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雷電

梁羽生

修真武俠

第壹回 蘆花蕩黑夜驚魂調
天南地北,問乾坤何處,可容狂客?借得山
東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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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風雲雷電 by 梁羽生

2018-5-25 17:35

第四十三回 武林天驕
  年震山道:“馬老鏢頭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馬如龍道:“孟霆的身家全已放在鏢局,他重建這間鏢局,資財都耗盡了,那裏拿得出妳老兄要的這五千兩金子?這樣吧,算是妳老兄給我壹個面子,我找朋友湊壹百兩金子送給妳,咱門留個交情。”
  年震山冷冷說道:“馬老鏢頭,此事與妳無關,我怎能要妳破費?再說我也不是來乞討的,我要的是孟霆應該分給我的五千兩金子,妳這壹百兩金子,還是留著賞給叫花子吧。”
  馬如龍唉了壹聲道:“年震山,這麽說妳是壹點也不肯講交情的了?”
  年震山道:“這五千兩金子我不要也可以,但孟霆需得答應我的條件。”
  馬如龍道:“好,妳說吧。只要雙方過得去,我會勸孟霆答應妳的。”
  年震山道:“妳說孟霆的身家都已放在鏢局,現錢拿不出來。好吧,那就請他把這鏢局分壹半給我。繼任的總鏢頭嗎,也得由我選任了。”
  馬如龍怒道:“年震山,妳這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孟霆道:“馬兄,多謝妳的好意,讓我與他了結吧。”
  馬如龍道:“讓我再說壹句公道的話,年震山,妳的話實在不合情理,這鏢局又不是孟霆壹個人的,如何能送妳壹半?”
  年震山道:“好,我看在馬老鏢頭的面子,再提壹個合情合理的辦法。請孟霆說出十年前他的那個”鏢“的主人,亦即是說,只要他說出那個朋友的名字,我就向他那位朋友討去!否則要嘛他就給我金子,要嘛他就給我鏢局,我是決計不能讓步的了!”
  孟霆忍無可忍,喝道:“廢話少說,妳遠來是客,進招吧!”
  話猶未了,忽聽得壹個人說道:“且慢!”
  只見壹個書生打扮的中年人,從人叢裏走出來。壹眾賓客都不認識他,震遠鏢局的人,更是詫異,因為在典禮將要開始之時,他們恐防有人冒名混入,曾經暗地裏仔細留心在座所有的賓客,根本就沒有這個人的。但現在這樣壹個大家都不認識的人,卻突然在人叢中出現。
  眾人皆大詫異,只有孟霆和馬如龍又驚又喜。
  年震山喝道:“妳是什麽人?”
  賓客中只有兩個是官府方面的人,壹個是禦林軍的軍官,名叫符強,武功雖不很強,卻是完顏長之的親信,壹個是京兆尹衙門的老捕頭,名叫謝康,年逾六十,已屆退休之年,是京兆尹(官名,相當於首都市長)卻不肯讓他告老,留他在衙門供養,碰到疑難案件才請教他。這兩個人本來是大模大樣坐在貴賓席上的,壹見這中年書生來到,忽地都走出來,在他面前跪下,“冬,冬,冬”各自叩了三個響頭。
  這壹下嚇得眾賓客都是驚疑不定,年震山也嚇得不敢再問了。
  只聽得符強說道:“卑職不知檀貝子駕臨,有失迎近,死罪,死罪!”
  那中年書生道:“妳家王爺好嗎?”
  符強道:“完顏王爺很是想念貝子,難得貝子重回大都,待卑職趕去稟告王爺。”
  那中年書生道:“用不著妳多事,我要見他,我自會去他王府。”符強道:“是叩了壹個響頭,這才敢站起來。
  中年書生微笑道:”老謝,妳還在京兆尹衙門嗎?“謝康應下壹個”是“字,中年書生笑道:”這十多年來,我知道妳為了我費了不少心力,如今我已回來,妳可以回去向衙門銷案了。“謝康嚇得連連磕頭,說道:”不敢。“那中年書生道:”妳別誤會,我不是怪妳。要找我的人,又不只是際壹個,妳奉命找我,那是應該的,妳起來吧。“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楊浣青在耿電耳邊悄悄說道:”我的師父來了,這壹回可有那黑鷹好看的啦。可惜我卻不便出去認他。“原來這個”檀貝子“不是別人正是楊浣青的師父”武林天驕“檀羽沖。
  檀家是金國最顯赫的貴族,祖先以戰功封王,檀羽沖的叔爺檀道雄曾任金國兵馬大元帥之職,現在的金國皇帝完顏雍是他的表兄。檀羽沖是檀家的長子,本應繼承王位的,但二十年前他卻忽然失了蹤,有人說是因為他的叔父想自己的兒子繼承王位,故此把他擠掉,有人說是因為他失寵於當時的金國皇帝完顏亮,故而”自行失蹤“的。蜚語流言,誰也不知真假。
  真正的原因只有那個禦林軍軍官和孟霆知道。
  原來檀羽沖雖然是金國貝子的身份。但卻反對本國的侵略政策。前金主完顏亮窮兵默武,荒淫無道,檀羽沖曾經屢次進諫,完顏亮不從,反而疑心檀羽沖要推翻他。檀羽沖在金國不能立足,於是被迫逃亡,同時也就放棄了繼承王位的權力了。
  後來完顏亮舉兵侵宋,采石磯壹戰,被南宋名將虞允文殺得全軍覆滅,完顏亮敗走瓜州,為部下所殺。他的堂弟完顏雍繼位,就是現在的金國皇帝了。在這場戰役中,北方的義軍在金國後方起了牽制敵人的作用,而檀羽沖也在暗中幫忙漢族的義軍,和義軍領袖”笑傲乾坤“華谷涵、”蓬萊魔女“柳清瑤夫婦等人成了好朋友。完顏雍繼位金王之後,他也沒有再回金只。(武林天驕檀羽沖事跡,詳見拙著”狂俠·天驕魔女“)但這種皇族內部的紛爭,金國的統治者(包括掌握兵權的完顏長之在內)是不願意讓人知道的,故此二十壹年來,檀羽沖的失蹤事件,對略知其事的金國官場人物來說,始終是壹個謎。壹般的人,更是不知道有這件事了。例如禦林軍的軍官符強,由於他是完顏長之的親信,知道內情,但那個老捕頭謝康,雖曾奉過上司之命找尋檀羽沖,但因何事找他,個中原委,謝康卻是毫不知道的了。
  鏢局這方面的人,只有孟霆知道武林天驕的來歷,因為他是祈連山義軍領袖龍滄波的好朋友。而龍滄波和華谷涵柳清瑤夫婦是常有往來的,曾在金雞嶺柳清瑤的山寨見過檀羽沖。
  除了孟霆之處,天馬鏢局的總鏢頭馬如龍也認識檀羽沖。馬如龍的鏢局在金京歷史悠久,當年檀羽沖為了結識漢人中的豪傑,曾經到過他的鏢局。
  不過壹眾賓客雖也認識檀羽沖,卻不知道他的底細,但對”武林天驕“的大名,卻是當真可以說是”如雷貫耳“的。
  顧名思義,檀羽沖有”武林天驕“的稱號,武學的造詣自是非同小可。二十年來,完顏長之是被認為金國第壹高手的,但也有許多人說,”武林天驕的本領縱然不在完顏長之之上,至少也不在完顏長之之下,誰人才是真正的金國第壹高手,恐怕還不易得出定論呢!“馬如龍上前行禮,檀羽沖說道:”馬老鏢頭,妳別把我當什麽貝子,我是以武林同道的身份來這裏的。“說罷就向孟霆道賀。
  孟霆說道:”檀大俠光臨,敝鏢局增光不少。“檀羽沖眉頭壹皺,隨即哈哈笑道:”咱們是老朋友了,妳和我客氣做什麽?妳今日舉行封刀大典,我怎能夠不來呢,再說妳現在碰上的麻煩,也是和我有關的呢!“盂霆是從好朋友龍滄波口中知道檀羽沖的來歷的,龍滄波曾經見過檀羽沖,盂霆可從沒見過,如今聽得檀羽沖自認是他的”老朋友“,不禁怔了壹怔,心裏想道:”聽他的口氣,似乎是想插手管我這件事情,我正愁不知如何對付年震山,這可好了,但不知他用什麽藉口插手?“盂霆猜疑未定,只聽得檀羽沖已在說道:”年先生,請妳過來。“年震山惴惴不安的上前參見,說道:”檀貝子有何指教?“檀羽沖說道:”我早說過,請妳們別把我當作什麽貝子。年先生,我和妳都是在江湖上混的人,客氣話那也不用多說了,咱們就按江湖上的規矩辦事吧!“年震山大吃壹驚,囁囁嚅嚅的說道:”檀大俠,我,我可沒有什麽事冒犯過妳啊。“心想自己與武林天驕可說得是素來風馬牛不相及的,不解他何以要橫加插手?
  檀羽沖哈哈壹笑,說道:”年先生,妳誤會了,誰說妳得罪過我呢?只不過妳和孟老鏢頭的糾紛,和我有關罷了。“年震山更是吃驚,說道:”不知那壹方面有關?“檀羽沖緩緩說道:”妳不是找托孟老鏢頭保那支鏢的主人嗎?這個人就是我!“此言壹出,滿堂賓主都是驚異不已。年震山心裏想道:”這分明是檀羽沖強出頭了,孟霆護送的是耿照的兒子,和他有甚相關?“當下強笑道:”原來孟老鏢頭護送的那個少年是檀大俠的公子,請恕年某無知之罪。“檀羽沖道:”年先生,妳又猜錯了。我告訴妳吧,我有壹個女徒弟,孟霆護送的少年,正是我這徒弟的未婚夫婿。所以妳雖然猜錯了,但勉強說起來,這少年人和我也算得是有‘半子’的名份。“楊浣青壹聽這話,羞得滿面通紅,幸虧旁邊的人都在看著武林天驕對付黑鷹年震山這場好戲。誰也沒有註意她。楊浣青心裏想道:”看來師父已經知道我在這裏,也已知道我和耿電的事情了。“不覺又是暗暗害羞,又是暗暗歡喜。
  年震山道:”據我所知,孟老鏢頭護送的那位公子,似乎不是停在楊州,而是前往江南去了。“檀羽沖冷冷說道:”妳知道是倒不少了呀,但這又怎樣?“年震山訥訥說道:”檀大俠,妳雖說是以武林同道的身份來此,這是妳瞧得起我們這班江湖朋友,但年某可不敢高攀。“檀羽沖道:”這就是妳自己的事情了,我並不勉強妳非要和我拉這交情不可。但妳究竟想說什麽,還是爽快說吧。“年震山壹硬頭皮,說道:”檀大俠,妳是皇親國戚,我也只知妳是貝子的身份。但不知貴友是誰?他的兒子前往江南,檀貝於是否亦已知道?“言下之意,”檀貝子“托盂霆護送的人,以乎不該前往江南,要嘛是孟霆說謊,要嘛就是武林天驕說謊了。
  檀羽沖哼了壹聲,板起面孔說道:”我的朋友是誰,恕我不便奉告。妳不服氣,盡可以告發我,告我幫助友人,私通敵國好了!“此言壹出,石破天驚!年震山怎也想不到檀羽沖竟然說得如此坦率,不覺反而嚇得慌了。
  禦林軍軍官符強忙打圓場。說道:”檀貝子說笑了。年先生,妳的說話也是多了壹點,還不快向貝子賠罪?“要知符強雖然知道內情,但以也這樣低微的身份,卻是怎也不敢得罪武林天驕的。
  年震山慌不叠的賠罪,自找下場的臺階,說道:”檀貝子言重了,年某豈敢疑心貝子?“接著回過頭來,對盂霆道:”事情既經檀貝子說清楚了,請盂老鏢頭恕我適才胡鬧,告辭了!“檀羽沖忽道:”年先生,妳別走呀,事情還未了呢!“年震山變了面色,說道:”檀貝子,我已經向妳賠罪了,檀貝子不知還要我怎樣?“檀羽沖哈哈壹笑,說道:”我說過要按江湖規矩辦事的,怎能讓妳吃虧?妳不是要分盂霆保的那支鏢銀的嗎?“年震山大為尷尬,只得抱拳說道:”年某不敢。“孟霆不想節外生枝,跟著也說:”檀大俠,妳忘記啦,那次妳可並沒有付我鏢銀的呀。“檀羽沖道:”咱們是老朋友,妳不收我鏢銀,我當然不必和妳客氣,但這位年先生是遠道而來,向妳索取補償的客人,他那次劫鏢,又的確是吃了虧的。按江湖上的規矩,咱們豈能讓他白走壹趟?那支‘鏢’他說值二千兩金子,好,我就照他的估價,也不還價了,我替妳分給他壹千鏢銀!“”鏢銀“二字出了口,壹串珍珠已是拿在手中。檀羽沖把這串珍珠壹揚,說道:”在座高朋,料想不乏識貨的行家,請看看這串珍珠,大概還值得壹千兩金子吧?“珍珠發出柔和的光芒,雖然是在白天,眾人也感到耀眼生擷。馬如龍哈哈笑道:”這串珍珠,壹共百顆,難得的是每壹顆都是這麽圓潤大小。依我估價,拆開來賣,每顆最少值十兩金子,合成這串珠串,那就非得二千兩金子不行了!“檀羽沖道:”好,那就當作是壹千兩金子吧,現在給妳了,妳接著呀!“珠串抖得筆直,向年震山遞去,在座的武學行家壹看就知武林天驕有意較考年震山的本事。
  年震山惶然道:”年某不敢領受貝子重賞!“可是他不要也不行了,那串珍珠已是送到他的面前,珍串的壹端對著他的胸口的穴道。
  年震山好歹也算得是江湖上的壹個成名人物,如今給武林天驕當著眾人的面,將他迫得下不了臺,不禁也是動了怒氣,暗自想道:”聽說武林天驕和完顏王爺作對,我壹直以為是謠言。但從今日的事情看來,武林天驕竟然包庇耿照的兒子,人言恐怕是不假的了。只要王爺給我撐腰,我怕他作甚?哼,他當眾較考我,我就讓他當眾丟臉!“當下說道:”檀貝子——“便即伸手抓那壹串珍珠。他本來是想用大力鷹爪功抓碎那壹串珍珠,表明自己不是貪財,同時令檀羽沖出醜的。不料他這句話”謝檀貝子厚賜“的厚賜二字尚未說得出來,指頭和珠串壹碰,登時虎口如受雷轟電擊,霍然壹震,竟是不由自己連連後退,而且穩不住身形,退了幾步,就跌了個四腳朝天!
  武林天驕微笑道:”年先生,妳行這樣大禮,我可擔當不起。“年震山壹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羞得滿面通紅。可是論身份,論武功,他和武林天驕都是差得太遠,縱然又羞又怒,卻是不敢發作。
  符強見他下不了臺,只好再次給他解窘,說道:”我知道年先生是個很講義氣的江湖朋友,沖著檀貝子的金面,他如何還能收取孟老鏢頭的鏢銀?檀貝子,請妳給他壹個面子,把寶貝收回吧。“年震山趁勢磕了個頭,說道:”多謝檀貝子看得起我,貝子的厚賜我是決不敢收。“索性以假當真,把自己摔這壹跤,當成是向檀羽沖行磕頭的大禮。
  檀羽沖道:”年先生,妳既然自己願意吃虧,我也不便勉強妳受禮了。這串珍珠,我就改作送給盂老鏢頭的賀禮吧。孟老鏢頭,咱們是老朋友了,妳也不受,那就是看不起我了。“盂霆不好再推,只得收下。
  檀羽沖這手超卓的武功壹顯,滿堂賓客都是驚得目瞪口呆,此時方始透得過壹口氣來。
  坐在耿電後面的兩個客人竊竊私議,壹個說道:”年震山以大力鷹爪功稱雄江湖,據說數十年來罕逢對手,想不到他碰上了武林天驕,竟是不堪壹擊。“壹個說道:”檀貝子若是沒有這樣出神入化的功夫,他也不能稱作武林天驕了。“楊浣青在耿電耳旁悄悄笑道:”年震山這次當真是應了壹句俗語:‘啞馬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了。“忽有兩個客人擠上前來,說道:”借光,借光,讓我也看看熱鬧。“耿楊二人是坐在前面第三排靠近角落的位置的,旁邊恰巧還有兩個空位,那兩個客人擠上前來,就坐在他們的旁邊。
  耿電聽得聲音好熟,側過臉壹瞧,這壹驚非同小可,原來這兩個硬擠上來的客人,不是別人,正是黑旋風和轟天雷。
  耿電說道:”妳們怎的這樣晚才來?“黑旋風低聲說道:”我們是避難來的!“耿電吃了壹驚,問道:”妳們碰上什麽人了?,黑旋風輕輕壹噓,說道:“過後再談,咱們先瞧熱鬧!”
  年震山吃了大虧,無顏再留,便要告辭,馬如龍不想令他大過難堪,說道:“年先生,妳老遠來到這兒,總得在禮成之後才走呀,俗語說得好,江湖上的漢子,‘不打不成相識’,妳和孟者鏢頭的粱子已經揭過,大家也不必存有什麽芥蒂了。今後我們鏢行的人在江湖行走,還得妳老兄賣給面子呢。”
  年震山大感尷尬,走的話似乎顯得自己氣量太窄,不走的話又實在覺得難堪。正在躊躇之際,忽又聽得外面有吵鬧之聲。但因禮堂內邊也是鬧哄哄的,不是仔細聽的話,就聽不見。
  歸伯奎出去壹看,回來向師父悄悄稟告:“外面來了壹個青袍老者,壹個蒙古武士,說是要向老人家道賀,孟師弟不許他門進來,他門現在正在大吵,看樣子孟師弟不許他們進來,他們就要動武了。”
  孟霆怒道:“我和蒙古人從沒交情,咱們的鏢局也不會到蒙古保鏢,用不著和他們套甚交情。”
  震遠鏢局總鏢頭鄧山君和大都名武師薛兆都是姜桂之性,心裏想道:“金國目前雖然是在向蒙古求和,但這是在秘密進行的,還未成為事實,表面上蒙古和金國是敵國。我們得罪個把蒙古武士,諒也不會就闖出了什麽大禍了?”於是同聲說道:“孟者鏢頭,妳不喜歡這兩個客人,待我們給妳擋駕。”
  鄧山君和薛兆都是壹等壹的功夫,孟霆馬如龍等人料想他們可以應付的了。此時禮堂內面的賓客,還未知道外面鬧事,馬如龍不想張揚,弄得大驚小怪,在鄧薛二人出去之後,便即說道:“吉時已屆,孟老弟,妳這就先金盆洗手罷。”其實原定的“吉時”(午時)早已過了。
  壹般的賓客廳不見外面吵鬧之聲,具有深厚內功的孟霆卻是聽得見的。就在他要“金盆洗手”的時候,忽黨外面突然靜止下來,不禁大為詫異。要知繼續吵鬧不足為奇,突然靜止,那就是暴風雨之前的預兆了。
  果然心念未已,便聽得大門“乓”的打開,鄧、薛二人首先疾跑進來,高聲叫道:“有貴客到!”
  他們二人本來是準備出去打架的,如今竟自動跑回來充當“知客”,即使是慣經風浪的孟霆,也不禁吃了壹驚了!
  眾賓客更是大為驚詫,心裏都在想道:“鄧山君和薛兆也不是沒有見過大場面的人,來的不知什麽奢攔人物,竟令得他們如此慌張?”
  就在人屏息以待之下,只見孟霆的長子盂鑄已是陪著四個“貴客”,走人禮堂,壹臉孔很不自然的神氣。
  這四個“貴客”壹出現,所有的人,包括主人孟霆在內,幾乎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來走在前面的兩個人竟是金國的皇侄完顏豪和壹個披著大紅袈裟的蒙古喇嘛。
  完顏豪以“貴公子”的身份,平日在京城裏經常走馬章臺、尋歡作樂,許多人都認得他。和他並肩而進的那個蒙古喇嘛,眾人雖不知道是誰,但見完顏豪對他神情恭謹,心中也已猜到幾分了。
  孟霆無可奈問,只好暫緩“金盆洗手”,上前見禮,說道:“小王爺光臨,教草民如何擔當得起?”
  完顏豪哈哈笑道:“蒙古的大國師龍象法王妳還未曾認識吧,法王今日壹到,聽說妳的鏢局開張,他想見壹見各方的英雄好漢,所以席未暇暖,就要我陪他來妳的鏢局啦!”
  果然不出眾人所料,這個喇嘛,竟是剛到金京的蒙古國師!
  壹個完顏豪以“小王爺”的身份來到鏢局已是極不尋常之事,作為金國上賓的龍象法王居然壹入金京就來鏢局,那就更稀奇了。
  孟霆早就猜想來客必然大有來頭,可還做夢也想不到竟是這兩個人!
  龍象法王打了個哈哈,說道:“我在和林,曾聽過貴鏢局的大名,今日難得適封孟者鏢頭的封刀大典,是以特來道賀。紅花綠葉都是壹家,貧僧和盂老鏢頭也都是同屬武林壹脈,孟老鏢頭妳就不必拘禮了。”
  孟霆本就不想向他行禮,趁勢便道:“多謝法王擡舉,真是給孟某臉上貼金了。請上坐吧。”抱拳壹揖,毫不客氣的就以普通的賓主之禮待他。
  完顏豪很不高興,暗自想道:“法王不屑和妳壹般見識,我可不能容妳如此放肆。”他正要設法作弄盂霆,忽然看見人叢裏的武林天驕檀羽沖!
  檀羽沖是完顏豪的長輩,武功也是遠遠在他之上,完顏豪突然在人叢之中發現了他,不覺大吃壹驚。
  呈至內中的糾紛,完顏豪當然是不敢公開暴露的,他只好暫時裝作不見,暗地盤算待會怎樣應付武林天驕,心裏想道:“檀羽沖不會無因而至,難道他竟預先知道我要到鏢局不成?不過也說不定他和孟霆本來就是朋友?”完顏豪有了顧忌,壹時間卻是不敢為難孟霆了。
  完顏豪又再想道:“今上對檀羽沖倒是沒有什麽太大的惡感,只是他這壹回來,我的爹爹恐怕是有如芒刺在背了。好在龍象法王在此,我不必怕他。他也總得給我爹爹幾分面子吧?”
  完顏豪仗著有龍象法王撐腰,膽氣復壯,接著便對孟霆說道:“這兩位朋友適才與令郎有點誤會,待我替他們解釋解釋。”
  和完顏豪、龍象法王壹同進來的那個青袍老者和蒙古武士,別的人不認識,轟天雷和黑旋風、耿電他們卻是認識的。青袍老者是秦龍飛新拜的師父薩怒窮,那個蒙古武士則是拖雷的隨從蔔欽罕。這兩個人昨天才和他們在西山的秘魔巖交過手。
  黑旋風悄悄和耿電說道:“看來這次我是要避難也避不成了。”原來他們在途中碰上青袍老者和那蒙古武士,雖說他們已經改容易貌,青袍老者還是起了疑心,是以他們壹路追蹤,追到了震遠鏢局,同時叫人回去稟告完顏豪和龍象法王。
  黑旋風和轟天雷先到,守門的孟鑄早已得到耿電的交待,聽他們說得言語相符,馬上就放他們進來,接著追蹤而來,後來才到的薩怒窮和蔔欽罕,孟鑄可就不肯隨便放他們進去了。
  幸虧他們正在爭吵之際,壹方面是龍象法王與完顏豪已到臨,壹方面是鄧山君和薛兆從裏面出來,孟鑄這才沒有和他們動手,否則這個虧可就要吃得大了。
  完顏豪先替他們介紹,說道:“這位是家父特地從塞外禮聘來京的高人薩怒窮薩老先生,這位是蒙古大汗的金帳武士蔔欽罕!”薩怒窮哈哈笑道:“高人二字不敢當,我只是個山野鄙夫而已。令郎剛才還不敢相信我是王府的人呢!”
  群豪聽了這兩人的來歷,不覺又是壹驚。要知薩怒窮雖然罕到中原,但卻是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名震西北的壹個大魔頭,中原的武林人士聽過他的名字的自也不少;至於金帳武士則更是許多人耳熟能詳的了。“金帳武士”是成吉思汗賜給國內勇士的封號,整個蒙古汗國只有壹十八名“金帳武士”,尊貴無比。稍為留心蒙古國情的人都知道的。即使完顏豪和龍象法王沒有來,只是他們兩人出現,亦已足以轟動全場了。
  孟鑄忍住了氣,說道:“當時小王爺還沒來到,妳們壹無王府公文,二無熟人帶行,我怎能輕易相信妳們的話?”
  孟霆喝道:“多說什麽,還不陪罪!”
  完顏豪哈哈壹笑,大刺刺的說道:“不知不罪,壹點小小的誤會,講明白了也就算了,孟老鏢頭不必責怪令郎。不過有件事情,卻是須得請老鏢頭包涵包涵。”
  孟霆說道:“小王爺有甚吩咐,直說就是。”
  完顏豪道:“薩先生,妳來說吧。”
  青袍老者冷冷說道:“孟老鏢頭,我想在妳的客人之中,找兩位朋友。”
  孟霆道:“不知薩先生我的是那兩位?”
  青袍老者說道:“壹位是綽號黑旋風的風天揚,壹個是綽號轟天雷的淩鐵威。”
  這兩個名字壹說出來,滿堂賓客又是大吃壹驚,心中俱是想道:“原來他們不是給孟霆賀喜來的,是為了捉拿欽犯來的。”
  盂霆心情緊張,面色卻絲毫不露,淡淡說道:“薩先生,妳找錯地方了。我今日請的客人,並無姓風和姓淩的在內。”
  青袍老者道:“我親眼看見他門到妳這裏來的。”
  孟霆說道:“恐怕妳是認錯人了吧?”
  完顏豪已是等得甚不耐煩,便即說道:“是不是認錯人,妳讓他們壹搜,不就立刻可知真假了麽?”
  盂霆怒火中燒,心裏想道:“我若讓妳公然侮辱我的賓客,我今後還能有臉見人嗎?”但俗語有雲:“在人檐底下,不得不低頭”孟霆倘若拒絕他們搜查、認人的話,只怕馬上就大禍臨頭,饒是孟霆經過無數大風大浪,這壹來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在氣氛十分緊張之際,忽聽得壹個人冷冷說道:“薩怒窮,我在這裏,妳不用找了。”走出來的正是武林天驕。
  薩怒窮進來的時候沒有完顏豪那樣留心註意,直到武林天驕走了出來,他才發現。這壹發現令他心膽俱寒,原來他在二十年前,就是由於敗在武林天驕手下,這才被迫銷聲匿跡,過了二十年之久,方才出山的。雖然他業已練成毒掌功夫,自付還不是武林天驕的對手。
  武林天驕走了出來,完顏豪當然是不能裝作看不見了。
  當下只好上前行禮,說道:“檀貝子,妳幾時回來的?我爹爹可正在想念妳呢。”
  檀羽沖淡淡說道:“我的貝子不是早已有人繼承了麽?我現在只是壹個普通百姓。小王爺,妳這樣多禮,我可擔當不起。”
  當年檀羽沖出走之後,他的叔父檀道雄奏請金主完顏亮,把世襲貝子的名位讓給他自己的兒子檀世英繼承,這件事情是得到完顏豪的父親完顏長之的方才成功的。檀羽沖舊事重提,完顏豪不禁面上壹紅,說道:“當今皇上,也還是在想念妳的。妳這次回來,定是上邀聖眷,世襲貝子,何足稀奇,皇上另外給妳封王,那也是意料中事!”
  檀羽沖冷笑說道:“我若是貪圖富貴,當年也不必離開京城了。妳要我人朝面聖,或者去見妳的爺爺,這些事情暫且緩談,我現在是以武林中人的身份,來到虎威鏢局,做孟老鏢頭的客人的。薩先生找我的事情,我待先和他有個交待!”
  薩怒窮又驚又氣,心裏想道:“妳這分明是恃強欺我,硬把事情攪到自己身上。”但也只好陪著笑臉說道:“檀貝子,我找的朋友可不是妳啊!”
  檀羽沖繃著臉說道:“二十年前,咱們就有過‘交情’的了,妳不承認我是妳的老朋友麽?”
  薩怒窮忍氣說道:“是,是。多蒙貝子擡舉,把我當作朋友,我可不敢高攀。不過我現在我的是另外兩位朋友。”
  檀羽沖道:“妳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他們是何等佯人?”
  薩怒窮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檀貝子,妳沒聽見?”
  檀羽沖淡淡說道:“沒聽見,妳再說壹遍。”
  薩怒窮只得忍氣吞聲,再次說道:“壹個是綽號黑旋風的風天揚,壹個是綽號轟天雷的淩鐵威。都是二十來歲年紀,淩鐵威長得黑些,象是個鄉下幹莊稼活的小子。”
  檀羽沖道:“我壹直在這裏,從沒見過妳說的這兩個人。”
  薩怒窮道:“或許他們已經喬裝打扮,瞞過了檀貝子的眼。”
  檀羽沖道:“妳找他們幹嘛?”
  薩努窮把眼睛望著完顏豪,不敢馬上回答,完顏豪陪笑說道:“實不相瞞,這兩個人乃朝廷所要緝拿的欽犯。”
  檀羽沖道:“虎威鏢局在大都也開了十年了,他們做這樣大的鏢行生意,妳以為他們敢窩藏欽犯麽?”
  孟霆忙道:“薩先生別開玩笑,孟某今日正要閉門封刀,如何能有這樣天大的膽子,膽敢窩藏欽犯?”
  完顏豪道:“我不是說妳窩藏欽犯,我是恐怕這兩個人瞞著妳混進來,借妳虎威鏢局這塊金漆招牌庇護,所以我才請妳讓薩先生搜壹搜。”
  檀羽沖驀地板起臉孔,說道:“小王爺,這裏是鏢局,可不是衙門!”
  完顏豪道:“檀貝子,妳這話是什麽意思?”
  檀羽沖道:“今天是孟老鏢頭的喜慶日子,妳們卻來搜查客人,是要把他的鏢局當作辦案的衙門了?哼哼,我是孟老鏢頭的客人,妳不給主人的面子,也就是有意和我為難了!”
  完顏豪道。“檀貝子,妳別誤會……”話猶未了,檀羽沖已是截斷他的話,接著說道:“沒什麽誤會,我問妳,妳到底是來向孟老鏢頭道賀的還是來辦案的?”
  完顏豪道:“我是有心來賀喜的,不過……”
  檀羽沖道:“沒有什麽‘不過的’了,在這裏的都是武林朋友,我不管妳是什麽人,到這裏就該守武林規矩,妳要辦案,待這裏的喜事過了,走出這座鏢局的大門,妳再辦吧!”
  完顏豪道:“這個,這個……”
  檀羽沖冷笑道:“什麽這個那個?在妳的眼中,大概我也是欽犯吧?妳不如押我回去,總抵得過捉那兩個人吧?”
  完顏豪滿面通紅,說道:“檀貝子言重了,小侄那裏敢有這個存心?”心裏則在想道:“若然先帝還在,豈能容妳重回大都,妳本來就是欽犯!”
  原來金國現在的皇帝完顏雍,乃是以旁支繼承“大統”的,完顏亮荒淫無道,失盡民心,兵敗瓜州之後,被部下所殺,完顏雍籠絡宗室親王和統兵的大將,方始得登寶座。檀羽沖是最早反對完顏亮的壹個人,他雖然沒有參加擁立完顏雍之事,但對完顏雍來說,完顏亮的被推翻,檀羽沖也有壹份間接的“功勞”的。故此完顏雍對檀羽沖雖然談不上有什麽好感,卻也沒有什麽惡感。檀羽沖的“背叛皇室”的罪名,在完顏雍登位之後,也早已取消了。完顏豪就正是因為這個原故,不能不對檀羽沖討好的。(當然為了怕吃眼前虧,也是他要討好檀羽沖的壹個原因。)薩怒窮最害怕的人本來就是檀羽沖,此時見完顏豪也不敢替他敝主,心裏更是慌了。只得自打圓場,說道。“那兩個人到底是不是黑旋風和轟天雷,其實我也不敢斷定。只是我覺得有點相似罷了。看錯人也是有的。孟老鏢頭,我這壹來吵擾了妳,實在不好意思。我在這廂向妳陪罪啦。”
  孟霆說道:“薩先生,妳這樣說小老兒可是擔當不起。我但求能夠過得個安樂的晚年,這就要拜薩先生之所賜了。”他這話對薩怒窮暗藏譏諷,但薩怒窮也只好當作不知了。
  檀羽沖也不想做得過份,當下見好收篷,便即哈哈壹笑,說道:“好啦,如今雨過天晴,咱們同慶賀孟老鏢頭的封刀大典,大家可別煞風景啦。”
  不料檀羽沖想要“見好收篷”,卻還有壹個人不肯放過他。
  這個人是蒙古的國師龍象法王。
  龍象法王哈哈壹笑,走上前來,說道:“小王爺,這位檀貝子妳怎麽不給貧道引見引見?”
  完顏豪笑道:“我以為妳們是早就相識的了。”
  龍象法王哈哈笑道:“武林天驕的大名我是聞名已久的了。聽說檀貝於是金國第壹高手,今日得見,何幸如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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