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燕壘生

歷史軍事

《天行健》作者憑空架構了壹個戰爭時代,戰爭的慘烈,勇士的無畏,情節的萬變讓人把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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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伏羲谷

天行健 by 燕壘生

2018-8-30 14:18

  如果要閃,已經來不及了。我猛地壹腳踢向床頭,床板被我踢了起來,簾子壹般擋在我面前。士兵們當然沒有床,鋪蓋往地上壹攤就睡覺,我好歹算是個都督,還帶著個床架子,用木板搭了個床。以前總覺得這樣有點不與士兵同甘共苦,現在卻在慶幸沒有完全同甘共苦。
  床板壹豎起,只聽得“嚓”的壹聲,劍尖透過木板。那人出劍極快,也有點太快了,大概想收手都來不及,這壹劍居然連木板都紮透了。我趁他還沒有拔出劍來,身形壹晃,已閃到壹邊,正要拔刀砍去,卻見他頭壹晃,額上突然有鮮血迸流,他呻吟了壹聲,人軟了下來。不等我奇怪,只聽得馮奇驚叫道:“楚將軍,妳沒事吧?”
  馮奇站在門口,臉上滿是驚恐,手上還拿著那把彈弓。我道:“我沒事。”
  馮奇快步過來,踢了壹腳那人,道:“還好,我總算趕上了。沒想到這刺客居然能到這裏來,該死的,軍中戒備太松了。”
  我道:“不是戒備太松,是這人本事太強了。他死了麽?”這人身法如電,我自覺也趕不上這人的動作。這人的劍術,總讓我想起遇到過的那些奇醜無比的劍客。還記得當初在回帝都途中遇到那個自稱是“神”的劍客時,張龍友跟我說過那是壹種法統的劍術,在馬上雖沒什麽大用處,但步下相爭,威力卻極大。也幸虧馮奇能及時過來,不然還真不壹定鬥得過他。
  馮奇蹲下身,試了試他的鼻息,道:“死了。”他翻過那人的身體,那人後腦上嵌了壹顆鐵丸。馮奇的彈弓與這人的劍術倒是異曲同工,在馬上沒多大用處,步下時卻傷人立死。
  我道:“可惜這人已死,問不出他的來歷來了。”這人雖然乍壹看極像張龍友,但細看便知不是了。這人膚色比張龍友黑得多,也要瘦壹些。
  馮奇道:“楚將軍放心,還有壹個,那人我已讓他們定要捉活的了。”
  這時外面忽地傳來壹陣歡呼,馮奇眼中壹亮,道:“楚將軍,捉住了!那人捉住了!”
  我道:“去看看吧。”
  馮奇答應壹聲。走出門口,他讓幾個親兵把我的營帳中收拾幹凈,跟上來道:“楚將軍,今天要多加小心。雖然現在有兩個刺客,我怕還會有第三個出現。”
  我點了點頭。此時壹些人已迎了過來,當頭的是提著兵器的楊易與陳忠。他們兩人的營盤靠近中軍,離我最近,聞聲已趕了過來。
  看到我,兩人同時跪下。我忙迎上去,道:“請起。刺客捉到了麽?”
  楊易點了點頭,道:“此人好生厲害,傷了我們十幾個弟兄,還是陳將軍以巨盾合圍逼住了他,方才打落他的兵器,將他擊昏了。”他說著,把身邊壹柄斷劍雙手捧著遞過來。我接了過來,壹眼便看見那斷劍劍柄上嵌著的壹個太極圖,道:“人呢?”
  楊易道:“便在後面。”他站起身,道:“擡上來!”
  兩個士兵擡著壹個人過來了。這人身材瘦小,頭上還蒙著布。馮奇在我身後小聲道:“這人蒙面,進軍營時受到盤問,結果拔劍傷人,另壹個想必是趁亂進來的。”
  我走過去,冷笑道:“好狡猾的刺客。只是想到地軍團來,當然討不了好。楊將軍,快將受傷的弟兄送醫營醫治。”
  我壹邊說著,到了那刺客身邊。刺客四馬攢蹄地綁在壹根槍桿上,這種姿勢被綁著,有天大的本事也拿不出來了。這人的劍很刺,只利於擊刺,陳忠用巨盾困住他,正是以長擊短。以陳忠那等神力,沒打爆他的頭也肯定是想留活口,手下留情了。馮奇看樣子很為刺客侵入我的營帳而不安,我說這話是安安他的心。我伸手揭開這人的蒙面,本想笑著說幾句,好讓馮奇更寬心壹點,哪知才揭開壹角,卻如遭電擊,渾身都僵住了。
  這人竟是海老!
  海老這人太神秘了。以前何從景對他言聽計從,但在與共和軍共同攻擊南安城時,我聽明士貞說何從景要對付海老,壹直想不出究竟是什麽原因。只是我再會胡思亂想,也想不到這個睿智的老者居然會充當刺客,並且現在被我們四馬攢蹄地綁起來。
  馮奇看我半晌不說話,過來道:“楚將軍……”
  我不等他說完,搶道:“將這刺客裝入囚籠,放到我帳中來,我要馬上審問。”
  馮奇答應壹聲,楊易在壹邊道:“都督。”
  他還沒說什麽,我道:“楊將軍,陳將軍,妳們休息去吧,讓軍中弟兄加強戒備,只怕刺客還有同黨。再通知廉曹兩將軍,讓他們堅守本陣,多加小心。”
  如果照慣例,我總會讓五德營統領與我壹同審訊的,楊易想必也要請示壹下,卻沒想到我會這麽說。只是他沒有多說什麽,面色肅然,與陳忠兩個向我行了壹禮。刺客居然侵入了中軍,這還是地軍團成軍以來的頭壹次,他們也很是不安。
  我小聲道:“楊兄,鄭昭先生現在如何?”
  “他被軟禁著,我派了幾十個兄弟輪番看守,每個時辰壹換,十二個時辰從不間斷,楚將軍放心。”
  我點點頭道:“千萬要小心,不能出亂子。”鄭昭這種異術實在太叫人發毛了,現在這種最關鍵的時刻也只有楊易看著我才能放心。我回到帳中,裏面已經收拾幹凈了,海老被關在壹個囚籠裏。囚籠是關押犯了軍紀的士兵的,就是以前的坐籠,只是我把坐籠周圍的那些尖棒全都去掉了。犯了軍紀,即使是死罪,斬首示眾已經足夠,用這種酷刑也是多余。地軍團軍紀極嚴,但也會有犯軍紀的士兵,用這種囚籠關壹兩天,知錯了便已足夠。關海老的是個大號囚籠,海老人生得也矮小,所以顯得很寬敞。海老身上被搜過,利器都已搜走。他被綁在囚籠的欄上,就算醒了也動彈不得。
  我查看了壹下,確認海老不會掙脫,向壹邊的馮奇點點頭。馮奇會意,拿起桌上的壹碗水,含了壹口,走到籠邊向海老面上噴去。海老似乎也有鄭昭那樣的攝心術,單獨面對他我還當真不敢,因此讓十劍斬中的今晚輪值的四人都陪在我身邊。
  馮奇壹口水噴出。剛噴到海老臉上,馮奇臉上露出詫異之色。海老長相奇醜無比,有布蒙著還看不出來,但這布壹濕便貼在了臉上,馮奇看來定是大吃壹驚。他倒也沒說什麽,走過來小聲道:“他醒了。”
  我走到海老身邊,看著他動了壹下,慢慢睜開眼。等壹看到我,他眼裏卻沒有驚異,只是苦笑了壹下,道:“楚將軍,果然殺不了妳。”
  我又向前走了壹步,道:“海老,請原諒我的無禮。”
  海老道:“我來行刺,自當如此,楚將軍不必自責。”他看了看站在我身邊的馮奇,道:“這位將軍想必也糊塗了,呵呵。便是老朽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來行刺的壹天。”
  我們壹問壹答間,馮奇臉上已露出了詫意。海老長相古怪,已經讓他奇怪,而我和海老居然認識,現在我哪裏像是在審問刺客,倒似與故交拉家常壹樣,如果是曹聞道,壹定按捺不住好奇心要問我是怎麽回事了。
  我拖過壹張凳子坐了下來,道:“海老,我有句話要問妳。”頓了頓,我道:“妳到底是什麽人?”
  海老也看著我,道:“楚將軍,妳當真想知道?”他看了看馮奇,道:“妳讓他們退下。”
  海老要對我用攝心術?我的心中壹動,但如果不聽他的,海老壹定不肯說。我站起身道:“馮兄,妳與弟兄們先到外面等著。如果我說要帶此人出去,妳不要聽我的命令,立刻用冷水澆到我頭上,將此人拿下。”
  馮奇睜大了眼,可能他覺得我有點糊塗了。只是他再莫名其妙,也不多說什麽,行了壹禮道:“遵命。”
  他帶著三個十劍斬中人壹塊兒出去,我重新坐下來,道:“海老,假如妳要用攝心術,我勸妳還是算了。”
  海老眼中閃過壹絲驚詫,道:“原來妳也知道攝心術。妳也真的越來越厲害了,現在我就算對妳用攝心術,也逃不出去。”
  我道:“我也不信海老妳會用這種手段。只是今天實在也太亂了,我本來更相信海老妳決不會充當刺客,可是妳仍然當了刺客。”海老看著我,眼中灼灼放光。我知道那並不是施攝心術的意思,看著他的眼睛,也不避讓。半晌,海老道:“豈但是妳,我也不相信自己會來行刺,但還是來了。”
  我道:“那麽,請問究竟有什麽原因?”
  海老嘆了口氣,道:“原因很簡單。妳那四個保鏢為什麽會出去?”
  我呆了呆,道:“海老妳這是什麽意思?”
  “妳說呢?”
  我皺起眉,過了好壹會,才不確定地道:“我想來想去,只有壹種可能了,是有人給妳下了命令。”
  海老氣概極大,在五羊城時,望海三皓中另兩個老人極得何從景信任,但在海老跟前卻直如隨從。如果說有人能命令海老,我實在不敢相信。但我話剛出口,卻見海老點了點頭,眼中有嘉許之色。我更是詫異,道:“那麽,到底是什麽人能命令海老妳?”
  海老道:“楚休紅,直到現在妳似乎還很尊敬我。我想問問妳,這是什麽原因?”
  我道:“當初在五羊城聆聽海老妳的教誨,妳曾說過,天下萬物皆是平等。此理我從來沒想過,聽海老妳壹言,方才茅塞頓開。更何況以前數次受過海老恩惠,楚某念茲在心,絕不敢忘。因此——”我頓了頓,接道:“海老妳居然前來行刺,便更讓我奇怪了。”
  海老嘆了口氣,道:“妳既然也認為天下眾生平等,不論是什麽,都有活下去的權力,那妳為何仍然提兵來此?”
  “受命於上,不敢有違。”
  海老看著我,道:“我與妳也是壹般。”
  我說不出話來。在我的印象中,總以為海老不會聽任何人的命令,可是顯然我想錯了。我皺起眉頭,道:“當初帝國南征軍中的高鐵沖,還有我在符敦城外碰到過的壹個,曾與鄭昭壹同來帝都的海老妳的孫子,加上海老妳,似乎是另壹種人,我說得對麽?”
  海老怔了怔,道:“孫子?”他想了想,這才道:“原來妳是說那個啊。其實他不是我孫子,也許有點親屬關系,但我也不知道。”
  我詫道:“妳自己都不知道?”
  海老嘆息了壹聲,道:“妳顯然沒有讀心術,不然早來讀我的心了。有過女人了吧?”
  我的心微微壹痛。第壹個女人是高鷲城裏的蘇紋月,每當想起她來我就覺得心痛。我道:“這和女人有什麽關系?”
  “讀心術需要童身。壹旦練成,也就成了天閹。”海老苦笑了壹下,“我怎麽還能有孫子?”
  我呆了呆,道:“還有這等異事!”
  “妳在見過蛇人前,相信世上有這種人麽?”
  我道:“天機法師的《皇輿周行記》中曾有記載,但我那時根本沒看過這部書,當時也實在不敢相信,所以曾拖了個蛇人的屍首去見高鐵沖,他才告訴我的。海老妳與蛇人有什麽關系?”
  海老道:“這樣說也說不清,我還是從頭說起吧,不知楚將軍有無興致?”
  我耳朵都要豎起來了,道:“當然有,海老請說。”
  海老道:“那妳不放開我麽?”
  我猶豫了壹下,道:“海老,請原諒,妳實在太讓我害怕,所以不能釋縛。請說吧。”
  海老也沒有堅持,頓了頓,道:“很久以前,這世界是另壹個樣子,當時的人能借助工具在天上飛得比鳥還高,在地上跑得比奔馬還快。”
  我道:“是。我當初還找到兩部書,講的就是那時的事,只是不太看得懂,而且書頁的材料我至今也搞不懂是什麽做的。”
  “妳覺得這些都是真事麽?”
  我想了想,道:“雖不敢信,但也不敢說那是假的,畢竟年代太過久遠,已經沒什麽證明。”
  海老道:“那都是真的。我們這個世界,其實是上壹個世界的殘余。”
  我詫道:“上壹個世界?”
  “是。上壹個世界,就是妳們這些人的祖先。妳想必也聽說過,他們神通廣大,幾乎無所不能,結果遭了天譴。”
  我幹笑了壹下,道:“我壹向以為這只是傳說而已,畢竟太不可信了。”
  海老道:“當初我也覺得那只是胡扯,直到看到蛇人。”
  “蛇人?”
  海老點了點頭,道:“妳覺得,蛇人是怎麽來的?”
  我皺起眉頭,道:“聽說蛇是生蛋的,蛇人想必也是如此。”
  “妳見過蛇人的蛋麽?”
  我呆了呆。與蛇人交戰過這麽多年,我還真的從來沒見過蛇人的蛋,只能見到蛇人源源不斷地出現。別說蛇人蛋了,連母的蛇人,這許多年來我只見過那百卉公主壹個,別人就從沒見過。我道:“蛇人的蛋應該都在伏羲谷中吧?”
  海老點了點頭,道:“不錯。只是與妳想的不同,蛇人的蛋並不是公母相交生出來的。”
  我呆了呆,道:“那這些蛋是怎麽來的?”
  海老看著我,慢慢地道:“是我們造出來的。”
  我怔住了。半晌,幹笑了壹下,道:“難道,蛇人都是妳們造出來的麽?”
  海老點了點頭,道:“可以這麽說。蛇人以前只有零星幾個,只是這幾十年來我們大力制造,蛇人這才壹下子多了起來。”
  我的頭像是被攪成壹團糊壹般。海老的話實在讓我難以理解,我冷笑道:“妳們怎麽造?拿個蛋念幾句咒,鉆出蛇人來了?”
  我這已是在挖苦了,海老卻道:“相去也不遠吧。”
  “妳們造出蛇人來做什麽?”我突然覺得有些煩躁。雖然告訴自己,海老應該不會騙我,但他的話實在太難以置信了。我道:“別忘了,蛇人是要吃人的。妳們並不是蛇人,總不會嫌命長了,造些蛇人來吃掉自己?”
  海老嘆了口氣,道:“信不信由妳了。我們原先是住在壹個極偏僻的地方。也許說那裏偏僻還不夠,其實那個地方是壹個地穴,沒有出口。”
  我道:“妳們在地穴裏?既然沒有出口,那是怎麽進去的?”
  “也許,是很久以前就封住了吧。”海老的目光有些迷惘,他的聲音也低了許多,“我們不知在那裏住了多久,只知道有許多代了。雖然在地底,但壹樣有陽光,有食物,我們過得很好,都覺得自己應該永遠生存在地底下。”
  我怒道:“這怎麽可能!地底下怎麽可能住上許多代!海老,我敬妳為人,才聽妳說話,倘若妳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來騙我,別怪我沒耐心了。”
  海老看著我,半晌才道:“好吧,那妳就當我是說壹個異想天開的故事吧。這些人有無數代都在地底下繁衍生息,從來沒有看過壹眼外面的世界。直到幾十年前的壹天,突然發生了地震。”
  我突然覺得自己幾乎透不過氣來。這並不是因為海老對我用攝心術壹類,而是我本能地覺得,海老雖然改用了說故事的口吻,但他說的這個故事卻更像真的。我什麽話也沒有再說,只是聚精會神地聽著海老的話。
  “地面打開了,這些人才發現原來外面還有壹個世界。只是他們已經在地底下住慣了,外面這個世界變得如此陌生,難以捉摸。因此,當時雖然通往外界的口子打開了,卻沒有人想過要出去。只是,災難接踵而至,本來他們在地底下有壹切,光亮,食物,樣樣都有,地震後卻壹下子變得短缺起來。更可怕的是,地震後,連繁殖都已中止,這些人已面臨了絕滅的危險。”
  我雖然仍不敢信,可是海老的話卻似有種魔力,讓我不得不聽。我道:“於是就出來了?”
  海老點了點頭,道:“當生存都成了問題,誰都知道留在地底下是死路壹條,於是這些人到外面來了。外面有光亮,有食物,更主要的是,他們希望能在外面找到繁殖下去的辦法。可是壹到外面,他們才發現竟然與他們熟知的世界全然不同,外面竟然是個蠻荒世界。還好他們有壹幅上古留下來的圖,按照這圖指示,類似他們住的地方還應該有五個,分布於各處,以大江為界,南方四個,北方壹個。可是他們費盡心機去尋找時,卻發現南方有兩個因為年代久遠,已經完全湮沒了。於是他們就找南方的最後壹個,也就是位於伏羲谷的那個。”
  我睜大了眼,心知海老要說到正題了。蛇人來歷的秘密,大概馬上就要從他嘴裏說出來了吧。我大氣也不敢出,看著他。海老蒙面的布還沒拿掉,他也被綁著,可是他的樣子卻顯得如此睿智,似乎能夠洞察壹切。
  “他們到了伏羲谷,發現這裏竟然沒有遭到破壞,壹切都完好無損,登時大喜過望。但細細察看,才發現了其中的不同。”
  我剛想問:“什麽不同?”猛然間想起海老方才說的蛇人是下蛋來繁殖的,搶道:“那裏只適用蛇人麽?”
  海老點了點頭,道:“正是。蛇人與我們不同,伏羲谷中的設施保存雖然完好,卻只能適用於蛇人,對我們來說毫無用處。這種從絕處逢生的驚喜轉而失望的感覺,楚將軍妳想必也知道吧。”
  我知道。我默默地想著。不止壹次,我還沒來得及從逃出生還的欣慰中清醒過來,馬上就陷入了絕望。我道:“妳們仍然不死心?不是還有最後壹個麽?”
  海老嘆了口氣,道:“如果這最後壹個是在荒野裏,那自然沒有什麽問題。”
  我忽地倒吸了口氣,道:“在我們的城裏?”剛說出,見海老點了點頭,我接道:“是霧雲城?”
  海老道:“楚將軍,妳的洞察力當真越來越強了。”
  蛇人當初北上圍攻帝都,在兵法上不免有點稍嫌急躁。後方尚未平定,就急著遠攻帝都,結果失敗後蛇人就再沒有能力發動大規模的遠征了。我道:“可是,如果蛇人是妳們繁殖出來的,為什麽圍攻帝都失利後,妳們沒有加緊制造蛇人,蛇人的兵力反有減退之勢?”
  海老又嘆了口氣,道:“楚將軍,妳聽說過壹句話,叫‘玩火自焚’麽?”
  我睜大了眼,努力理解著海老這話的意思。半晌,我道:“難道,蛇人也明白過來了?”
  “不能說完全明白過來,但它們雖然曾經是些生番壹類,卻畢竟不僅僅是壹件武器。”海老眼裏已帶著憂慮,“當初天法師決定用蛇人來對抗妳們。當蛇人壹舉攻破高鷲城時,我就已經對蛇人的戰力擔心了。蛇人的戰力實在超乎我的想象,而且與我先前估計的不同,蛇人也並不永遠是些生番。剛發現蛇人時,它們全是些半人半獸的東西,但很快就有人學會了說話,而且說得越來越好。當我發現蛇人在自行訓練自己不怕明火時,我便擔心有壹天無法制住蛇人了。可是那時天法師只說我是多慮。”
  我道:“天法師?是妳們的首領麽?”
  海老點了點頭,道:“我們壹共有二十多個,壹半留守伏羲谷,壹半分派各地。”
  我沈吟了壹下,道:“海老妳被分派到五羊城吧?以前那高鐵沖就到了軍中。只是,符敦城裏妳們派了誰?”
  海老低低笑了笑,道:“楚將軍,這些妳就不必問了。其實妳也該知道,我們的長相雖然與妳們有些像,但畢竟大為不同,妳看到了便猜得出來。”
  在符敦城外我遇見過的那個自稱為“神”的劍手,應該就是伏在符敦城的海老那壹類人吧。我道:“後來呢?”
  “當蛇人勢如破竹,壹舉將大江以南的人類幾乎壹掃而光時,天法師也終於害怕起來。再這樣下去,蛇人在數量上已占了優勢,加上它們那恐怖的戰力,蛇人消滅妳們之後,就要反客為主,我們就根本無法控制它們了。”海老搖了搖頭,苦笑道:“真是夠諷刺。天法師覺得妳們是壹些恐怖的敵人,所以要用蛇人來對付妳們。可是妳們終究還可以對付,我們卻造出了另壹個自己無法對付的敵人出來。於是,天法師決定改變策略。”
  我聽得心裏發毛。每壹次面對蛇人,我都覺得心悸,即使已經經歷了那麽多年的死戰。海老說蛇人“無法對付”,我也時常有此想法。幾乎每次面對蛇人時,除非我們占了絕對優勢,我總會有壹種無法匹敵的驚愕與擔心,總是想著:“如果蛇人再多壹點,那我們肯定會敗。”我道:“妳們又用了什麽策略?”
  “牽制蛇人,讓妳們能夠各個擊破。”
  我壹怔,但馬上也就恍然。帝都之圍後,蛇人的攻勢往往顯得雜亂無章,以至於文侯覺得蛇人會四路出擊,蛇人戰力如此之強,如果它們全力反撲,我們未必能頂得住。但帝都之圍後,蛇人卻壹直沒有再組織起壹次大規模的進攻,我壹直以為那是蛇人到底還不如人類,仍然不通兵法,以致錯失良機,我還時不時為自己慶幸,現在才知道原來那是天法師有意要消耗蛇人的實力。我道:“蛇人被妳們分派著送死,它們沒有察覺麽?”
  “天法師嚴令它們不得與妳們談判。雖然也有蛇人曾有過懷疑,但不等它們發覺,便被勒令送死,它們也來不及有什麽舉動了。”海老嘆了口氣,道:“天法師雖然能力出眾,但他剛愎自用,壹意孤行,錯誤估計了蛇人的能力,已犯下了第壹個錯誤,隨之又犯了第二個,他低估了妳們的能力。妳們不但頂住了蛇人的攻擊,而且還進行了反攻。此時天法師已經陷入泥潭不能自拔,蛇人中的精銳已經對它們這個神產生懷疑,天法師必須把這些蛇人早早送死。但產生懷疑的蛇人都是能力甚強之輩,這些蛇人壹死,此消彼長之下,更擋不住妳們的攻擊,結果終於到了如今這地步。”
  下棋有謂“壹招不慎,滿盤皆輸”的話,天法師連下了兩步壞棋,這局棋已是註定要壹敗塗地了。我道:“海老,妳既然洞若觀火,為什麽不勸告他壹句?”
  海老嘆道:“我們之中,也分為兩派,其中大部追隨天法師,打算利用蛇人消滅妳們後再消滅蛇人。我建議與妳們取得聯系,以我們所掌握的知識來交換想要的,但被天法師駁回。”他頓了頓,道:“他要的,是妳們與蛇人兩敗俱傷。”
  我道:“海老,妳們究竟是什麽人?”
  海老擡起頭,道:“這並不重要。楚將軍,此番老朽受命前來,原本就沒打算成功,只是想求楚將軍壹件事。”
  我道:“是什麽?”
  “蛇人已經勢在必亡,妳們也決不會饒過它們的。我只請妳下手之時,能放過我的同族。”海老頓了頓,又道:“還有,阿麟他定然也失手了,請妳也放過他吧。”
  也許,這才是海老真正的目的吧,他也知道行刺那是不可能的。我道:“阿麟?是那個與妳壹同來行刺的人麽?他好像不是妳的同族。”
  海老道:“他們兄弟兩人是被人遺棄的孤兒,我到五羊城時收養了他們。”
  我的心猛地壹跳,道:“兄弟?他還有個兄弟?”
  “是啊。只是他兄弟兩個性情大不壹樣,阿麟只學會了劍術,阿龍卻不喜劍術,雜七雜八倒學了很多,不過十多年前阿龍便走失了。”海老嘆了口氣,道:“他是妳們同類,與我們不同。雖然阿麟來行刺妳,但還請楚將軍饒了他吧。”
  那個阿麟已被馮奇壹彈子打死了。只是我現在心裏卻如翻江倒海壹般,想的都是張龍友的事。那個阿麟與張龍友如此相似,壹定就是張龍友的孿生兄弟了。當初在國殤碑下我們各自說起父親對自己的期許,只有張龍友說自己沒有父親。那時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我只覺得那是因為張龍友父親早死,他不願提起吧,沒想到居然其中還有這樣的內情。也怪不得,張龍友知道那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原來他是海老的弟子。
  我正想著,海老忽然道:“阿龍原來在帝都了?真令人想不到。”
  我只覺毛骨悚然,不自覺地向後壹跳,離海老更遠了些。對海老我壹直很尊敬,我也準備無論如何也要放了他,但海老的這壹句話卻已讓我動了殺機。
  海老也會讀心術……
  有壹個鄭昭在身邊,已讓我如坐針氈。鄭昭著了我的道,不能再對我讀心,我都忘了海老仍然能夠!我看著海老,心裏百感交集,海老的眼裏也由驚愕而轉為失望。半晌,我才低低道:“海老,對不起……”
  海老沒有再說什麽。他既然能讀我的心,自然知道我在想什麽。他看著我,低聲道:“好吧,楚將軍,我只求妳壹件事吧。”
  “不行。”
  我怕自己會再心軟,又退後壹步,道:“海老,您的恩情在下時刻銘記在心,但也請海老您記住,我們都是異類,不要再指望我會發善心。”
  我拼命想著那壹次在南安城下海老要何從景發兵攻殺前來增援的帝國軍的事。如果那壹次不是何從景大膽違命,帝國軍與共和軍的同盟就會徹底破裂,以前的戰果也前功盡棄了。即使海老心裏想的真的是與我們和平共處,我也決不能信,就像他說他不願前來,但仍然前來行刺我壹樣。
  海老看著我,雙眼灼灼放光。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喝道:“馮奇!”
  馮奇與三個十劍斬壹同走了進來。他想必還在想著我剛才交代他的事,進來時壹臉警惕。我道:“馮奇,去拿壹杯毒酒來。”
  馮奇呆了呆,道:“都督,妳要毒酒做什麽?”
  我只覺海老的目光像錐子壹樣刺在我後背上。我拼命直起身子,道:“給那位海老壹杯毒酒,讓他服下去。”
  毒酒只用來處置犯了死罪的中上級軍官的,不至於讓他們身首異處,死也死得好受些。馮奇剛才壹定大為驚異,但他也沒有多說什麽,行了壹禮便走了出去。過了沒多久,他已拿了壹壺酒和壹個杯子,放到我跟前後又摸出壹個用腸衣包著的毒藥塊,小聲道:“都督,都在這裏了。”
  我剝開腸衣,將裏面的毒藥灑在杯中,倒滿了壹杯,小聲道:“走到他背後,讓他喝下去。”
  馮奇仍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沒有多說,拿起杯子向海老身後走去。我看著海老,道:“海老,如果妳要罵我,盡請隨便。”
  海老苦笑了壹下,道:“人各有誌,各為其主,我罵妳做什麽。”他擡起頭,眼裏不再有那種奇異的神采,倒是滿溢著悲傷,道:“楚將軍,原來妳也壹樣。所謂萬物平等,果然只是壹句騙人的空話。”
  不管他是什麽異類,他現在的眼神與壹個人壹般無二,那麽失望,更確切地說是絕望。我垂下頭,小聲道:“對不住了,海老。”
  我轉身走了出去。海老沒有再對我用攝心術,現在也是我下令毒死他,可是卻不知為什麽,那杯毒酒仿佛是我喝下的,那麽苦。所謂萬物平等,真是壹句空話麽?海老自己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也許,只有遙遠的將來的人才能做到吧。我想著,可是心裏卻覺得,更可能是永遠都做不到。
  “統制,妳沒事吧?”
  曹聞道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我擡起頭,卻見他與廉百策兩人急匆匆過來。中軍遇刺,他們雖然紮營在外圍,聽到後仍然趕了過來。看到他們,我的心裏壹陣溫暖,道:“沒事了。”
  曹聞道打量了我周身上下,湊上前低聲道:“統制,是不是共和軍那些人做的?”
  我看了看壹邊的廉百策,道:“不是,是蛇人派出來的。妳們隊伍整頓得如何了?明天就該發動進攻。”
  壹說起軍情,曹聞道精神也來了,道:“請統制放心,我與老廉操練過壹次了,弟兄們士氣也正旺。倒是妳要加倍小心了,那些怪物居然會派人來行刺,這些長蟲怎麽殺到中軍來的?”
  我道:“行刺的不是蛇人。”
  曹聞道壹怔,還要說什麽,馮奇壹挑帳簾走了出來,見他們都在,先行了壹多半就是那個蕭子彥的座機,歪歪斜斜地向壹邊的絕壁撞去。壹旦撞上,不撞死也要摔死,邵風觀平時鎮定自若,此時卻也亂了方寸,大概這蕭子彥是他麾下愛將,縱然邵風觀嘴上說讓他自求多福,事到危急仍然關心。
  小王子也驚叫道:“不好……哎呀,還好!”卻見那架飛行機眼看要撞上絕壁,忽地壹折,竟然在空中壹個急轉,擦著石壁轉了過去。
  我手心捏了壹把冷汗,壹顆心剛放下來,邵風觀在壹邊重重喘了口粗氣,喝道:“好小子。”
  小王子忽然道:“邵將軍,妳的手!”
  我循聲看去,卻見邵風觀的手掌裏正有鮮血滴下。我吃了壹驚,還沒說話,邵風觀已苦笑了壹下,道:“楚兄,關心剛亂,讓妳見笑了。”
  他竟然是在不知不覺中,指甲掐破了掌心皮膚。我道:“來人,給邵將軍包紮壹下。”
  邵風觀擦了壹下手,道:“不礙事。楚兄,我得回去讓下面清出點地方來。蕭子彥這小子死裏逃生,若是降落時出個亂子,那才劃不來。”
  我道:“邵兄請便。”
  風已越來越大,旗幟幾乎都要被吹得直了,呼啦啦地作響。身後又傳來壹陣馬蹄聲,卻是馮奇疾馳而來。我見他的臉色也有些異樣,心頭壹沈,道:“曹將軍如何了?”
  馮奇到了我跟前,道:“稟楚將軍,曹將軍將那支地底冒出的蛇人消滅幹凈了。”
  我松了口氣。馮奇看來也明白他的樣子讓我誤會,道:“這地方真個匪夷所思,外面的風還能撐得住,壹入風刀峽,居然大得驚人。甘將軍走得算快了,可是最後還有十來個人沒有趕上,壹門神龍炮也沒來得及拖出來,起風時居然連這神龍炮都被卷得飛了起來,沒來得及出谷的幾個弟兄更是被……”
  他已說不下去了。小王子追問道:“怎麽了?”
  “連同那些被逼住的蛇人壹起,被壹下子撕扯成血沫了。”
  我心頭也是壹涼。如果不是楊易的進攻卓有成效,我們會有大半被封在風刀峽裏進退不得,這壹陣大風便會令我們損失大半。這也是蛇人壹直龜縮谷中不敢外出攻擊的原因吧,蛇人自恃天險,可就是這天險令它們陷入了絕地。
  天命有歸,非戰之罪。我又想起當初路恭行死前說過的這八個字。有時,勝負並不決定在指揮官的能力上,更決定於壹點點不可捉摸的運氣。不管怎麽說,現在已經起風,我們沒有了後顧之憂,更可以全力向前了。
  我在馬上長了長身,道:“好,吹號,發動總攻!”
  這個命令說說容易,要做卻難。我壹直就在等待著的這個機會,現在終於來了。現在,才是決定勝負的最後壹戰,如果我們敗了,外面的丁亨利無法趁機攻進來,也就失去了坐收漁人之利的機會。而共和軍並沒有獨立攻擊蛇人的實力,這壹次遠征伏羲谷,也可以說是人類消滅蛇人的最後壹個機會。失去了這個機會,帝國與共和軍聯手與蛇人相抗這麽多年取得的成果都將毀於壹旦。丁亨利不是平庸之輩,壹定看得到這個後果。要破解他對我們的異心,這也是唯壹壹個方法。
  我實在不願意再有戰爭了。從違背文侯的命令開始,我壹直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帝國與共和軍要麽壹塊兒壹敗塗地,要麽就只能合作。而我總覺得,丁亨利壹定也有這樣的想法。何從景壹定命令他向我們下手,而他也在千萬百計地避免這個後果。現在有這樣的戰果,我倒覺得那是我和丁亨利默契的成果。
  總攻號吹響後,原本就已占了上風的各營都為之精神壹振。也許,每壹個人都已看到了勝利的前景了吧,現在的攻勢幾乎可以以“瘋狂”來形容。地軍團各營像潮水壹樣壹波又壹波地攻擊,先前每前進壹步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現在卻壹舉突破了裏匏原和外匏原的交界口,前鋒壹舉殺入裏匏原了。
  小王子看得心癢難耐,不時看看我,準是要讓我下命令讓他領軍殺進去。只是現在軍心已然振奮到了最高點,他上去只是徒勞冒險而已,並沒有太大的用處。我故意不看他,只是帶著馬看著諸軍沖殺。
  這時壹個親兵道:“都督,曹將軍來了。”
  曹聞道正和幾個親兵隨眾過來。在他邊上的,是壹只手打著繃帶的甘隆。我忙迎過去道:“甘將軍,辛苦妳了。”
  曹聞道是地軍團嫡系,甘隆卻是助攻的客將。這壹波攻擊火軍團損失最為慘重,追究起來,我讓火軍團擔任後衛,難辭其咎。甘隆卻沒有半分怨恨我的意思,在馬上單手行了壹禮,道:“楚將軍,末將無能,令都督失望了。”
  我道:“甘將軍,妳們為國犧牲,豈是無能。火軍團的弟兄損失如何?”
  甘隆苦笑了壹下,道:“損失了近壹半。這壹戰,末將實在無顏面對畢都督。”
  火軍團來了三千人,這壹戰大概損兵壹千二三百,回去後畢煒壹定會借機彈劾我救援不力。只是現在我也不願多去想這些,我與畢煒不睦是我們兩人的事,火軍團的士兵壹樣是同甘共苦的帝國軍兄弟,甘隆為了這壹戰做出了這麽大的犧牲,壹樣令我感激。如果沒有火軍團殿後震懾,恐怕丁亨利在我們進入壹半時就會發動攻擊,讓我們腹背受敵吧。我道:“甘將軍,死者已矣,現在妳們好好休息壹下吧。”
  甘隆精神壹振,道:“楚將軍,甘隆尚有壹戰之力。現在還有四門神龍炮,還不曾好好開過火,讓我們上吧。”
  裏匏原比外匏原大得多,蛇人恐怕在裏面建築有工事。這種攻堅戰有火軍團助陣,能夠事半功倍。我想了想,道:“好吧。只是這壹戰,恐怕不決出勝負就不會結束了。”
  甘隆爽朗地壹笑,道:“男子漢大丈夫,死則死爾。能死在對蛇人的最後壹戰裏,那是做壹個戰士的光榮,請都督成全。”
  他並不屬於地軍團,但現在他也稱我為“都督”,那是把自己也納入地軍團裏的意思了。我看著他,心裏壹陣激動。不管怎麽說,畢煒雖然與我不睦,但兩軍合作時他仍然全心全意。助攻的火軍團由這個與地軍團關系最好的甘隆指揮,就已表明了他沒有掣肘之意。我點點頭道:“好,大家要小心點。曹聞道!”
  曹聞道壹直在邊上插不上嘴,聽得我叫他,他拍馬過來道:“末將在。”
  “妳協助火軍團的弟兄進攻,保護之責,由妳全權指揮。”
  協助火軍團的還有壹部分廉字營。但地軍團中的士兵訓練有素,能夠任意調動,即使是臨時整合,也如同壹個營壹樣。曹聞道不多說什麽,只是在馬上直了直身子,行了壹禮道:“得令。”
  兵鋒如刀,壹往無前。外匏原裏已是喧天的呼吼,即使是風刀峽裏尖厲的風聲也壓不下去。身邊不時有掛彩的士兵走過,但壹個個卻意氣風發,仿佛這點傷根本不在話下。不知是什麽人又唱起了那支《國之殤》:
  身既死矣,歸葬山陽,
  山何巍巍,天何蒼蒼,
  山有木兮國有殤,
  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低沈而渾厚的歌聲在山谷回蕩,悲壯豪邁,可是聽來又帶著壹股森嚴的殺氣。平時聽到戰士唱這首歌,總覺得有種視死如歸的激越,讓人熱血沸騰,現在卻聽得渾身冰涼。
  在他們心目中,壹定都覺得這是最後壹戰了吧。打完這場仗,只要還能保住性命,就能安享太平歲月了。如果帝國馬上就與共和軍兵戎相見的話,他們發現渴望著的太平仍然遙遙未及,還能有這麽高的士氣麽?
  我不知道。明明勝利在望,我卻感到了壹種說不出來的失落和迷惘。明天,對於我來說已是壹個猜不破的謎語,我幾乎不敢去面對這些英勇無畏的戰士。很多時候,我總想著,假如我戰死在疆場之上,也許會是個更好的結局吧……
  “都督。”
  壹個聲音打斷了我的沈思。我定了定神,只見簡仲嵐騎馬立在我身前。我道:“簡參軍,火軍團都撤完了麽?”
  簡仲嵐跑得急了,喘息也有些粗。他道:“都督,楊將軍的前鋒進展極速,只是身後要不要守禦?”
  現在風刀峽中狂風大起,根本不可能有人穿行的,簡仲嵐擔心的是明天共和軍趁風停時沖進來,打我們個措手不及吧。我笑了笑,道:“不必了。”
  簡仲嵐有些遲疑,道:“錢將軍他……要是他不能及時趕到的話……”
  我道:“放心吧,錢將軍非等閑之輩。”
  如果我派兵守在端口,丁亨利真要動手的話,只怕會認為我已有防備而采取持重觀望之策了。現在我們已經攻入裏匏原,駐軍不是個問題,如果丁亨利要動手,那麽他動手越早就越為有利。義字營的實力不如共和軍,但丁亨利派兵掩殺我們後方,留在外面的就不是擁有壹萬兵力,並且有鐵甲車的義字營的對手。到時共和軍的背信棄義就只會自食其果,反是他們腹背受敵了。我提前壹天發動進攻,也正是為了配合錢文義的進程。按照約定,明天就是錢文義抵達的日期。
  簡仲嵐沒再說什麽,只是道:“都督,有壹件事。”
  我不知道到了這時候他還要說什麽,道:“什麽?”
  簡仲嵐咬了咬牙,道:“共和軍的炮火射程,似乎能夠達到七百余步。”
  他的話如同石破天驚,我不由驚叫道:“什麽?”神龍炮能打到兩百步左右,先前我設計故意誇張的神龍炮的射程,讓丁亨利誤以為神龍炮有四百步射程,因為我覺得共和軍的神威炮出現得比我們晚,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比我們更遠。就算萬壹共和軍有奇才異能之士殫精竭慮地研制,他們的神威炮頂多也就與我們相等吧,我誇張到四百步射程,足以威懾住丁亨利了。可是簡仲嵐居然說他們能打到七百余步遠,實在讓我震驚。
  簡仲嵐道:“我在甘將軍營中時,蛇人正在風刀峽與我們纏鬥,我們邊走邊退,大炮無暇發射,發的只是壹些小炮。但其中我曾見山壁中了壹炮,擊得山石粉碎,只有那種巨炮才有這等威力。這炮子是從谷外射來的,當時我們已入風刀峽有壹程了,約摸距谷口六七百步,這壹炮只可能是共和軍放的。”
  我遲疑了壹下。如果簡仲嵐的話屬實,那麽共和軍的神威炮竟然比帝國的神龍炮威力大了三倍有余。壹旦開戰,神龍炮幾同壹堆廢鐵。我想了想,道:“妳沒看錯麽?”
  簡仲嵐道:“這壹炮絕對沒錯。只是奇怪的是,共和軍只放了這壹炮,大概見我們與蛇人糾結在壹起,後來就沒有放炮助攻了,所以我也有點不敢肯定。”
  不,那並不是助攻,而是示威吧。我的心底壹陣涼,也許丁亨利是被我的誇張騙過了,但他也用這壹炮告訴我,神龍炮並不足以阻擋他們的神威炮。而他們有了這麽大威力的巨炮,仍然堅持由我們主攻,不言而喻,就是擺明了他們早就準備在我們後面動手的意思。可是,這樣壹來丁亨利發這壹炮的用意又顯得模糊了……
  我的心頭突然壹疼。丁亨利的用意很明白,他並不想與我交戰,這壹炮是給我壹個信號,希望我能懾於他的武力而投降吧。他並不是嗜殺成性的人,但迫於命令,不得不對我們動手,所以用這信號來告誡我。
  我搖了搖頭,喝道:“別想這些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等到了那時候再想對策不遲,現在是趁熱打鐵,壹舉攻破蛇人的巢穴!”
  像是應驗我的話,前面陡然發出壹陣震天似的歡呼,想必楊易的前鋒又已得手。我看了看周圍,已沒有多少人了,道:“走吧。”
  小王子早已急不可耐,但這次他壹直沈住了氣,聽得我這樣說,猛地壹拍馬,沖出壹程又覺得不對,勒住馬在前面等著我。我壹抖絲韁,道:“還等什麽!”
  我的親兵隊全部是騎兵,走得自然要快得多。外匏原呈壹個狹長的橢圓形,前後有二裏許,我們本就已在中間,再壹加鞭,片刻就已沖到外匏原與裏匏原交界處的關口處。現在地軍團基本上都已殺入了裏匏原,後面只有輜重隊在打掃戰場。輜重隊比我們的速度慢得多,輜重隊還沒抵達交界,這裏滿地都是死屍,不少帝國軍與蛇人是纏在壹起死去的。即使死了,我耳中似乎仍然聽得到這些戰死的士兵死前的怒吼。此時我也顧不得這壹切了,又加了壹鞭,飛羽真個如飛壹般向前沖去,幾乎壹瞬間便已到了那關卡前。
  剛壹過關卡,眼前豁然開朗。裏匏原要大得多,現在已近黃昏,外匏原開始昏暗起來,裏匏原卻還沐著夕陽的余暉,要明亮許多。以至於壹過關口的瞬間我眼前有短時間的模糊。我把手搭在眼前,剛仔細壹看,只覺壹股寒氣從腳底升起,前額也“嗡”的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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