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萍蹤俠影錄 by 梁羽生
2018-5-27 06:02
第三回 陌路遇強徒偷施妙手 風塵逢異士暗戲佳人
淡臺滅明雙鉤壹立,見是壹個少女,喝道:“喚妳家大人出來,我雙鉤不殺無名小輩。”雲蕾運劍如風,刷刷兩劍,直刺到他的面前,淡臺滅明雙鉤壹攔,運足內力,把雲蕾的寶劍反彈出來,喝道:“野丫頭妳找死麽?”雲蕾毫不退縮,壹招“白虹貫日”,又攻過去,淡臺滅明雙鉤壹旋,倏如雙龍出海把雲蕾的寶劍卷在當中,雲蕾手心壹翻,那柄劍突然反彈出來刷的壹下,又從雙鉤交鎖之中遞出招去。淡臺滅明“噫”了壹聲,好生詫異,左鉤壹指,右鉤壹拉,將雲蕾寶劍帶出門外,逼得她腳步不穩,連退三步。雲蕾不待對方殺到,飛身又起,劍光劈面攻來,淡臺滅明眉頭壹皺,道:“誰教妳這樣打法?妳這是不顧性命的□拼,哪能對付強敵?”雲蕾道:“我就是要和妳拼命!”淡臺滅明心想待我把她的寶劍鎖拿出去,看她逞不逞強,再問她為何要與我拼命!雙鉤壹個回旋,左右圈轉再把雲蕾的寶劍卷在當中。哪知雲蕾精靈之極,吃了次虧,這回可不上當,她貌似魯莽,實卻精細,手腕壹沈,卸開來勢,陡然反削上去,“當□”壹聲,淡臺滅明左手鉤的月牙,竟給削去壹齒。淡臺滅明叫道:“好劍法!”雙鉤借勢壹撥,雲蕾只覺壹股大力迫來,虎口發麻,只見鉤光閃閃,指到胸前,雲蕾轉劍抵擋,已來不及,忽聽得淡臺滅明喝道:“妳是玄機逸士的什麽人?”
雲蕾趁他這壹喝問,長劍壹抖,反卷回來,解開了敵人攻勢,怒道:“憑妳也配提我師祖名號?”淡臺滅明哈哈大笑,雙鉤霍霍,把雲蕾逼得跟著他雙鉤旋轉,遞不進招。雲蕾越敗越狠,被淡臺滅明格退三步,反撲上四步。淡臺滅明道:“妳師父也不是我的對手,妳知道麽?”其實這是淡臺滅明誇大之詞,他和謝天華、飛天龍女二人功力悉敵,那是真的。雲蕾不理不睬,劍走連環,連進險招,淡臺滅明被她纏得性起,雙鉤壹展,銀光暴長,恰如兩道銀蛇,將雲蕾緊緊裹著,走了十余二十招,雲蕾氣力不支,招架也架不住,淡臺滅明驟下殺手,左鉤壹封,右鉤向她天靈蓋劈下,雲蕾叫道:“爹爹啊,女兒不能替妳報仇了!”奮力壹擋,明知敵人這壹招力挾千鈞,擋也擋他不住,不料鉤劍相交,這壹招力道卻不遠如想像中的沈重。只聽得淡臺滅明喝道:“吠,妳這小丫頭可是雲靖的孫女兒麽?”雲蕾反手壹劍,罵道:“叛國奸賊,妳還有臉提我的爺爺!”淡臺滅明勃然大怒,冷笑道:“我淡臺滅明反正是被妳們這班男女英雄、忠臣義士罵定的了,就再把妳這位忠臣之後殺掉也算不了什麽!”雙鉤壹旋,南橫北轉,認真□殺起來了。雲蕾劍法雖精,哪擋得住?眼看就要喪在敵人雙鉤之下。
酣鬥中,只聽得山谷下田畝之間胡兵被殺得鬼哭神號,想是周健大展神威,已獲全勝。雲蕾心中壹寬,忽聽得那番王叫道:“淡臺將軍,不要戀戰,金刀老賊來了!”
呼喝聲中,周健提刀縱上,金刀壹擺,出手“三羊開泰”連環三招,當的壹聲,把雙鉤隔開,右足貼地壹掃,大聲喝罵道:“今日我不把妳這奸賊碎屍萬段,也對不住我的金刀!”淡臺滅明壹進壹閃,本是走勢,聞言冷笑,雙鉤又刺過來,冷笑說道:“好,我倒要看看妳的金刀有何本領?”遮、攔、勾、剪,擋了幾招,縱聲大笑道:“什麽金刀銀刀,在我看來,也不過破銅爛鐵。”鉤光壹閃,鏗鏘壹聲,在金刀背上劃了壹道口子,周健大怒跳起,猛劈三刀,雲蕾偏鋒急上,也疾刺兩劍。好個淡臺滅明,竟然左鉤攔刀,右鉤敵劍,不慌不忙,壹壹拆開。任是周健力大刀沈,雲蕾身輕劍疾,刀劍聯攻,也自攻不進去。三個人都殺得性起,跑馬燈似的團團疾轉,淡臺滅明那對雙龍護手鉤在刀光劍影之中揮舞自如,兀是攻多守少。
周健與雲蕾雙戰不下,好不吃驚,心道:“久聞此人乃瓦刺第壹勇將,果然名不虛傳。如此人才,竟為胡虜所用,可惜可惜。”只聽得那番王又民道:“淡臺將軍,時候已到,不必戀戰了!”周健猛然醒起,心道:“擒賊擒王,我和他苦鬥作甚?”奮力壹刀,將淡臺滅明沖退三步,叫道:“雲蕾妳小心應付幾招。”托地跳出,壹刀朝那番王劈下。雲蕾機靈之極,立即補進空檔,伸劍疾刺,使的都是精妙殺手,淡臺滅明武功雖然遠勝於她,急切之間,卻竟被纏著。
那番王見周健壹刀劈來,舉起腰刀壹斫,當的壹聲,兩口刀壹齊震開,周健吃了壹驚,心道:這番王好大的力氣!負傷之後,居然還能敵我。那番王虎口流血,又不能縱躍,吃驚更甚。周健連劈三刀,壹刀猛過壹刀,劈到第三刀時,那番王再也抵擋不住,腰刀給辱得脫手飛去,周健摟頭壹刀,猛力斫下那番王大叫壹聲:“我命休矣!”顧不得腿彎骨節疼痛,撲地便滾。周健壹刀劈空,揮刀再斫,猛覺背後金刀劈風之聲,反手壹格,叮當壹聲,震得身形不穩。只見淡臺滅明已越過前頭雙鉤壹插,空了雙手,壹把抓起那個番王,騰身便跑。周健哪裏肯放,壹個虎跳,揚刀再斫,淡臺滅明壹手抱著番王,霍地壹個“鳳點頭”,身軀壹矮,橫掌便掃,這壹招使用得兇險絕倫,周健招數用老,回刀不及,危急之中,也使出救命險招,壹個彎刀內向,刀柄往外壹撞。只聽得□啪壹聲,乓的壹響,周健手腕給掌鋒掃中,金刀掉地,淡臺滅明胸口也撞了壹下,痛得眼睛發黑,卻是哼也不哼,背起番王疾跑。
雲蕾給他在十招之內殺退,眼看著叔祖功敗垂成,又羞又怒,飛身趕去,揚手又是三枚梅花蝴蝶鏢。淡臺滅明頭也不回反手壹抄,將暗器全抄到手中,反擲過來,力道臺勁,挾風呼嘯,雲蕾自己也不敢接,逼得閃過壹邊。只見那三枚蝴蝶鏢壹齊射到壹塊大石之上,濺起無數火星,卻並不掉下,全都在石上。雲蕾大吃壹驚,淡臺滅明疾走如風,已越過壹個山坳。
雲蕾尚欲追趕,忽呼提東邊山谷,壹聲炮響,地動山搖,周健叫道:“阿蕾,窮寇莫追,不要趕了。”片刻之間,只聽得東邊、南邊、西邊、北邊炮聲接連而起,霎時間殺聲震天,周健撿起金刀,橫刀大笑道:“任他韃子使盡心機,也終是我甕中之鱉。”雲蕾正待發問,周健忽疾跑下山招手說道:“快來助我救人。”雲蕾莫名其妙,隨著下山。只見屍橫遍地,血染山谷,都是周健金刀劈殺的胡兵,雲蕾目不忍睹,掩面不敢正視。周健喚道:“阿蕾,妳身上帶有解毒的金創藥嗎?”回頭壹瞥,笑道:“阿蕾,妳怎麽啦?這也害怕?妳將來怎麽報仇啊!”雲蕾道:“和賊人□殺倒沒什麽,看著這些肢體不全的死人,可不忍心。”周健大笑道:“妳倒真是俠骨柔腸的女英雄,戰場之上,比這更慘的還有呢!來吧,來吧,看慣了妳就不惡心了。”雲蕾走了過去,見周健抱著壹個漢人打扮的武士,武士背上插著壹枝長箭,看樣子沒入壹半以上。雲蕾道:“還能救麽?”周健道:“心頭還有壹絲氣息,好壞試他壹試吧。”雲蕾道:“金創解毒之藥,我身上有的是,就不知合不合用?”周健接過藥散,將長箭輕輕拔出,只見瘀黑血塊隨箭而出,周健道:“這箭好毒!”將藥散敷上,又替傷者推血過宮,過了些時,只見傷者雙目微微張開,但氣若遊絲,仍是說不出話。周健搖了搖頭,雲蕾問道:“怎麽啦?”周健言道:“這是蒙古見血封喉的毒箭,沒有他們的解藥,救治不了。但這人內功已有幾成火候,所以能支撐至今。妳的解藥與我的推拿,大約可助他蘇醒壹時,但也過不了明日。”雲蕾聞言慘然道:“橫直是死,那就不如不要救他好,省得他多受痛楚。”周健道:“此人逃出胡邊,被韃子窮追,必然有極大的秘密,若不讓他臨終說出,他死不瞑目。”摸出壹枝高麗人參,用刀切下半截,放入此人口中,然後輕輕將他放倒地上,高麗參可作補氣吊命之用,看來周健是想借藥物之力,讓他可以有回光反照的機會。
這時,只聽得四面山谷,殺聲震天,戰馬嘶鳴,炮聲隆隆群山回響,震耳欲聾。周健彈刀笑道:“不到天明,韃子就要全軍覆沒。雲蕾現在妳可知道我劫雁門關軍餉的用意了吧?”雲蕾心思靈每,想了壹想,撫掌笑道:“叔祖端的好計!妳劫了軍餉,雁門關的總兵自然要唯妳之命是聽了。韃子約他壹同出兵,妳要他按兵不動,這樣妳在明處,敵在暗處,行軍部署又全被打亂,這個仗自然是妳打贏啦!”周健甚為得意,笑言道:“丁大可其實也還不算很壞,只是功名心重,朝廷要他圍剿山寨,他自己兵力不夠,所以和韃子勾搭上了。我劫了他的軍餉,曾單身跑去會他,問他願被餓兵亂刀斬死,還是願與韃子為敵。他權衡輕重,只好乖乖聽我的話。”說到此處,忽然忍不住發笑。
雲蕾道:“叔祖妳笑什麽?”周健道:“那丁大可平日文書往來,喚我做‘金刀老賊’,見了我面,卻口口聲聲叫老上司呢!”雲蕾也忍不住笑,問道:“他在此之前,可知道‘金刀老賊’就是他的老上司麽?”周健道:“他是我壹手提拔起來的人,見過我的金刀本領,猜也應該猜到是我,不過他平日故作不知罷了。我以往與官軍對敵,總是戴著面具,為的就是不想官軍知道是我。”雲蕾道:“為什麽?”周健道:“若然小兵們也都知道我是他們的老總兵,那麽準有壹半以上要投過來。雁門關是邊疆重鎮,總得有官軍防守哪。所以我這裏只收納窮漢,不收容官軍。”
雲蕾年紀尚小,平時哪會想到這些問題,聽了此話,只覺叔祖含意極深,不覺怔怔思索。忽聽得周健說道:“好啦,醒過來啦。”只見那人壹個轉身,啞聲說道:“妳們是誰?快快扶我去見金刀寨主。”周健道:“我就是金刀寨主。”那人言道:“妳可知道雲靖的孫女,雲蕾的下落麽?”雲蕾吃了壹驚接口說道:“我就是雲蕾!”那人倏地張大雙眼,道:“妳就是雲蕾,好極,好極!那麽我死可瞑目了。妳哥哥尚在人間,現在上京師考試去了,妳快快前去找他。”雲蕾吃了壹驚,她是有壹個哥哥,名叫雲重,五歲之時,她的父親雲澄就將他送與壹位師啊為徒。這事還是後來聽師父說起的。原來她師祖玄機逸士門下,共有五人,除了自己的父親雲澄,未滿師便到胡邊單身救父之外,其他四人各得師祖壹套武藝。潮音和尚排行第二,傳了伏魔杖法和外家硬功;謝天華排行第三,飛天龍女葉盈盈排行第四,各得壹門劍術。大徒弟叫做董嶽,傳的卻是金剛手的大力鷹打成壹片爪功,雲重便是送給他做徒弟。董嶽到了蒙古之後,又遠遊藏邊,十多年來,不聞音訊,雲重是生是死,自亦無人可知。而今雲蕾突然聽到這個未見過面的哥哥的消息,不禁驚喜交集,急忙問道:“妳是誰?”那人言道:“我是妳哥哥的師兄。”雲蕾道:“嗯,那麽妳也是我的師兄了。”正想問他消息,那人雙眼發白,嘶聲說道:“還有更緊要的事,韃子要圍攻妳的山寨,斷妳的水。”周健道:“這我已知道,妳聽見炮聲麽?我們已經打勝了。”那人面現笑容,斷斷續續說道:“他們還要出兵攻打明朝。妳要設法去告訴皇上。我、我、我身上有壹封信,是給妳的。好啦,我見了妳們可以去了。”聲音越說越低,說完之後,心上已無牽掛,面帶笑容,含笑而歿。周健嘆了口氣,抽出信箋,擦燃火石,瞧了壹眼,道:“是妳大師伯寫的。”字跡潦草,想見寫得很是匆忙。周健展信讀道:“嶽山野匹夫,寄身漠外,糞土王侯,鬥酒自醉。平生無所恨,所恨者唯尚未識荊耳。”周健心道“這個董嶽,卻也頗有意思。”再續下去道:“先生與我雖素昧平生,然我於天華賢弟口中,亦知先生俠氣豪風,江湖共仰。先生雖占山自立,拒漢抗胡,朝廷雖刻薄寡恩,然我知先生必不願見胡人南下而牧馬,中原變漢而易夷都也。”周健嘆息道:“悠悠蒼天,這人倒是我的知己!”
周健再續下去道:“瓦刺自脫歡死後,其子也先繼位,初為丞相,其後自封國師,總攬軍政大權,整軍經武,欲圖問鼎中原,近復檄召民夫,籌集糧草,起兵之期,當不在遠。外敵當前欲叩關,朝中大老猶醉夢,翹首燕雲,能不概嘆!”周健讀到此處,嘆息說道:“朝中大老猶醉夢。若只是如醉如夢,那還算是好的了。”再讀下去道:“小徒雲重心切父仇,遺書歸國,彼年輕識淺,豈知權臣當道,李廣無功。願先生念在故人,訓彼頑劣。聞雲澄尚有壹女名喚雲蕾,若先生知其下落,請以其兄消息相告。再者天華師弟,自十年前在胡邊壹面之後即斷絕音訊。道路傳言,有雲其已遭張賊毒手,有雲其已被禁胡宮,想嶽孤掌難鳴,無從援救。請轉告潮音約同盈妹速至胡邊,諸事拜托,不敢言謝。”
周健讀完之後,掩信太息。雲蕾道:“既然如此,那麽我先上京去找哥哥。”周健瞧她壹眼,若有所思,久久才始道:“也好。”雲蕾望他面色,頗覺奇異。周健道:“我聞說當今天子,下詔求奇才異能之士,今秋武試,特加恩榜,準沒有功名的人,通過初試復試之後,也同到校場,考武狀元。妳的哥哥,大約是想從此求得出身,借朝廷兵力,報妳爺爺的大仇。朝廷特加恩榜,在邊疆告急,需破格用人之際,用意雖是甚好但恐權臣把持,亦是有名無實。”說到此處,擡頭仰望寒星,忽然問道:“阿蕾,妳可讀過李陵答蘇武書麽?”雲蕾因她的爺爺生前自比蘇武,因此自識讀書之後,便要師傅傳教她讀這篇文章,當下點了點頭。周健道:“李陵當年孤軍抗胡,以五千之眾,對十萬之軍,策疲乏之兵,對新羈之馬,然猶斬將搴旗,追奔逐北。其後以眾寡不敵,為敵所俘,尚思有所作為,劫持敵帥。但漢室不諒,竟把他的全家殺了。所以李陵才斷了歸漢之心。他在給蘇武的信中說道:‘上念老母,臨年被戮,妻子無辜,並為鯨鯢,身負國恩,為世所悲,子歸受榮,我留受辱,命也如何!’這幾句話說得悲痛極了。李陵行雖可議,情實可悲!”說罷仰天長嘆。雲蕾道:“叔祖,妳始終力抗胡兵,李陵哪能比妳?”周健道:“妳七歲之時,聽妳爺爺的故意,現在我也把我的故事說妳聽聽。我昔年鎮守邊關,大小數十仗,每仗必勝,誰料皇上聽信讒言,壹紙文書就把我免了。這也算不了什麽,妳的爺爺,節比蘇武,遭遇更慘,竟被皇上賜死,這還有天理麽?因此,我當年壹憤,反出邊關。當時尚未有占山自立之心。後來明朝的天子也像漢朝之對李陵壹樣,把我滿門抄斬,幸靠壹個忠實老仆,才救出我的小兒子,他就是前日引妳上山的人。”雲蕾淚交雙睫,望著周健鉛壹般沈重的面色,說不出話。只見周健揚刀壹指,指著那山頭上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的雙旗說道:“可是我的旗號還是日月旗!”
雲蕾看那雙旗,迎風招展,壹邊紅日,壹邊眉月,合起來正是壹個“明”字,心中嘆道:“原來叔祖落草為寇,也還忘不了明朝。”周健道:“妳若找著哥哥,叫他不要考什麽勞子的武狀元的。還是回到我這兒來吧。朝廷刻薄寡恩,看到妳爺爺的例子,難道還不心寒嗎?”雲蕾道:“叔祖說的是。”周健折起信箋放入懷中,又道:“妳的三師伯謝天華英風俠骨,亦是我所欽佩之人,想起十年之前,他和潮音大師相約,壹個撫孤,壹個報仇。如今潮音大叔已托他的師妹將妳撫養**,天華報仇之事,卻還是渺茫之極,好不令人傷感。”雲蕾道:“我去通知家師,叫她和二師伯壹同趕到胡邊,找尋三師伯便是。”周健道:“妳只有壹個人,怎能兩邊兼顧?這樣吧,妳還是專心去找妳的哥哥,我替妳去通知師父。”雲蕾道:“那敢情好,那麽,我明天就動身了。”周健笑了壹笑,道:“妳再耽擱幾天。論武功我不如妳,可是有些東西妳可得向我學學啊。”
東方發白,炮聲漸寂,周健與雲蕾回轉大寨,中午時分,四路伏兵都告捷回山,果然是大獲全勝,把蒙古兵殺得潰不成軍,俘獲人馬無數。周健下令犒賞,忙了半天,處理完畢,這才笑對雲蕾說道:“妳雖然武藝高強,對江湖上的路道還不熟悉,我叫山民教妳。”自此壹邊三日,周山民將江湖上的各種切口、幫派、禁忌,以及各路成名英雄,其中門戶淵源,糾紛恩怨等等,都詳細說給雲蕾知道。雲蕾人甚聰明,記性極好,學了三日,對江湖之事,了如指掌。周健還怕經驗不夠,熟人無多,又將壹對日月旗送了給她說道:“北五省水陸兩路英雄見此旗號,都要相讓幾分,妳若遇到危險,可將此旗取出,不過,也不要隨便用它。”雲蕾心道:“我闖蕩江湖正要歷練歷練,要旗號保護,那還有什麽意思?”不過礙於叔祖好意,還是接了。
周健又取出幾套男子衣裳以及金銀珠寶,笑道:“單身少女,獨上京師,惹人註目,妳換了衣掌,易釵而弁吧。這點珠寶,留給妳在路上使用。”雲蕾壹想不錯,便換了衣裳,接了珠寶,拜辭下山。
周健道:“山民,妳送她壹程。”出了山寨,換上快馬,中午時分,已越過雁門關,踏上前去京師的大路。雲蕾言道:“叔叔妳回去吧。”周山民深深地看她壹眼,微喟說道:“妳可得回來啊!”仍然與雲蕾並馬而行,依依不舍。雲蕾笑道:“叔叔,多謝妳了。妳回去吧。”周山民面上忽然現出壹層紅暈,笑道:“其實我也比妳大不了幾年,咱們上輩雖是深交,卻非兄弟。若論起年齡,咱們還是兄妹相稱,更為適合。”雲蕾好生奇怪,忽想起這幾日來,周山民對她十分關切,心中想道:“這個叔叔為人甚好,只是說話有點不對勁兒。”雲蕾年紀還輕,哪想得到他的用意,壹笑說道:“妳嫌我叫妳叔叔叫老妳麽?好吧,他日我回來時,稟過叔祖,改掉稱呼便是。”
周山民面紅過耳,雲蕾壹笑策馬,疾馳上道,回首看時,只見周山民還在癡癡遙望。
壹路無話,第三日來到陽曲,這是汾酒集散之地。入到城來,只見處處酒旗招展,雲蕾腹中饑渴,心道:“久聞山西汾酒的美名,今日且放懷壹喝。”行到壹處酒家,見門外紮著壹匹白馬,四蹄如雪,十分神駿。雲蕾行近去看,忽見墻角有江湖人物的記號,雲蕾好奇心起,步上酒樓,只見壹個書生,獨據南面臨窗的座頭,把酒代酌。東面座頭卻是兩個粗豪男子,壹肥壹瘦,披襟迎風,箕踞猜枚,鬧酒轟飲。雲蕾旁觀者清,只見這兩人貌作鬧酒,卻時不時用眼角瞥書生。
書生服飾華貴,似乎是富家公子,他獨自飲酒,壹杯又復壹杯,身子搖搖晃晃,頗似有了酒意,忽而高聲吟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壹飲三百杯。”搖頭擺腦,酸態可掬,咕嘟嘟又盡壹杯。雲蕾心道:“這酸秀才真是不知世途艱險,強盜窺伺在旁,卻還在放懷喝酒。”
東面座頭的瘦漢子叫道:“壹飲三百杯,好呀!兄弟,別人壹飲三百杯,這三杯酒妳還不喝?”他的同伴跳了起來,叫道:“胡說,妳喝壹杯要我喝三杯!”瘦漢子道:“妳個子比我大三倍,我喝壹杯,妳非喝三杯不行。”肥漢怒道:“放屁放屁,我偏不喝!”瘦漢喝道:“妳喝不喝?”提起那酒壺便灌,肥漢大怒,用力壹推,給汾酒淋了壹身,兩人打將起來,跌跌撞撞,壹下子撞到那書生的身上,書生怒喝道:“豈有此理!”忽聽得“當”的壹聲,書生的壹個繡荷包掉在地上,幾個小金錠和壹串珍珠滾了出來,金錠也還罷了,那珍珠光彩奪目,雖在白日晴天,也掩不著那寶氣珠光。書生壹腳踏著荷包彎腰拾那珍珠金錠,大叫道:“妳們想搶東西嗎?”那兩個漢子倏然停手,喝道:“誰搶妳的東西?妳竟敢賴人,看老子打妳!”旁觀的酒客,做好做壞,上前勸解。雲蕾心中暗笑道:“這兩個漢子分明是強盜的線人,借鬧酒為名,故意撞跌荷包查察書生的虛實。只是有我在此,可叫妳們不能如願。”
雲蕾也走過去,雙掌壹推,道:“妳們鬧酒怎麽鬧到別人的座位?”順手壹摸,把兩個漢子的銀兩都摸了過來,雲蕾身手輕靈,在喧鬧之中偷竊銀兩,竟無壹人知曉。那兩個漢子給她壹推,胸口發痛,吃了壹驚,不敢再鬧,嘀嘀咕咕地言道:“誰叫他賴我偷東西?”旁邊的人勸道:“好了,好了。妳們先撞人家總是不對,回去好好喝酒吧。”那書生舉起酒杯道:“老弟臺,妳也喝壹杯。”酒氣噴人,雲蕾道:“多謝了。”回到自己座位,看那兩個漢子如何。
那兩個漢子盯了雲蕾壹眼,叫道:“掌櫃的,結帳!”瘦的先掏銀子,壹掏沒有,面色發青;肥的壹看不妙,伸手摸自己的荷包,銀子也不見了。兩人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這兩人確是盜黨,偷雞不著,反蝕把米,明知是雲蕾所為卻恐因小失大,不敢張揚。掌櫃的走來道:“承惠壹兩三錢銀子。”兩人面色尷尬,手放在懷中拿不出來,掌櫃的道:“兩位大爺賞面,承惠壹兩三錢。”瘦漢子囁嚅說道:“掛帳成不成?”掌櫃的面色壹變,冷笑道:“來往的客人都要掛帳,我們喝西北風不成?”酒保也幫著吆喝道:“妳們二人是不是存心在這裏鬧事?鬧酒、打架、撞人,現在又要白食白喝?不給也成,把衣服脫下來。”看熱鬧的酒客哄堂大笑,都說這兩個漢子不對,這兩個漢子無奈,只得脫下衣服。酒保道:“這兩件大褂不夠。”伸手把兩頂帽子也摘下來,道:“算咱們倒黴了,快滾,快滾!”兩個漢子光著頭,上身只披壹件汗衣,在寒風中抱頭鼠竄而去。
雲蕾好不痛快,獨自又喝了兩杯,見那書生仍在喝酒,猛然想起這兩個漢子不過是盜黨中的低下之人,他們吃了這個啞虧,必然回去告訴盜首,我是不怕,這書生的珠寶卻可不保。於是也站了起來,叫道:“掌櫃的,結帳!”打定主意,想去跟蹤這兩個盜徒。
掌櫃的見雲蕾衣著甚好,像個公子哥兒,滿面堆歡,走來說道:“承惠壹兩二錢。”雲蕾伸手壹摸,她把周健送給她的金銀珠寶包在壹條手巾之內,壹摸竟不見了不由得大吃壹驚,再摸左邊的衣袋,剛才偷來的幾兩銀子也不見了。這壹驚非同小可,雖然是春寒凜冽,額上的汗珠也急出來的。掌櫃的好不懷疑,看雲蕾衣服麗都,又不像是沒錢的樣子,疑惑道:“妳老可是沒有散銀?元寶金錠都成,小店替妳找換,不會騙妳的成色。”雲蕾更是著急,生怕也被脫下衣服,那就要當堂出醜了!
掌櫃的見她左摸右摸,面色漸漸不對,冷笑道:“大爺,妳怎麽啦?”那書生忽然搖搖擺擺走了出來,吟道:“四海之內皆朋友,千金散盡還復來。這位小哥的帳我會了。”摸出壹錠銀子,足有十兩,拋給掌櫃道:“多下的給妳!”掌櫃的喜出望外,連連多謝。
雲蕾面紅過耳,低聲道謝,書生道:“謝什麽?我教妳壹個秘廖,妳下壹次喝酒時多穿兩件衣裳,結帳時就不怕了。”酒氣撲人,搖搖晃晃,不理雲蕾,下樓自去。雲蕾好生著惱,心道:“好個不知禮貌的狂生,剛才若不是我去救妳,只怕妳的東西早已被人搶去了。”
雲蕾四面壹望,滿堂酒客之中,看不出誰是可疑之人,心中納悶,想不到在這裏會碰見如斯妙手,盜徒之事無心再理,出了酒樓,跨上馬背,繼續趕路。走出城外,忽見書生那匹白馬,也在前面。雲蕾心中壹動,道:“莫非是這書生不成,可又不像呀!”把馬壹催,趕上前去,刷的壹鞭,佯作趕馬,鞭梢卻打到書生脅下穴道要害之處。
雲蕾這壹鞭實是試那書生武功深淺,她鞭梢所指,恰是要害所在,若然書生乃是會家,必定壹下閃開;若然是武功更高的,那就可能出手相格。豈料壹鞭打去,那書生叫了壹聲,竟然閃避不開,鞭梢掛上衣裳,好在雲蕾暗中收勁,鞭勢雖猛,沾衣之時卻已無力。饒是如此,那書生也晃了幾晃,在馬背上踏足不穩,幾乎跌下。雲蕾好生過竟不去,道:“失了妳了,我這裏給妳賠罪!”書生擡眼壹望,駭叫道:“吃白食的又來了!妳不要以為我有幾個錢就來纏我,我的錢是交好朋友的,像妳這樣喝了人家的又打人家,我可不敢領教呀!”雲蕾又好氣又好笑,道:“妳的酒還未醒嗎?”那書生吟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呀,呀!我不和妳喝酒,不和妳喝酒!”醉態可掬。雲蕾給他弄得不知應付,正想扶他,忽見他雙腿壹夾,那匹白馬飛壹般地奔跑。雲蕾的馬是山寨中挑選出來的蒙古戰馬,竟然追他不上。雲蕾心道:“此人不通武藝,這匹馬可是非凡佳品啊!”失了銀兩,悶悶不樂,催馬續行。
走了半日,擡頭壹望,只見夕陽落山,炊煙四起,想投農家住宿,袋中卻又無錢,忽聽得馬嘶之聲,只見前面是壹座叢林,林中有壹寺觀,寺觀外有壹匹白馬正在低頭吃草。雲蕾言道:“咦,原來他也在這裏。寺觀中的和尚好相與,我不如在這裏住宿壹宵。”在寺觀外紮好馬匹,推門入去,只見那書生在廊下生了堆火,正在那裏煨芋頭,壹見雲蕾入來,又吟道:“人生無處不逢君。呀,呀!又碰著妳了。”雲蕾瞧他壹眼,道:“妳的酒醒了?”那書生道:“我幾時喝醉?我認得出妳是食白食的人。”雲蕾生氣道:“妳知道什麽?有強人在劫妳的珠寶!”那書生跳起來道:“什麽?強人?這個寺觀裏和尚也沒有壹個,強人來了,連壯膽的都沒有。好,我不住在這裏了。”雲蕾又好氣又好笑,說道:“妳去哪裏?妳壹到外面強盜劫妳,更是無人打救。有我在這裏,百十個強盜也還不在心上。”書生張大眼睛,忽然“噗嗤”壹笑,道:“妳有這樣大的本事,為何還要白吃人家的?”雲蕾道:“我的銀子給小偷偷去了。”那書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指著雲蕾道:“百十個強盜不放在心上,銀子卻給小偷偷去。哈哈,妳說謊的本事可沒有妳騙食的本事好!”本似欲走,反又坐了下來,道:“再不聽妳的謊話,清平世界,哪有這麽多強盜小偷?”懶洋洋的又煨芋頭。
雲蕾賭氣道:“妳不信就不信,不要妳信!”煨焦的芋頭香氣壹陣陣直撲鼻觀,雲蕾跑馬半日肚子饑餓,吞了吞口水,卻不好意思問那書生要。這寺觀是個荒剎,果是沒有和尚,哪能找到充饑之物。
那書生咬了壹口芋頭,搖頭擺腦,自言自語地說道:“黃酒可醉,汾酒亦醉;魚肉固佳,芋頭亦妙。好香呀,好香!”雲蕾怒看他壹眼,別過頭去。那書生叫道:“餵,吃白食的,給妳壹個芋頭。”撲的,將壹個烤熟的山芋拋了過來,雲蕾怒道:“誰吃妳的!”吞了吞口水,盤膝坐在地上,眼觀鼻,鼻觀心,靜靜地做起吐納功夫,好不容易把饑火壓下。雲蕾的內功乃是玄門正宗,做了功課,只覺通體舒泰。睜開眼睛,只見那書生呼呼熟睡,烤熟的芋頭,滾了滿地。雲蕾伸伸舌頭,想伸出手去,忽見那書生轉了個身,卻又睡去。雲蕾賭氣想道:“我就餓它壹晚,也算不了什麽!”那書生鼾聲如雷,雲蕾想睡也睡不著,忽然想道:“這書生衣服華貴,身懷重寶,何以出門不帶保鏢?又敢在荒山古寺住宿,吃這不值錢的烤芋頭?難道他是裝作不懂武藝的麽?可是又不像是裝的呀!”悄悄站起,想搜他身了,那書生又轉了個身,雲蕾想道:“他若驚醒豈不以為我偷他東西?”好生躊躇,上前三步,退後兩步。忽聽得外面有怪嘯之聲,雲蕾看了書生壹眼,見他熟睡如獵,冷笑道:“本來不該理妳,瞧妳又覺可憐,好,算妳好造化,姑娘替妳去擋強人。”走出寺門,壹縱身藏在樹上。
淡月寒星之下,只見兩個蒙面強人直走過來,壹個說道:“妳看這匹白馬,想必是在此了。”壹個道:“他若不肯依從又怎麽辦?”壹個道:“說不定只好取他首級了。”先頭那壹個道:“這怎麽使得?給他掛點彩那還可以。”雲蕾聽得怒從心起,心道:“好狠的強盜,劫財還想害命!”忽聽得其中壹人叫:“樹上有人!”雲蕾兩枚蝴蝶鏢已從樹上射下,兩個蒙面人身手矯健之極,壹閃閃開。雲蕾挽了壹個劍花,壹招“鵬搏九霄”,淩空擊下,分刺兩人,兩個蒙面人壹個手使鐵拐,壹個手使雙鉤,照著長劍便砸,劍鋒過處,火花飛濺,鐵拐給截了壹個切口,雙鉤卻把寶劍帶過壹邊。雲蕾心道:“這兩個強盜手底倒硬!”那兩個蒙面人更是吃驚,欲待喝問,雲蕾的寶劍已如疾風暴雨壹般殺來。雲蕾這柄寶劍乃是玄機逸士所煉的雌雄雙劍之壹,名為“青冥”,尋常兵刃,壹截即斷,使鐵拐的兵器雖然沈重,卻也不敢和它相碰,倒是那使雙鉤的身手非凡,遮攔勾擋亦守亦攻,雲蕾的寶劍竟然碰不著他的兵器。
雲蕾使出飛花撲蝶的身法,在雙鉤壹拐的交擊縫中,盤旋疾進,劍光有如壹團電光,滾來滾去,使到疾處,真似水銀瀉地,花雨繽紛,那兩上人被她殺得步步後退。可是鐵拐力沈,雙鉤靈活,首尾相應,雲蕾卻也無法奈何。激鬥酣時,雲蕾突然咬緊牙根,壹劍斜削,向那使雙鉤的蒙面強盜痛下殺手。這壹劍又狠又疾,無論前撲後閃,都難躲開,正是飛天龍女所傳的奪命神招。雲蕾本來還不想取那兩個蒙面強人的性命,可是若非刺殺壹人,卻是無法得勝,所以逼得出此絕招。
豈料壹劍削去,那使雙鉤的強盜左鉤往下壹沈,右鉤往上壹帶,雲蕾的“青冥”劍幾乎給他引得脫手飛去。雲蕾大吃壹驚,這壹招竟是淡臺滅明的家數,急忙壹個轉身,劍鋒壹轉迫開使鐵拐的強盜,身形倒縱,又閃開雙鉤的偷襲,揚劍喝道:“兀妳這□可是淡臺滅明的弟子麽?”那使又鉤的猛跳起來,沈聲喝道:“妳既識破我的來歷,明年今日便是妳的周年忌日了!”雙鉤霍霍,勇猛無比,竟然全是拼命的招數。雲蕾也紅了眼睛,罵道:“大膽胡兒,居然敢偷入邊關,妳當中國無人麽?”壹口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也是絕不留情,招招狠疾。若論本身武藝,雲蕾要經淡臺滅明的徒弟稍勝壹籌,但壹來敵方有使鐵拐的相幫,二來雲蕾餓了半天半夜,氣力不加,鬥了壹百余招,香汗淋漓,漸漸只有招架之力。雙鉤壹拐,越攻越緊,雲蕾被困在核心,危急非常。使鐵拐的道:“這小子的劍倒很不錯,等壹會妳讓我要這口劍成不成?”使雙鉤的應道:“好,讓妳,讓妳。但等會捉人之時,妳可要聽我的話。”兩人壹問壹答,似乎雲蕾之死,已是毫無疑問。雲蕾大怒,壹招“飛瀑流泉”向那使鐵拐的迎面便刺,那蒙面賊單拐往上壹迎拐方撩起,忽然哎喲壹聲,手垂下來。雲蕾這壹劍何等快疾,壹劍穿喉,將他刺斃,使雙鉤的嚇得呆了,雲蕾反手壹劍,喀嚓壹聲,將他左手的護手鉤截成兩段。使雙鉤的飛身疾跑,雲蕾壹揚手,三枚“梅花蝴蝶鏢”奔他後心,看來定可打中,忽聽得叮叮連響,蝴蝶鏢竟然不知被什麽東西碰著打了下來,轉瞬之間,敵人已跑得無影無蹤。
雲蕾壹片茫然,十分不解!自己剛才那壹劍雖兇狠,但料想那使鐵拐的敵人還能抵擋,卻不料在最緊急之時,對方的鐵拐竟然會垂下來,竟似神差鬼使壹般,喪命在自己三尺青鋒之下。雲蕾越想越奇,心道:“莫非是有人暗助不成?但自己那三枚蝴蝶鏢何以也突然落地,難道是暗中出手的高人,既助自己,又助敵人?想起來又實是無此道理。”
雲蕾俯首看那死在地上的強盜,壹劍將他的面具撩開,果然是壹個胡人。雲蕾驚疑不定,這顯然不是普通想劫財物的強人了。雲蕾大著膽子,搜他的身,除了幾兩碎銀和壹包幹糧之外,別無所有。雲蕾笑道:“這正合我用。”嚼下幹糧,將銀子納入懷中。
忽聽得林中異聲又起,只見又是兩個蒙面強人飛奔而來,揚聲喝道:“合子上的朋友,壹碗水端來大家喝。”意思是說彼此都是同道,妳劫到的財物可不能獨吞,拿出來大家分吧。雲蕾大怒,喝道:“好呀,妳們還有多少人來,都吃!”本想說:“都吃姑娘壹劍”,猛醒起自己已是易釵而弁,“姑娘”二字,說到口邊又吞了回去。那兩個強盜大笑道:“哈哈,這才是好朋友,大家都有得吃。”走過來伸手就要。
雲蕾冷笑壹聲,反手就是壹劍。那兩個強盜,壹個手使單刀,壹個卻空著雙手,雲蕾壹劍刺去,只覺微風颯然,空手的賊人身子壹翻,竟然直搶過來,左掌壹拂,似切似截,使的居然是大擒拿手的招數。雲蕾吃了壹驚,不敢大意,劍尖壹點,斜鋒疾掃,使單刀的叫道:“點子好硬!”壹刀劈來,勢子也頗兇猛,雲蕾使出穿花繞樹的步法,壹劍搠空,身形疾閃,既避開了左邊敵人的擒拿手,又避開了右邊敵人的單刀。
這兩個強人雖非庸手,但雲蕾劍法精妙之極,身形既快,劍光又是飄瞥不定,兩個強人都似覺得對方專門攻擊自己。鬥了三五十招,徒手的賊人叫道:“好,讓妳獨吞好啦,留下萬兒(名號)來,咱們交個朋友!”雲蕾怒道:“劫奪財物之罪可恕,通番賣國之罪難饒。誰和妳交朋友!”倏地壹招“分花拂柳”,劍勢向左,又似向右,壹招分刺二人,使單刀的“哎喲”壹聲,手腕先中了壹劍,單刀脫手飛出。空手的賊人較為溜滑,身子壹縮,避了開去。雲蕾使的是連環招數,壹劍刺出跟著續上,勢如抽絲,綿綿不斷。雲蕾只以為這兩人和先前那兩個番賊同是壹夥,所以下手絕不留情,這壹劍疾如駭電,劍尖已觸及敵人後心,忽然“嗤”的壹響,手腕上似給大螞蟻咬了壹口,突然失了準頭,劍尖滑過壹邊,兩個蒙面賊人拼命奔逃,跑入了叢林草莽之間。
雲蕾怒道:“施暗算的小賊滾出來!”四周靜悄悄的空無壹人,雲蕾等了壹陣,不見有人接聲,看自己的手腕,紅腫起黃豆般大的壹粒小塊,想來是中了極微細的暗器,想在地上尋找,也找不出來。雲蕾這兩仗雖是大獲全勝,可是暗中受人戲弄,心中實是不甘,沒精打采地回到寺內,但見那個書生仍是熟睡如泥,鼾聲不斷。
雲蕾叫道:“餵,妳這死人,妳倒睡得快活!”那書生翻了個身,咿咿唔唔的呻了兩聲,雲蕾叫道:“強盜來了!”那書生睡眼惺松,懶洋洋地坐起來,吟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雲蕾冷笑道:“妳知什麽?強盜來過啦!”書生揉揉睡眼,道:“半夜三更,擾人清夢!妳這小哥兒怎麽專和我搗亂?”壹點也不信雲蕾的話,非但不多謝,反而怪責。雲蕾氣道:“妳不信妳就到外面去看,強盜已來過啦!”書生伸了伸懶腰,忽而笑道:“既然來過了,那不是沒事了,妳還叫醒我做什麽?”雲蕾又氣又惱,冷冷說道:“是我把他們都殺退的。”那書生道:“真的嗎?好極,好極!妳吃壹個芋頭。這回妳不是無功受祿,我不說妳白吃了!”“蔔”的把壹個芋頭拋來,雲蕾大怒,壹掌將芋頭拍飛,道:“誰和妳開玩笑呢,餵,我問妳,妳姓甚名誰,從哪裏來的?”那書生壹瞪眼睛,忽然學足雲蕾的神氣,戟指喝道:“餵,我來問妳,妳姓甚名誰,從哪裏來的?”雲蕾怒道:“什麽?”書生冷笑道:“妳能審問我,難道我就不能審問妳?妳是官兒,生來審問別人的不成?”
雲蕾窒了壹窒,這書生強詞奪理,可也真的給他問住,心中想:“我的來歷,如何能說妳知?”見那書生斜著眼睛,看著自己,壹副神氣,令人哭笑不得。雲蕾轉念壹想:“我的來歷,不能說給他知,也許他的來歷,壹樣不能說給我知。己所不欲,何必強施於人?那兩個胡人,萬裏追蹤,莫非他也像我爺爺壹樣,是從蒙古那邊,間關逃出來的漢人?”這樣壹想,不覺對書生有了敬意,但瞅他那副懶洋洋似笑非笑斜眼看人的神氣,又覺討厭。想了壹想,從懷中取出周健送給的那對日月雙旗,拋過去道:“這個給妳,我不和妳同走啦。”書生瞥了壹眼,道:“我又不是戲子,要妳這兩面旗做什麽?”雲蕾言道:“妳孤身壹路,危險得很,有了這兩面旗子,強盜就不敢打劫妳了。”書生道:“什麽,這旗子是聖旨嗎?”雲蕾笑言道:“只怕比聖旨還有力量呢!這是金刀寨主的日月雙旗,妳從北邊來,難道沒聽說過嗎?金刀寨主等於是北邊強盜盟主,綠林豪傑,誰都敬他幾分。”雲蕾送他日月雙旗,實是壹番好意,不料那書生面色壹變,拿起日月雙旗,忽然冷笑道:“大丈夫立身處世,豈能托庇匪人?妳讀過孔孟之書嗎?”雙手壹撕,竟把威震胡漢的日月雙旗撕成四片!
雲蕾面色發青,這壹氣可是非同小可,大怒喝道:“金刀寨主威震胡漢,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豈容妳這酸丁侮辱!”舉起手掌,劈面打他耳光,忽見他羊脂白玉般的臉蛋,吹彈得破,想道:“這壹掌打去,豈不在他臉上留下五個指印,那多難看!”手掌拍到了中途,又收了回來,怒道:“我不與妳這腐儒酸丁壹般見識,罷罷,饒妳壹次。以後妳被強人劫殺,也是妳自己討死,我不再管妳啦!”倏地轉身,旋風般沖出門外去,她壹番好意,弄成這樣,心中極不舒服,再也不願多瞧那書生壹眼。那書生雙目閃光,看雲蕾沖出門去,緩緩站了起來心想出聲呼喚,忽又冷笑壹聲,忍著不叫。
雲蕾策馬出林,在叢林中忽聽得“嗚”的壹聲掠過頭頂,雲蕾勒著馬□,叫道:“施暗算的小賊,有種的滾出來!”忽然頭上啪的壹響,雲蕾壹拉馬頭,避了開去,只見壹枝樹枝跌下地來,樹枝上縛著壹個小小的繡花巾紮成的包裹。雲蕾吃了壹驚,這正是自己的東西,急忙解開來看,只見周健送給她的金銀珠寶,全在其中,連自己偷來的那幾兩銀子也在其內。雲蕾急在馬背上騰身飛起,掠上樹梢,縱目四望,但見殘星明滅風吹草動,四野無人。
雲蕾嘆了口氣道:“罷罷,真是天外有天,想不到在這小地方,也碰到如斯高手。”縱馬出林,林子外邊,已是曙光欲現。
雲蕾趁著清晨,跨馬上路,續向西行。但見壹路上人馬不絕,個個都是雄赳赳的武夫,壹看就知是三山五嶽的好漢。
雲蕾想起周山民給她講解的“江湖常識”,心道:“似此情景,若非什麽幫會大典,就是武林會盟了。”那些人策馬趕過雲蕾,也不理她。雲蕾走了壹程,腹中饑渴,走進路邊壹個兼賣粥飯的茶亭,胡亂吃了個飽,見那茶亭正燒著兩大缸茶,遂和那茶亭主人搭訕道:“今兒好生意啊,壹路上趕路的人可真不少。”那茶亭主人笑道:“客官,妳是不是到黑石莊去的吧?”雲蕾道:“什麽黑石莊?”那茶亭主人道:“客官想必是從外路來的了,黑石莊的石大爺今天做大壽,許多朋友都趕來給他拜壽。”雲蕾心中壹動,問道:“妳說的是轟天雷石英石老英雄麽?”茶亭主人肅然起敬,道:“原來妳也是石大爺的朋友。”雲蕾道:“石老英雄誰人不知,我雖是外省人,也聽過他的名字。”茶亭主人道:“是呀,石大爺交遊廣闊,各路人物,不論識與不識,投到他的莊中,無不招待。”雲蕾聽周山民說過,那石英以躡雲劍與飛蝗石威震武林,那手躡雲劍固是武林壹絕,那手飛蝗石暗器也極足驚人,中人有如炮彈,所以外號叫做轟天雷。這石英不但武藝高強,而且豪俠仗義,只是脾氣有點古怪。雲想道:“原來此人就住在曲陽城外,我不如也去拜壽。三山五嶽的英雄既然大批來到,那戲弄我的高手可能也在其中,我豈可錯過機會。”主意打定,向茶亭主人討了紙筆,寫了壹張賀貼,笑道:“我不知道他老人家今日做壽,真是碰巧碰上了。”問明了去黑石莊的路,結了茶錢,跨上馬背,徑到黑石莊去。
黑石莊賀客如雲,收賀禮的看了賀貼,問也不問,就讓知客的帶入宴客的大花園,雲蕾來得正是時候,園中筵開百席,恰是入席之時。雲蕾被招呼坐在壹個角落,同席的都不相識。聽得他們嘰嘰喳喳的談論,有壹個說:“石老英雄今兒不但做大壽,聽說還要選女婿呢。”另壹個道:“老頭兒可頭痛啦,沙寨主,韓島主,林莊主,三家壹同來求婚,這可怎麽對付得了?”另壹個道:“轟天雷自有法兒,何必妳來替他擔憂。”伸手壹指,道:“妳看!”雲蕾跟著看去,只見園中搭起壹個大擂臺,高可二丈有余。那人笑道:“聽說轟天雷倒是豪爽之極,幹脆來個比武招親,誰打得贏他的女兒誰就是他的女婿,至親好友,毫不例外,三家都沒話說。”其他的人笑道:“這可有熱鬧看了。”雲蕾心中暗笑:“天下間竟有這樣選女婿的辦法,萬壹選了個大麻子,豈不委屈了女兒!”
夕陽慢慢西移,忽聽得壹片恭賀之聲,滿場起立,雲蕾踮高腳看,只見壹個紅面老人,攜著壹個女子走了出來,排開賀客,跳上擂臺。那女子生得甚為秀麗,臉似芙蓉,眉長入鬢,雲蕾擠上前看,只見她落落大方,眉宇之間,隱有英氣,對著壹群賓客,居然並不羞懼。正是:
筵前騰劍氣,俠女會奇男。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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