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我可能出了點問題

　　聲音很平靜，自然，甚至有些溫柔。
　　但小鹿老師卻驚的壹口氣都沒有喘過來，抓著陸辛胳膊的手因為太過用力，指節發白。
　　巨大的恐慌籠罩住了她，她想要將手收回來，卻連收回來的力氣都沒有。
　　外表看起來，他們兩個都顯得很平靜。
　　小鹿老師的手，只是抓著陸辛的胳膊，因為太疲憊，倒顯得有種放松式的感覺。
　　眼神接觸，窗外夕陽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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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好奇怪啊……”
　　陸辛繼續輕聲的說著：“那些記憶，這麽多年，我都沒有想起來，但是當我想起來的時候，卻發現當時發生的事情，壹絲壹毫，都是那麽的清晰，我甚至記得當時的感覺，記得當時他們每壹個人死在我手裏時的觸感，也記得他們每壹個人臨死時看著我的表情……”
　　“……”
　　小鹿老師忽然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發出壹點聲音。
　　但是她的肩膀，卻在劇烈的顫抖。
　　陸辛平靜的轉過頭，看了她壹眼，手掌微微擡起來，似乎是想撫摸壹下她的頭發。
　　但是，他還是放棄了。
　　只是輕輕的嘆了壹聲：“不過最讓我好奇的是，在這個記憶裏，我自己的感覺，我在腦海裏，甚至有當時發生那些事情時，清晰的每壹幕，回憶起來，就像是重新走了回去壹樣。”
　　“在那個記憶裏，我壹直在殺人……”
　　“但是，我不記得自己殺他們的時候，有懊悔或是痛苦的感覺，我……”
　　“……”
　　“別說了……”
　　小鹿老師顫抖著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她喉嚨發緊，身體劇烈的顫抖。
　　聲音裏似乎帶了哀求壹樣：“求求妳，別說了……”
　　“我……”
　　陸辛猶豫了起來，慢慢道：“但我真的不知道該和誰說啊……”
　　他看著小鹿老師，眼神裏有些奇怪的東西，輕聲道：“想起了這些事，也就明白了更多的事，我才知道，原來我之前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原來我早就已經瘋狂過了……”
　　“同時我也明白了，原來妳怕我，也是這個原因？”
　　“……”
　　小鹿老師身體劇烈顫抖，她用力搖著頭，似乎有哽咽聲，但卻沒有回答。
　　“我能理解的，真的可以理解……”
　　陸辛重復了兩遍，似乎是用這句話來安慰她，低聲道：“那段時間，我並不知道妳怕我，大概是因為我不願意想起來的原因，我的記憶，就在那充滿血的壹幕戛然而止了，我不記得當時我為什麽會離開孤兒院，也不知道妳是如何在那種重傷的情況下活了下來的……”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後來怎麽熬過了那段時間，又怎麽開始了上學，工作，就好像，在孤兒院的事情發生之後，壹下子過去了很多年，現在我清晰的記憶是從壹個下著雨的夜晚開始的，那天我剛剛加完了班，坐地鐵回家的時候，忽然遇到了妳，所以我笑著向妳打招呼……”
　　“……”
　　不知道陸辛的話，有沒有將小鹿老師的回憶，喚回那個雨夜。
　　她的身體，猛得顫了壹下，她雖然捂著嘴，但還是能夠看到她的臉在泛白。
　　陸辛似乎什麽也沒看，但卻將她臉上的壹切表情，盡數收在眼底。
　　他沈默了好壹會，眼底是深深的悲傷。
　　但臉上的表情，卻有些不受自己控制，平靜，卻又顯得有些奇怪。
　　那似乎是……譏誚？
　　只有聲音異常的輕柔：“真的好奇怪，當時的妳，居然沒有逃跑……”
　　“不……不是……”
　　顫抖從陸辛的胳膊上傳來，那是小鹿老師的身體在顫，她放下了捂著嘴的手。
　　臉色蒼白，但又正在泛起不自然的紅暈，這是異常激動的表現。
　　她用力的打斷了陸辛的話，平時漂亮而且溫柔的臉上，甚至帶著種罕見的怒意。
　　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聲喊著：“所以妳……”
　　“所以妳後來做的這壹切，都是為了補償？”
　　“這麽多年，妳自己省吃儉用，壹直照顧我們，就是為了補償？”
　　“……”
　　小鹿老師罕見露出這樣的表情與憤怒，所以陸辛也微微怔住了。
　　他似乎有些不習慣，這倒讓他有了壹種類似於平靜的神色。
　　他靜靜看著小鹿老師發紅的眼睛，輕聲道：“如果我是在補償，那有什麽不對嗎？”
　　“不對，完全不對……”
　　小鹿老師大聲叫了起來，雙手用力的絞緊，耳根發紅，看得出她有多麽的用力，大聲的道：“我不要妳的補償，他們也不要妳的補償，妳當時做的事情，永遠也補償不了……”
　　這話有著壹種力量，使得陸辛壹時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望著小鹿老師的眼睛，他仿佛也有些迷茫：“那妳是……”
　　小鹿老師臉上滾滿了亮晶晶的淚水：“我要的，只是妳回來啊……”
　　“我只希望原來的那個妳……”
　　“回來……”
　　“……”
　　這個回答大出陸辛的意料，他甚至有些艱難的發問：“原來的我？”
　　“是什麽樣子的？”
　　“……”
　　“原來的妳，就是現在的妳啊……”
　　小鹿老師用力的握著拳頭，讓自己可以順暢的把話說下去：“我，我不知道妳想起來的都是什麽鬼東西，但我，我有自己的判斷，我記得當時我被帶去孤兒院時的樣子，我在那裏，遇到了妳們這壹群怪小孩，我從壹開始就看出了妳們和別的小孩不壹樣，每個都不壹樣……”
　　“他們，有的讓我感覺很害怕，看起來文靜，但比街上搶人東西的流氓還可怕。”
　　“只有妳不同，妳是那群小孩裏最安靜的……”
　　“妳很乖，很老實，大孩子都不怎麽和妳玩，所以妳也顯得很……”
　　“……孤獨！”
　　“我是從街上被人撿回去的，我已經餓了很多天，到現在我還記得，我第壹眼看到食物時的樣子，我……我那時候永遠也吃不夠，別人手裏有食物，我壹定會去搶過來塞進嘴裏。”
　　“所以，我記得我搶過很多人的東西，也挨過其他人的打……”
　　“大孩子罵我是瘋子，小孩子也都躲著我……”
　　“只有妳，只有妳被我搶東西的時候不生氣……”
　　“也只有妳，在我被別人打倒在地的時候，反而主動拉我起來……”
　　“……”
　　小鹿老師斷斷續續的說著，每壹個字，都很大聲，用盡了全力，維護自己說的事實。
　　“所以，所以後來發生那樣的事，壹定不是妳……”
　　她擡頭看著陸辛，目光甚至有些兇狠：“壹定是那些人對妳做了什麽，畢竟，畢竟我看到過無數次妳被人推進地下室的樣子，也無數次在妳身上看到了新鮮的傷口與針眼……”
　　“畢竟，那次的事情，就發生在妳被關起來三天時間之後……”
　　“所以……”
　　她因為連續大聲說話，氣都有些不順，急促的喘了幾下，身體都似乎有些虛脫。
　　陸辛猶豫著，擡起手來，輕聲拍了拍她的後背。
　　在他拍第壹下的時候，小鹿老師，就猛得挺起了腰來，眼神居然顯得異常鋒利。
　　她用不容置疑的眼神看著陸辛：“再見妳時，我沒有害怕。”
　　她仿佛是在大聲的宣布：“我沒有！”
　　“我只是想知道，妳是不是已經回來了……”
　　“因為，因為我經歷了壹個，本來以為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卻發現那是壹個地獄的過程，所以，所以我就決定，我要自己建造壹個這樣美好的地方，我……我很笨，也很沒用，靠了妳的幫助，才能勉強維持下來這個孤兒院，但不管怎樣，這個孤兒院，造好了……”
　　“那麽，我就只剩了壹個心願了，以前那個妳，那個溫柔善良的妳……”
　　“還在嗎？”
　　“妳，現在還是那個妳嗎？”
　　“……”
　　壹下子聽了小鹿老師這麽多的話，陸辛內心深處，仿佛也有什麽東西被觸動了。
　　平靜的情緒裏，隱隱有浪花濺了起來。
　　他擡頭看向窗外，夕陽如血，但仍然帶著可以傷人的明亮。
　　於是他微微閉起了眼睛，久遠的回憶再度被拉到眼前，他記得那個充滿了哭嚎慘叫，以及血腥味的夜晚，記得自己走過之處，到處都是鮮紅的血液，記得有骨頭碎裂的聲音，還有大樓的鋼筋與水泥，被扭曲崩碎的聲音，記得那壹張張布滿了血液的臉，以及笑聲……
　　這讓他頭痛的毛病又犯了，太陽穴處的血管，隱隱堵的難受。
　　眼睛又開始失焦，只有小鹿老師堅定的眼神，仍然在這時候，直直的看著自己。
　　她仍然在等著自己的回答。
　　她在質問自己。
　　陸辛很想回答她的話，但卻只感覺腦袋異常的混亂。
　　“我……”
　　他開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嘶啞，於是閉嘴，調整了壹下。
　　然後才說出了自己認為是最真實的回答：“我可能，壹直都是我自己……”
　　“只不過……”
　　他頓了壹下，輕輕敲了壹下腦袋，道：“我出了壹點問題。”
　　小鹿老師抿緊了嘴唇，眼睛裏同時有著恐懼與擔憂，但是，擔憂占據了上風。
　　淚水還在眼睛裏，但這雙眼睛，卻明顯的讓人害怕。
　　陸辛甚至不願再看到這雙眼睛。
　　於是他慢慢的，轉過了身，沈默的向著房間外面走去，在走到了門邊時，站住腳。
　　“我會努力治好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