個不威風當名字，說明大爺妳人好心也好！”
　　小嘴甜甜，莫威豈但骨頭酥了，連心也醉了呢！
　　他忙道：“對對對，我莫大爺爺是妳說的這種人！”
　　名珠奇道：“怎麽又姓莫了？”
　　莫威急忙解釋：“莫就是不的意思，壹個樣的！”
　　名珠捧起酒壺，替三人斟滿了酒。她剛把蕭笛的酒杯倒滿，算命老兒的酒杯卻幹了。
　　名珠又只得倒上。
　　老兒伸手壹把抓過酒杯，“呼”地壹聲又喝了個精光。
　　在壹旁發笑的小鳳道：“老爺子，別那麽饞呀！慢斟淺酌才有味呢。”
　　算命老兒道：“小鳳，老爺子這幾天手頭拮據，有三天沒沾酒了。今日有人請客，不喝個夠豈不是太不劃算了？這樣吧，妳替老兒捧壹罐酒出來，光杯子斟不過癮。”
　　小鳳笑著走了。
　　名珠道：“三位，幹壹杯，名珠再給三位斟滿。”
　　莫威趕忙把酒壹口幹了，只覺滿嘴芳香，熱辣辣好不過癮。
　　蕭笛幹完，贊道：“好酒！”
　　名珠又—壹替他們斟上：“各位，先吃點菜呀！”
　　她玉手輕舒，撕下壹支翅膀遞給算命老頭，另壹支翅膀給了蕭笛。
　　莫威心想，好的都給他們了，該給我什麽呢？我才是最有錢的大爺呀，他們兩個不都是吃我的喝我的嗎？
　　名珠伸手扭了雞頭，又把兩只雞腳桿扯下，壹並放到莫威碟裏。
　　莫威壹楞，雞頭還好吃，這雞腳桿又有什麽味？該扯壹只雞腿才是。
　　可名珠說話了：“不威風大爺，妳最有錢，身份最高，這壹頭壹腳吃下，就算吃了全雞啦！”
　　莫威受捧，大為高興，忙不叠抓起雞頭來啃。
　　此時小鳳捧出壹壇酒，放在地毯上，她有意無意坐到了蕭笛身旁。
　　算命老兒連忙把酒封撕開，將頭湊到酒壇口，壹吸氣，就連灌了幾大口。
　　莫威啃雞腳無味，伸手去抓雞腿，可老兒的手卻先到壹步，壹下就把雞腿扯走了。他擡頭壹瞧，怪哉，老頭兒還伏在酒壇邊呢，怎麽抓雞腿瞧也不瞧就抓得那麽難？
　　他於是想去扯另壹支雞腿，不料卻被小鳳撕去了，遞到蕭笛手上。
　　沒奈何，撕雞脯吧。
　　還沒動手，名珠玉手輕舒，壹塊雞脯都被她扯下。
　　莫威樂開了花，還是這小妮子懂事，她心向著我呢，這雞脯不給我還會給誰？誰讓我老莫是最闊的大爺呢？
　　名珠兩只小手壹分，雞脯成了兩片，壹片給了老兒，壹片又遞到了蕭笛碟裏。
　　莫威勃然大怒，正要作出壹番聲色，卻聽名珠說道：“不威風大爺，妳已吃了‘整雞’，這零碎就不給妳啦，省得辱沒了身份！”
　　莫威轉怒為樂，連連點頭：“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名珠道：“我端牛肉來，請大爺稍停片刻，啊？”
　　這最後壹聲“啊”，不知含了多少風情，莫威骨頭差點散了架。
　　蕭笛問小鳳：“妳也姓胡嗎？”
　　小鳳笑道：“我們波斯人的名字翻成漢文太長，客人叫著不方便，於是都取了個漢人名，至於姓嘛，叫我們胡人，就幹脆姓胡了。”
　　蕭笛道：“原來如此，這倒省事。”
　　“蕭大爺妳就住在長安呀？”
　　“沒有，在下住在大漠，這是頭壹回上長安來呢。”
　　“就在長安久住麽？”
　　“不是，要往內地去呢。”
　　小鳳臉上充滿了失望神色：“那妳再也不來我們小店了？”
　　“只要壹到長安就來。”
　　“真的麽？”
　　“當然。”
　　名珠端了壹大盤牛肉上來，又頻頻勸酒。
　　莫威高興得忘乎所以，連雞肉沒吃到也早忘了。
　　大概是興奮過度了吧，他忽然覺得天旋地轉，兩眼壹黑，便栽倒了。
　　【未完待續】
　　字節數：33496字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