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壹章

第二十壹回 欲制玉郎求絕技 不知乳燕入誰家
　　江海天有點奇怪，笑道：“她為什麽想學克制楊家的武功？”林道軒道：“就是為了要制伏楊梵呀。她說她若勝過了楊梵，楊梵就不敢不聽她的話了。看來她對楊亢很好，楊亢卻是常常欺負她的。”
　　江海天笑道：“她對妳這樣說嗎？”林道軒道：“她不說我也知道。她老是提起姓楊這小子，我還不知道她是喜歡他嗎？”江海天不禁又笑了起來，說道：“她喜歡楊梵，妳可就不喜歡了。”
　　林道軒年紀雖小，也聽得出師父是取笑他，忸怩說道：“我才不管她的事呢。只是這姓楊的小子盛氣淩人，我卻的確是有點討厭他。”江海天心裏想道：“軒兒和她很合得來，只可惜比她小了三歲，要不然倒是壹對。”
　　林道軒道：“師父，妳教她還是不教？她不好意思向妳開口，這才叫我代為懇求的。”江海天笑道：“我本來許下允諾，可以為她做壹件事情的。好吧，我如她心願便是。”
　　林道軒道：“她也曾說過這樁事情，所以才敢要我代為求妳的。但她還有壹樣請求。”江每天道：“還有什麽？”林道軒道：“她向妳們學武功之事，不想讓她父親知道。妳可以給她保守秘密麽？”
　　江海天笑道：“這小姑姊心眼兒真多。我給她保守秘密不難。
　　但要瞞住她的父親教她武功，這卻不容易了。我是大人，不能像妳們孩子壹樣，可以隨便找個藉口，帶她出去玩個壹天半日的呀。她為什麽要瞞住父親？”林道軒道：“我沒問她，我不知道。師父，妳想個法子吧。”
　　江海天道：“妳這兩個小鬼頭要我串通作弊麽？”林道軒道：
　　“師父，這是妳答應了人家的。”江海天忽地笑道：“有了，有了。”林道軒道：“怎麽？”江海天道：“妳也答應了她，明天陪她玩的，是不是？”林道軒道：“嗯，我和她說的話，妳都聽見了？但妳答應教她武功，我不和她玩也不打緊。”
　　江海天道：“不，妳還是陪她去玩，由妳教她武功。”林道軒道：“我，我怎會教她？”江海天道：“我教會了妳，妳便能教她了。躡雲步和天羅步，這兩種輕功步法，妳是練得很熟的了。
　　還有壹種‘壹指禪功’，我將秘決傳妳，妳去教她，以後她就可以自己練了。她內功根底比妳好，秘訣壹知，學起來會比妳還快的。有了這三種功夫，要對付楊梵，已是綽綽有余。”
　　林道軒大為歡喜，說道：“我曾和她說過那兩種步法，她羨慕得不得了。如今妳準我教她，她壹定是非常高興的了。”
　　江海天笑道：“妳高不高興？”林道軒道：“我，我不知道。”這問題他的確是難以答復，他心裏在想：“上官姐姐希望獲得的武功，學到了手，我應該替她高興；可是，她學這武功是為了能夠制伏楊梵；而她想要制伏楊梵，又是因為她喜歡他！哼，這小子自高自大，令人壹見就生憎厭，不知何以他卻偏們討得上官姐姐的喜歡？”
　　林道軒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根本還未懂得什麽男女私情，但憑著他純真的孩子的感情，他卻是不願意上官紈與楊梵同在壹起，不喜歡上官紈對楊梵的“喜歡”。這也許說不上是“妒忌”，但至少是壹種“惋惜”。惋惜壹個“好姑娘”竟會喜歡壹個“壞小子”。他知道上官紈學成了武功之後，楊梵就要“聽她的話”，反過來說，也就是上官紈以後和楊梵會更親密了。那麽，她學這武功，是“好”呢？還是“不好”呢？是應該為她“高興”呢？還是應該為她“傷心”呢？他答不出來！在他幼稚的心靈，只是感到迷茫。
　　江海天卻想不到這孩子有這麽多心事，笑了壹笑，就把“壹指禪功”的秘決傳授給他。功夫深奧，秘訣卻很簡單，內功有了根底而天資又很聰穎的人，自能心領神會。林道軒不用半個時辰，已是牢牢記住。天將五鼓，林道軒不再睡覺，跟師父做了壹會吐納功夫，精神恢復，天也亮了。
　　第二天早點過後，上官泰便依前約，招集家丁，親自率領，替仲長統采集配制金創藥的藥草。江海天與仲長統過意不去，當然是和他們同行。林道軒則是壹早便與上官紈去“玩”去了。
　　上官泰不提宵來之事，他有二十余年未下過山，江湖上的事情極為隔膜，很有興趣聽仲長統談論江湖之事。他也與江海天切磋了壹些武學上的問題。只是話題稍有涉及他的武功淵源、身世來歷等等，他就避開不談。至於他那位姓竺的大襟兄，他更是壹句話也沒有提及。
　　到得傍晚時分，采集的藥草己是足夠有余。仲長統十分感謝。上官泰道：“好，咱們再打幾樣野味，就可以回家啦。”
　　這時上官泰才忽地想到了女兒，說道：“我丫頭真是不懂規矩，只顧自己去玩，也不來幫手。”才叫了壹聲“紈兒”，江海天便道：“孩子們玩得高興，就由得他們吧。”上官泰哈哈壹笑，說道：“江大俠，看來妳寵愛妳的徒弟，還更甚於我對我的女兒呢！”
　　上官泰看看天色，說道：“還是找她回來吧。”正要吩咐家丁分頭去找女兒，只聽得上官紈的聲音已在遠遠應道：“爹爹，女兒來啦！”
　　過了壹會，上官紈與林道軒手拉著手，己是走到他們面前。
　　上官泰好生憐惜，說道：“紈兒，妳知道回來就行了，也用不著跑這麽快的，妳累了吧？先歇歇再說話。”
　　以上官紈平日的輕功本事，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跑這壹段路程，本來是應該喘不過氣來的。所以上官泰自然而然的便這麽說了。
　　豈知上官紈學會了躡雲步與天羅步法，禁不住拿來壹試，果然壹試便靈，絲毫也不費力便跑來了。她是在看見了父親之後，才藏起新學會的輕功，改換步法的。
　　上官紈笑嘻嘻道：“不累。不，只是有壹點點累，不要緊的。”她心思靈敏，壹說出了“不累”之後，立時省覺，怕給她父親看出破綻，隨即改口。又故意喘了喘氣。上官泰只道是女兒好勝，並不怎麽在意。
　　只見林道軒頸上套著壹個花環，上官紈手中則捉著兩只小鳥，翡翠似的羽毛，十分美麗。上官奉笑道：“妳們真貪玩，這兩只小鳥，羽毛未豐，是從它的窩裏掏出來的吧？”那管家道：
　　“小姐真好本事，這兩只珍奇的小鳥，我們平時常在山上走，也很少見到的，卻給小姐捉來了。”
　　上官紈道：“是林家小弟給我上樹捉下來的，它們是還不怎麽會飛。剛壹展翅便給林弟弟捉到手了。”
　　本道軒怔了壹怔，道：“不，這不是妳——”上官紈笑道：
　　“不錯，這是我叫妳捉的。妳上樹本領好，卻不肯留心註意，不是我指給妳看，幾乎就要錯過了。”
　　林道軒怔了壹怔之後，也就明白了她要對父親隱瞞，笑道：
　　“妳是在山裏長大的，當然知道什麽樹上有鳥兒了。我可真是沒有這門學問。”
　　江海天心裏明白，這是上官紈試用她新學會的功夫，上樹捉下來的。心道：“這小姑娘果然聰明絕頂，那兩種輕功步法，她已是壹學便會。以她這樣聰明，她‘壹指禪功’，看來她也用不上壹年便可應用了。”
　　這壹天大家都很高興，回家路上，上官泰不住口的誇費林道軒年紀輕輕，這麽了得。
　　壹宿無話，第二日壹早，江海天師徒與丐幫諸人，便向上官泰告辭了。上官泰父女送客人下了天筆峰，這才依依不舍告別。
　　仲長統笑道：“這次上山，倒成全了軒兒交上了壹位好朋友了。妳瞧，他和上宮姑娘可真是難舍難分呢！嘿，嘿，老叫化最是愛管閑事，只可惜妳年紀還小，待妳長大了再說吧。”
　　林道軒正自目送上官紈上山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回過頭來，說道：“仲公公，妳也交上了壹位好朋友啊。前天妳和上官山主打得那樣兇，剛才不也是難舍難分嗎？”
　　仲長統掀須笑道：“我們交的朋友和妳可不壹樣。不過，妳也說得對，我和上官泰確也算得是不打不成相識了。這個人盡管行事古怪，性情卻還有幾分爽直，比起楊鉦，那要好得多了。
　　嗯，說起楊鉦，我可要問妳了，前晚是怎麽壹回事情？上官泰於嘛把楊鉦趕出他家？”
　　江海天笑道：“現在說已無妨。”當下，把他前晚的所見所聞，都告訴了仲長統。
　　仲長統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照這麽說來，那楊鉦壹定是和朝廷有勾搭的了。可惜妳那壹掌打得太輕。”
　　林道軒在旁邊聽了，心裏更是暗暗為上官紈感到不值，沖口便道：“楊梵的父親是這麽樣壹個壞人，上官姐姐若是嫁到他家，這可不是往火坑裏跳嗎？”他雖然還不大憧男婚女嫁是怎麽壹回事情，但女子“出嫁從夫”這句話他卻是自小就聽過的。妻子總是要和丈夫同在壹起，這個他也是知道的，仲長統哈哈大笑，但看了他壹臉孔擔憂的神氣，倒是不忍再取笑他。於是說道：“軒兒，妳倒不用替她擔心。他們的父親已經鬧翻，上官泰這老兒怎會讓女兒嫁到楊家？”
　　江海天道：“李文成的兒子，如今已知確在竺家。他們那姓竺的襟兄，據說也想起事反清，卻不知何以不肯與江湖同道結納？妳們丐幫耳目眾多，不妨打聽打聽這壹個人。”
　　仲長統道：“我會給妳留心打聽的。目下清廷正要對付丐幫和氓山派。我須得趕回幫中料理壹些事情，還要趕制金創藥送給郭泗湖這支義軍，待這些事情辦妥，我再到氓山會妳。”他們是壹個向南，壹個向北。下山之後，便即分手。
　　江海天離家已有半年了，半年的奔波，雖然沒有找到李光夏，畢竟也得了他確實的消息，可以放下幾分心事。目前唯壹下能令他放心的，就只是葉淩風了。
　　江海天只知道葉淩風在曲沃遭遇意外，但直到現在還沒有得到他的確實消息，不知他下落如何，心中總是難免不安。
　　江海天在為葉淩風擔著心事，卻不知葉淩風早已回到他的家中了。
　　葉淩風是那天在曲沃擺脫了風從龍之後，便即快馬加鞭，兼程趕回江家的。
　　他雖然擺脫了風從龍，但卻擺脫不了風從龍播在他心上的陰影。那壹晚的遭遇實在太可怕了，簡直像是壹場惡夢。惡夢還有醒來的時候，醒了就可以忘了。但風從龍給他的威脅，卻似冤魂不散的永遠纏繞著他。
　　風從龍是他父親——陜甘總督的護院，而實際的身份又是朝廷的暗探，派去監視他的父親的。風從龍對他的底細知道得壹清二楚，這還不止，而且風從龍還拿著了他的兩個把柄。
　　葉淩風悔不該：壹、冒充了別人的身份，假作谷中蓮的侄兒；二、在被清廷鷹犬追捕的時候，對同行的夥伴尉遲炯下了毒手。為了要擺脫這個他壹向抱著惡感的大盜，他把受了傷的尉遲炯椎跌地上，讓鷹爪將尉遲炯抓去，而他則棄友私逃。
　　豈知擺脫了尉遲炯，卻遇上了風從龍。兩個把柄捏在風從龍手上，迫他就範，使得他毫無辦法，只好訂城下之盟。
　　風從龍要他在江家“臥底”，要他隨時報告與江海天有往來的義軍領袖的消息。倘若葉淩風膽敢有所隱瞞，給他查知，他就要將葉淩風的來歷，將葉淩風所做過的虧心事，全都抖露出來，讓江海天親自殺他！
　　葉淩風不願意這樣做，但他卻又不能壹走了之。他舍不得不做江海天的掌門弟子，更舍不得他那雪膚花貌、冰雪聰明的師妹——江曉芙。
　　沒辦法中他想到壹個辦法，趕回江家，盡快獲得江曉芙的芳心。倘若他以掌門弟子的身份又再變成了江海天的女婿，則將來萬壹事情發作，或許還可以得到師父的手下留情。至於如何應付風從龍的威脅，那只有見壹步，行壹步了。
　　葉淩風就是如此這般，懷著恐懼，也懷著希望，快馬加鞭，趕回江家。
　　赤龍駒日行千裏，不過十天功夫，他就從山西的曲沃，回到了山東東平縣的柳家莊——他師父的家鄉了。越行越近，他的壹顆心也是越來越跳動得激烈。
　　師妹的影子在他眼前搖晃，驀地，那張秀麗的面孔變成了個濃眉大眼的少年，那是字文雄。葉淩風“哼”了壹聲，把手壹揮，似是想把字文雄的影子驅走。這下意識的舉動，卻使他清醒過來，字文雄的影子和師妹的影子都在他眼前消失了。
　　葉淩風患得患失，忐忑不安，心中想道：“這半年來，字文雄朝夕陪伴著她，他門是曾經共過壹場患難的，再經過這半年的相處，哎呀，不要，不要——”他不敢朝著這個方向想下去了。
　　“好在師母認定了我是她的侄兒。師母是有意將師妹許給我的。我只要討得師母的歡心，怕什麽字文雄從中作梗？”“這小子有哪點比得上我，論聰明，論相貌。論文學，論武功，我那樣不比他高強？他不過占著‘近水樓臺’的便宜罷了，我壹回來，還怕師妹不回心向我？”葉淩風壹想到自己“有利”的條件，先前不快之感壹掃而空，又歡歡喜喜，充滿信心。
　　正自患得患失，壹會兒憂慮，壹會兒歡喜之際，忽聽得有壹陣熟悉的笑聲，隱隱傳來。葉淩風怔了壹怔，趕忙定下心神，原來已到了師父門前那個山坡了。
　　江海天住的是從前“鐵掌神彈”楊仲英那間老屋，倚山修建，面臨東平棚，屋前面建有壹座平臺，四圍花草樹木，把十幾間房子和那座平臺圍在當中。葉淩風還看不見師妹的影子，卻已聽出是她的笑聲。這笑聲是從平臺上傳出來的。
　　葉淩風大為歡喜，連忙下馬，正要出聲呼喚。忽聽得師妹朗聲說道：“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葉淩風好生奇怪，心道：“師妹真好興致，跑上平臺念起古詩來了，卻怎的不似念詩的腔調？”
　　心念未已，只聽得江曉芙的聲音又格格笑道：“大漠孤煙直這壹招倒是使得對了。長河落日圓麽，嘿嘿，妳劃的這道圈圈只是像個鴨蛋，哪裏圓了？妳瞧我的！”隨即聽得“錚錚”兩聲，似是雙劍相交，其中壹口劍給蕩了開去。字文雄嘆道：“師妹，妳真行，我練了半天，這壹招老是不能中規中矩。唉，我真是笨得可以。”江曉芙笑道：“不，妳不過還未摸到其中訣竅而已。從前我練這招還練了三天才學會呢！”葉淩風這才知道，原來是江曉芙與字文雄二人，在這平臺上練習劍術。
　　原來經過半年的調治，江曉芙的傷早已完全好了。字文雄的傷比她重，外傷好了，內傷還有少許未曾痊愈。江海天臨走的時候，叫妻子教他“大須彌劍式”，可以有助於他治療內傷，恢復功力，如今他和江曉芙就正是在練這套劍術。
　　葉淩風又羨又妒，只覺心底辛酸，口中苦澀，滿不是味兒。
　　“師妹”二字，在舌尖打滾，竟是叫不出來！
　　他叫不出來，他這匹坐騎卻先叫起來了。這匹赤龍駒本來是江曉芙往常乘坐的，此時聽得舊主人的聲音，歡喜得揚鬃振蹄，跳躍嘶鳴。
　　江曉芙道：“咦，好像是赤龍駒回來了？”拔開繁枝密葉，探出頭來，吹了壹個口哨。
　　葉淩風已經下了馬，那匹馬聽得主人呼喚，飛奔上山。到了此時，葉淩風也只好強自定下心神，跟著赤龍駒飛跑上去，大聲叫道：“不錯，是我乘赤龍駒回來了！”
　　江曉芙日夕盼望她父親回來，突然聽到了葉淩風的聲音，這壹喜當真是非同小可。壹面上前迎接，壹面叫道：“媽，大師哥回來啦！咦，爹爹呢？怎麽只是妳壹個人？是爹爹叫妳先回來的嗎？”
　　葉淩風道：“說來活長，待見了姑姑，再仔細談吧。表妹，妳們倒是很用功啊。這套大須彌劍式，師父在路上曾把劍決傳授與我，我也還未曾練過呢。”
　　江曉芙記掛著父親，哪有心情與他閑談，隨口敷衍道：“是嗎？那麽，咱們以後壹同練好了。”
　　字文雄哪想得到葉淩風對他心懷妒意，他內傷還有少許未愈，得礙稍慢，跟在江曉蕪後面，也是歡天喜他的上來迎接師兄。
　　字文雄道：“大師哥，妳回來了。我們這幾天都在談著妳們呢。師母盼望妳們，可真是望眼欲穿了。”
　　葉淩風城府極深，心裏恨不得捏死字文雄，臉上卻是壹副親親熱熱，高興非常的樣子，說道：“師弟，恭喜，恭喜。妳的傷已經好了，武功也大大長進啦。為兄的這半年來跟著師父，壹路奔波，功夫可是擱下來了。”口裏說著話，手卻伸了出去，與字文雄相握。
　　字文雄絲毫也沒提防，歡歡喜喜地握著師兄的手，搖了壹搖。忽覺壹股勁力猛的推擠過來，字文雄吃了壹驚，本能的生出反應。他的內功基礎本是在葉淩風之上，但因內傷未愈，減了幾分；而葉淩風這半年來卻是功力大增。此消彼長，雙手壹握，強弱立判，字文雄不禁“哎喲”壹聲，叫了出來。
　　江曉蕪驚道：“大師哥，妳這是怎麽？二師哥傷還未愈呢！”葉淩風這才裝出惶恐的神氣，放開了手。
　　字文雄苦笑道：“大師哥，好功夫。”葉淩風惶然說道：“我只道妳的傷都已經好了，想試試妳這半年來功力增進如何。這都怪為兄的魯莽，沒弄傷妳吧？”
　　師兄弟多時未見，葉淩風以掌門師兄的身份，試壹試師弟的功夫，這也是事屬尋常。不過，他們二人的情形，又與壹般的師兄弟不同。葉淩風拜師之後，在江家不過幾天，就跟師父出門了；而字文雄則更是在路上定下了師徒名份，之後就與師父師兄分手，獨自跟師母回家養傷的。所以他們雖然份屬同門，其實相處還不到半日，說起來和陌生人也差不多。而壹般的師兄弟互試功夫，則總是在十分稔熟之後的。
　　但字文雄是個胸襟坦蕩的人，卻想不到葉淩風竟是心懷叵測。何況葉淩風壹見面的時候，就先說了“恭喜”他健康恢復，武功大進之類的說話，他只道師兄是真的出於善意，試他武功。
　　連江曉芙那樣聰明的人，也只是覺得大師哥有點“魯莽”而已，不疑有他。
　　江曉蕪並不怪責葉淩風，但對字文雄卻是十分憐惜，連忙去給他揉搓關節，推血過宮，低聲問道：“還痛不痛？好在妳沒有受傷，我這才放了心了。”他這番殷勤呵護，倒弄得字文雄很是不好意思，紅著臉道：“不痛了。師妹，多謝妳啦。”甩開了江曉芙的手，上去與葉淩風搭訕，問他別後的情形。
　　葉淩風看了他們親熱的情形，心中是又妒又恨，又懷著幾分恐懼。原來他與字文雄握手之後，受了字文雄反震之力，虎口也感到壹陣酸麻，心裏想道；“他傷還未愈，居然也足以與我抗衡。傷好之後，那不是勝於我了？這半年來，他占著近水樓臺之利，師妹不知已教了他多少江家的秘傳武功了”
　　其實字文雄這半年來所學的武功遠不及他多，他壹套大須彌劍式還未學得齊全；而江海天在壹路之上，則已經把內功心法、拳經、劍訣，差不多都口授與葉淩風了。但葉淩風卻不知足，總是疑神疑鬼，妒忌著字文雄。
　　葉淩風心裏又想：“師妹如今眼中只有這個小子，哼，無論如何總得想個法子拆散他們寸好。”他心懷叵測，神色卻是絲毫不露，對字文雄又是抱歉，又是問好，親熱非常。
　　剛搭訕得幾句，谷中蓮已是匆匆趕來。
　　谷中蓮遠遠的就叫道：“好侄兒，妳回來了？妳們壹去就是半年有多，我成天擔著心事，生怕妳們遇了意外呢！妳姑父呢？
　　他又在哪兒耽擱了？”江海天知交遍天下，谷中蓮只道江海天是給哪位好友留住，叫葉淩風先回來報訊的。葉淩風本事低微，都已經平安歸來了，她怎麽想得到江海天會出事情。
　　葉淩風壹聽這個口氣，谷中蓮仍是粑他當作至親骨肉看待，心中不由得暗暗歡喜，想道：“師母總是向著我的，我怕這小子何來？”他有心討好谷中蓮，谷中蓮壹到，他立即跪倒，咚、咚、咚的叩了三個響頭，說道：“姑姑，勞妳掛念，心實不安。侄兒回來向妳請罪啦！”
　　谷中蓮將葉淩風扶了起來，笑著對女兒說道：“妳瞧，妳表哥多懂禮儀，哪像妳這麽野？以後妳多跟妳表哥學點規矩。”
　　谷中蓮道：“風侄，妳還未說到妳姑父呢。他怎麽了？”
　　葉淩風道：“姑父可能碰上了壹點麻煩，侄兒本領低微，不能去探聽他的下落，因此特地回來報訊，向姑姑請罪。”
　　谷中蓮吃了壹驚，說道：“什麽，妳和妳姑父不是同在壹起的嗎？出了什麽事情。”
　　葉淩風道：“半年經過，說來話長，待回家侄幾向妳仔細稟告。師父武功蓋世，料想縱有意外，亦可無優。”
　　谷中蓮心急如焚，三步並作兩步，回到家中，就叫葉淩風細說。
　　葉淩風將壹路之上，碰見“祁連三獸”，碰見程百嶽，打聽到天理教教主林清的消息，以及後來江海天獨自壹人趕往米脂藏龍堡報訊等等事情，壹五壹十的都如實說了。然後嘆口氣道：“師父得知大內眾多高手，要前往藏龍堡逮捕林清，而我們的兩匹坐騎又傷還未愈，師父他不肯聽我勸阻，無論如何也要獨自趕往米脂救出林清。他嫌我跑路跟不上他，叫我留在壹個名叫曲沃的小縣城等候他。”
　　谷中蓮道：“妳師父就是這個急公好義的脾氣。他去搭救林清，這是應該的。莫說是妳，就是我在他的身邊，也難以將他勸阻。後來怎樣？是不是他壹去就不回來了？”
　　葉淩風道：“師父與我相約，十天為期，回到曲祆。我等到第十壹天，未見師父回來，當晚就出了壹件意外之事！”
　　谷中蓮道：“想必妳是遇上了朝廷的鷹爪了？這種人都是欺軟怕硬的，見妳孤單壹人，就來欺負妳了。”
　　葉淩風道：“壹點不錯，姑姑妳真是料事如神！”其實谷中蓮至多只能說是猜中了壹半，那晚的“鷹爪孫”是由於追捕尉遲炯，經過曲沃，葉淩風湊巧碰上的。
　　葉淩風接著說道：“還不僅是普通的鷹爪孫，為首的是禦林軍的副統領賀蘭明。”
　　谷中蓮道：“賀蘭明的鞭法在武林中也算得是稱壹流的了。
　　這麽說來，也許他們的目標還不僅僅是妳呢！”
　　葉淩風心頭壹凜，想道：“我可得小心點兒，別讓她聽出破綻。”於是說道：“師父先前打聽到的消息，是朝廷分別派遣三批好手，前往米脂，提拿林清，這賀蘭明就是其中的壹路。卻不知怎的，給他們知道我躲在曲沃，他們就順路而來捉拿我了。”
　　谷中蓮點點頭道：“這就對了。若然只是為妳，他們不必出動賀蘭明這等高手。妳是怎麽逃脫的？”
　　葉淩風道：“我著了賀蘭明的壹枚暗器，幸虧靠著赤龍駒跑得快，逃了出來。妳瞧，我這傷口還未愈合呢！”
　　那晚葉淩風是曾給賀蘭明用飛錐打了兩次，可是第壹次有尉遲炯替他打落，第二次有風從龍出手阻住了賀蘭明，他其實並未受傷。他這傷口是後來他自己用飛錐刺傷的。他深知身上若然不帶點傷。谷中蓮壹定不會相信，除非他把當晚真相都和盤托出。但他卻怎敢壹切如實道來？
　　谷中蓮只看壹眼，就看出這是飛錐所傷。她是知道賀蘭明用的什麽暗器的，果然相信不疑，可惜她只看了“壹眼”，見此傷已好了個七八分，就不再深究了：若是她細心察視，以她的聰明、經驗，當可看得出這是“自傷”，因為傷得極有“分寸”，就差那麽壹點兒沒有傷著筋骨。
　　谷中蓮道：“妳師父趕著去救林清，將妳留下，可令妳吃盡苦頭了。還幸妳逃得出來。”
　　葉淩風道：“可是白龍駒卻給他們搶去了。這都是侄兒無能之故，只保得住壹匹坐騎。”
　　谷中蓮道：“只要人得到平安，壹匹馬算得什麽，即使它是千裏駒，也比不上人的緊要。”江曉芙本來有點可惜，但聽了她母親壹說，心中也就釋然，反而怕葉淩風難過了。當下說道：
　　“大師哥妳不要難過，將來我總要給妳奪回來。”
　　葉淩風心中感到壹陣甜意，說道：“那我就先多謝師妹啦。”谷中蓮笑道：“芙兒，妳總是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妳誇下這個海口，妳可知道妳的武功恐怕比那賀蘭明還差壹大截呢。”江曉芙道：“媽，那妳就教我壹套容易見效，可以制伏那賀蘭明的武功，不就行了？”
　　谷中蓮笑道：“天下哪有這樣容易練成的上乘武功？不但武功如此，任何本領，妳要學得出人頭地，就得痛下苦功，想省力氣那是不行的。”江曉芙撅著小嘴兒道：“媽。妳也學了爹爹的口吻，人家壹開口，妳就先要教訓壹番。妳怎知道我不肯下苦功？”
　　谷中蓮笑道：“我說的是正經道理。不過，妳要助妳表哥，這番心意卻是好的，我應該成全妳的心願。這樣吧，明天我就教妳們壹套兩人合使的劍法，妳和妳表哥聯手，以後即使碰上比賀蘭明武功更強的人物，大約也可以對付了。”
　　谷中蓮做夢也想不到葉淩風是假冒的侄兒，她實是藏有壹點私心，總想設法讓葉淩風多壹些機會親近她的女兒，她要教這壹套兩人合使的劍法，也就是藏著這個心意。葉淩風七竅玲瓏，壹聽就明白了。心裏暗暗歡喜。江曉芙雖然也很聰明，卻沒有這個心眼兒，聽得又有壹套新奇的劍法可練，心裏也在歡喜。
　　葉淩風謝過了師母，說道：“我逃出來之後，本來想去尋覓師父的。但在米脂的道上，朝廷鷹犬正是絡繹於途，我本事低微，只怕有甚閃失，那就連個報訊的人都沒有了。是以我擅作主張，先趕回來，請姑姑定奪。”
　　谷中蓮道：“妳師父與妳約定的日期已過，妳回來報訊，正該如此。妳辦事精明，我還要嘉獎妳呢。”葉淩風所稟報的事情有真有假，但除了瞞過尉遲炯與風從龍這兩人的事情之外，其他則都是真的。而谷中蓮又為私心所蔽，是以對他毫不起疑。
　　谷中蓮沈吟半響，說道：“妳師父過期不來，那是可能出了點意外了。但他交遊廣闊，倘有大不了的事情，他壹定會托人向我報訊。除非、除非——”葉淩風連忙說道：“師父武功蓋世，決不至於遭到不幸的。”
　　谷中蓮嘆了口氣，說道：“此去米脂，路途遙遠，倘他真是遭遇兇險，我著急也是著急不來。目前又正是多事之秋，已有風聲，說是朝廷要有所不利於氓山派了。我是氓山派的掌門，可不能在這個時候抽身赴遠。”
　　江曉芙道：“但爹爹的消息，可總得有人打聽呀！”
　　谷中蓮道：“還有十天，就是清明。氓山派長幼三代同門與各方好友，談壹天都會來到氓山，給本派的兩位祖師——獨臂神尼與呂四娘掃墓。今年是呂四娘逝世的五十周年，朝廷又正有不利於氓山派的消息，估量今年來氓山掃墓趁此聚會的人必定比往年多。我是掌門人，須得在清明前兩天回到氓山主持。那就是五天之後，咱門便要從家中動身了。”
　　“但願妳爹爹平安無事，在這五天之內，回到家中。但若是到了第五天，他還沒回來，我就不能等待了。到了氓山，我會拜托各方的武林同道，打聽妳爹爹的消息。”
　　江曉芙道，“但這五天之內，咱們只是坐在家裏等嗎？”
　　谷中蓮道：“妳有什麽主意？”
　　江曉芙道：“不如叫爺爺給丐幫報訊，請丐幫代咱們打聽。
　　南北兩丐幫已經合而為壹，他們有飛鴿傳書，聯絡方便。離此地最近的德州丐幫分舵，騎這匹赤龍駒前去報訊，來回用不了三天。”
　　谷中蓮道：“這主意好是好，不過爺爺年邁，勞煩他老人家我於心不安。這幾天風聲正緊，隨時可能有人找我，我又不能離開，叫妳們去吧？妳們剛剛養好了傷，又沒江湖經驗，我更不放心。”
　　江曉芙道：“爺爺年紀雖老，身體十分強健，他最好動。他若知道了爹爹之事，妳不讓他去只怕他也不依呢！”
　　谷中蓮想了壹想，笑道：“我何嘗不知道妳爺爺的脾氣，我只是怕他誤事。他年近六旬，卻還似個毫無心機的大孩子壹般。
　　但不讓他去，他又壹定會和我吵鬧的。也罷，只不過是報壹個訊，大約也不會鬧出事的。阿雄，妳就去把公公叫回來吧。”
　　葉淩風這才想起了未曾問候師祖，說道：“爺爺不在家嗎？”
　　谷中蓮道：“他新近交上壹位棋友，是住在鎮上的。他閑著沒事，就跑到鎮上找那人下棋，在往就在那家人家過夜的。”
　　字文雄去後，谷中蓮看看天色，已是日頭過午，問道：“風侄，妳吃過中飯沒有？”葉淩風道：“我在路上吃過了，現在還不餓。姑姑，趁著還有壹個下午，妳今天就把那套劍法傳給了我們吧。”
　　谷中蓮正是有這個意思，所以才差遣字文雄去叫她公公的。
　　當下說道：“好，難得妳們這樣好學，那便去練武場吧。”
　　江曉芙道：“不等二師哥回來嗎？”谷中蓮道：“不必等他了。
　　我是要妳和大師哥聯手對付賀蘭明，才教妳們這套劍法。至於妳二師哥，他已學了大須彌劍式，足以防身，這套劍法，就不必急於學了。”
　　江曉芙隱隱覺得母親有點偏心，但谷中蓮說的也有她的道理，江曉芙不便駁她，心裏想道：“我先學會了再說。將來倘若二師哥要學，我不會偷偷教給他嗎？到了在江湖闖蕩之時，我高興和誰聯手，媽又怎能管得住我？”這麽壹想，也就高高興興的和葉淩風同下練武場。
　　這套劍法分為八八六十四招，剛柔配合，最適合於男女聯手。葉淩風的武學根底遠不及江曉芙，但聰明卻是在她之上。練了壹個時辰，這八八六十四個招式，已使得相當純熟。
　　正在練得高興，忽聽得有人哈哈大笑，贊道：“好，好劍法，好徒弟！”原來是江海天的父親——江南已經和字文雄回來了。
　　字文雄猛地想起這套劍法是師母說要教給師妹與大師哥的，可並沒有提及他；正要避開，江曉芙卻在叫道：“二師哥，妳要不要下場，我也來跟妳練練？”她見字文雄恰好此時來到，忽地靈機壹動，臨時改了主意，索性當著母親的面，把話說開，料她母親不好意思禁止，那麽她也就不必瞞著母親私將授受了。
　　字文雄道：“不，我的大須彌劍式還未學會呢，我天資笨拙，不宜貪多。”
　　葉淩風倏的收招，說道：“爺爺回來了，咱們改日練吧。先把事情稟報爺爺要緊。”插劍歸鞘，上前便向江南見過大禮。
　　葉淩風這壹舉動更是“聰明”，絲毫不著痕跡的便把這場練武結束了。
　　江南哈哈笑道：“妳這個娃兒太多禮了，我這個老頭子可是不喜歡小輩這樣拘束。”又道：“妳和妳師父的事情，雄兒已經告訴我了，妳也不必再行稟報啦。”
　　谷中蓮道：“爹爹，海天下落不明，我們想請妳老人家——”
　　江南道：“知道啦！知道啦！明天我就到德州去走壹趟。”
　　江南從小喜歡說話，老了越發羅嗦，跟著又笑道：“不是為了這件事情，我才不回來呢！妳猜阿雄是在什麽地方把我拉回來的？”谷中蓮道：“不是在妳那位棋友的家中嗎？”江南道：
　　“不，是在壹家新開張的酒樓上。”葉淩風聽了這句話，不覺心頭壹震。正是。
　　說者本無意，聽來卻有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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