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燕壘生

歷史軍事

《天行健》作者憑空架構了壹個戰爭時代,戰爭的慘烈,勇士的無畏,情節的萬變讓人把心 ...

杏書首頁 我的書架 A-AA+ 去發書評 收藏 書簽 手機

             

第四十四章 竊國者誅

天行健 by 燕壘生

2018-8-30 14:18

  那是箭!
  這聲音我聽得熟了,閉上眼我都認得出來。在帝都竟然會碰到刺客,我根本不曾料到。馬車猛地壹震,壹下停住了,拉車的馬忽然發出壹陣慘嘶,想必已中了箭。
  “砰”壹聲,那箭射在車上,壹個黑黑的箭頭刺破了木板,卡在上面。文侯這輛車也算大的了,但車中畢竟只是車中,哪裏有回旋的余地,我壹把拔出百辟刀,猛地壹腳踢開車門,叫道:“來人!快來人!”
  這兒並不偏僻,離安樂王府也並不遠,但我如此大聲叫著,周圍卻只是死寂壹片,那些白天到處耀武揚威的執金吾現在都不知跑哪兒去了。我剛跳下車,便聽得那趕車人大叫壹聲,“砰”地從車上掉了下來,他身上已插滿了箭。
  我嚇得冷汗直冒,壹翻身,將郡主掩到身後,叫道:“郡主,有刺客,我來擋著。”
  郡主的臉也已變得煞白。她膽量不算小了,但遇到刺客行刺只怕還是第壹遭。我剛直起身子,忽然從右側有壹道黑光疾射而下,直刺向車頂。
  那是雷霆弩!文侯的車板壁很厚,尋常的強弓硬弩頂多只能刺穿了板壁,穿不透數層木板的。但是,在這樣的距離,雷霆弩卻能!
  雷霆弩的速度快得直如電閃雷鳴,我雖然看到,卻根本反應不過來,那支長長的箭已穿入車中,刺透了數層木板,“砰”壹聲,我聽得郡主痛苦地叫了壹聲。
  這箭射穿了車頂和車的板壁,竟然正插在郡主背心,透體而過,箭頭已露出前胸,郡主只慘呼壹聲便軟軟坐倒,我的腦子裏“嗡”的壹聲,壹時間竟已失去知覺。
  郡主死了!我只覺胸中壹滯,只怕有血湧了上來,再也忍不住,叫道:“快來人!快來人啊!”
  巷子空蕩蕩的,周圍卻只有雨點壹般的箭聲。我擡起頭,向這雷霆弩射來的地方看去,那兒是壹幢小閣樓,從閣樓上正有人在搬動壹架雷霆弩。這距離不過十余丈而已,這樣的距離只怕連戰甲都可以射穿,如果不幹掉他們,我們在下面是任其宰割了。我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人壹躍而起,在墻上壹點,壹下子跳上了那座矮墻,左手已摸出了手弩,向裏猛地壹扣扳機。
  六支短弩疾射而出,只聽得“啊”地慘叫壹聲,有個人從閣樓裏直翻出來,我又是壹縱跳上了屋頂。屋頂鋪著瓦片,很滑,我跳上去時瓦片也接連碎了好幾塊,正要向前沖去,突然肩頭壹陣劇痛,壹支箭從身後飛來,正中我的左肩。
  這不是雷霆弩,只是尋常的箭,射得甚深,我卻感覺不到壹點痛楚,兩個起落,已沖到了閣樓前,壹刀猛地劈了出去。
  這閣樓也是木板的,比文侯的車還要薄些,百辟刀吹毛立斷,這壹刀斜斜削去,已將閣樓的壹角砍了開來,裏面又有人發出了壹聲慘叫,這人在閣樓裏躲無可躲,被我壹刀砍開脊背,當時斃命。
  閣樓被我砍開後,已是搖搖欲墜,我飛起壹腳,已將砍下的墻板踢開,裏面還有兩個人。這兩人正抓著雷霆弩,看樣子還要對準我射來,但雷霆弩轉動不靈,他們壹時也掉不過頭,見我竟然砍開門板沖進來,當先壹個嚇得叫了壹聲,另壹個卻拔出腰刀便要與我相鬥,不等他的刀出鞘,我壹刀猛地向他頭上斬去。這壹刀已毫不留情,百辟刀揮過,那人的頭被我齊眉砍開,腦漿和鮮血猛地飛濺出來。另壹個見此情景嚇得只是“啊啊”慘叫,我跳進閣樓,壹把拎住他的胸口,怒喝道:“妳們是什麽人?”
  這人嚇得面色慘白,是壹副養尊處優的世家公子相,我心頭狂怒已極,百辟刀抵住那人的喉嚨,若不是要問他,只怕這壹刀立刻便要將他捅了。他嚇得只是“啊啊”地喊著,壹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時身後又傳來壹聲嘯響,我猛壹彎腰,壹支箭從我頭頂飛過,正射在裏面的壁上,那人嚇得又是“啊”了壹聲,我壹把將他拎了起來,喝道:“誰再放箭,我便殺了他!”哪知不說還好,剛壹說出,立刻又有三支箭壹塊兒射了過來。幸好這回射箭的三人都不是高手,三支箭倒連閣樓都沒射到,第三支則擦身而過,力量也不大,若是先前射中我肩頭的那人發出的,我只怕躲無可躲。我將身壹閃,躲到那人身後,將那人推到了門口。他驚叫道:“妳要做什麽?”
  我冷笑道:“借妳的身體壹用。”說罷,百辟刀壹頂他的後心,他疼得“哇”了壹聲,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壹步,壹屁股坐在屋頂。
  直到此時,我才感到肩頭那傷口的疼痛。我咬了咬牙,割下壹小片碎布,伸手壹把拔出箭來。幸好這箭頭不帶倒鉤,只是尋常的錐形箭,不然我這麽壹拔只怕要連壹塊肉都拔出來。箭壹拔出,血從傷口直噴,我將那片碎布塞住傷口,叫道:“妳們是什麽人?為什麽要來殺我?”
  那些放箭之人沒有回答,從兩邊的暗處卻突然跑出十來個人,向著馬車圍了過來。拉車的兩匹馬都已經被射死,那些人手持利器,走得很是小心,似乎還怕車中有未死之人。我心急如焚,抓了這麽個人質,卻根本沒有用處,也顧不得多想,百辟刀回身壹刀砍斷了雷霆弩的弓弦,狠狠壹腳向那人踢去。那人本來就坐在瓦片上,背心被我踢中,登時在瓦上向下滑去,瓦片發出了壹陣亂響。我壹把抓住那人的後領,將他遮在身上。剛壹出去,又是壹陣箭雨疾射而至,好幾支箭射中了他,他發出壹陣慘叫,多半已不活了。
  滑到檐前,我猛地壹推那人的屍身,身體向裏壹蕩,貼著墻壁滑下去。此時迫上來的數人見有人跳下來,有兩個手持長槍的已沖上前來,兩槍齊齊刺中那具屍體。此時我雙腳已然落地,不及站穩,壹個翻身,從那屍身後壹躍而出,百辟刀劃了個弧,那兩人的槍還不曾抽出屍身,咽喉便幾乎同時被我割裂,登時翻身撲倒在地。
  已經有個走得快的到了車邊,手中長槍正要挑開車門。若是他見到車中無人,只怕馬上便會發現躺在車下的郡主的。我伸手到腰間,剛摸到手弩,頓時省得方才我跳上屋頂時由於太急,六支箭盡已射完,現在手弩已經空了。我再顧不得身上傷痛,雙足壹蹬,大喝壹聲,飛身向那人撲去。那人的長槍正鉤住車門要拉開來,他也沒想到我來得這般快法,聽得我的聲音,居然還扭頭看了看,我揮刀斬落,“嚓”的壹聲,壹刀便將他持槍的手斬了下來。他痛得慘叫壹聲,連退了幾步,我已沖到車前,喝道:“妳們到底是什麽人?”
  這些人都用黑布蒙著面,只露出兩只眼睛。看樣子這些人的本領參差不齊,迫上來幾人也沒什麽高手,被我壹刀斬斷手腕那人還在慘叫呼痛,壹邊數人眼中已露出懼意。
  執金吾怎麽還不來?我咬了咬牙。白天執金吾滿城都是,現在天壹黑,他們卻壹個都不見了。我背靠著車門,肩後的傷口雖用碎布塞住了,仍然還在流血,大概現在這副樣子也可怕至極,那些人居然都退後了幾步,看樣子似乎要逃了。
  突然,黑暗中有人喝道:“殺了他!”
  壹聽到這聲音,我的心壹下涼了半截。這竟然是路恭行的聲音!我大叫道:“路恭行,是妳!妳為什麽要這麽幹!”
  路恭行沒有回答,卻有三個人同時沖了上來。這三人槍法生疏,沖上來時手中長槍還在發抖。我不待他們欺近,猛地向前沖去,卷入他們的長槍中。這三人本事不佳,居然不知道步下以長槍攻人時絕不可讓敵人欺近,壹旦近了,長槍便毫無威力,我雖然肩上受傷,但仍是輕輕松松便沖到那三人跟前,百辟刀壹動,已在當先那人胸口割了壹刀,正待砍向第二個,黑暗中突然伸出壹把長刀,壹下架住了我的刀。
  這壹刀後發先至,千鈞壹發之際架住我的百辟刀,“當”的壹聲,火星直冒。壹見到這壹刀的刀法,我的心已涼了半截。
  這確是軍中所授刀法,這人就算不是路恭行,也必定是軍校畢業的高才生。我不敢戀戰,百辟刀壹被架住,左手壹把抓住了剛才被我砍倒的那人的長槍,人疾退到車邊,單臂握槍,槍桿在掌中壹滾,壹槍向前刺去。那人的刀猛地翻了起來,又架了我壹槍,但短刀要破槍,必要接近了才行,此時那人距我還遠,他以單刀對我的長槍,哪裏擋得住。
  這時還有兩個黑衣人也沖上來,我以壹敵三,壹時竟然不落下風。那兩人本領不佳,以單刀會我之人本領甚高,但新上來的兩人笨手笨腳,反而掣肘,我只聽得他叫道:“給我槍,別人退後!”
  又聽到這個聲音,我的心底已涼透了。這次絕不會聽錯,這正是路恭行的聲音。他的槍法變幻莫測,當初還在前鋒營時我們壹批百夫長較量槍法,我對路恭行的槍術頗為熟悉,此時心中再無懷疑,擋開了他的兩槍,叫道:“路恭行,妳是要造反嗎?”
  路恭行被文侯設計送死,死裏逃生回到帝都,以他之能定然能看出文侯用意,只怕為復此仇,才想行刺文侯。雖然與路恭行生死相搏,我心中仍然對他有幾分同情,委實不願與他再戰。可是不管我怎麽叫,他卻仍是壹言不發,長槍倏進倏退,只是不離我的前心。
  壹眨眼已交手十余槍,他雖然雙手持槍,而我只是用了壹條受傷的單手,但我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壹時間他竟然攻不破我的防守。可是我單臂使槍實在吃力,他的槍快如閃電,我只有招架之功,已全無還手之力。這時忽然聽得又有壹片人聲傳來,我心中壹涼,只道路恭行有刺客來了,哪知他卻是長槍壹收,忽然喝道:“快走!”
  我不明白路恭行為什麽要走,只是他退得極快,另外那些人的本事雖然蹩腳,退得卻也不慢,只壹眨眼便消失在黑暗中了。他們壹走,我再也支撐不住,壹槍拄在地上,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氣。
  來的人很多,當先有人打著燈籠,走近了,那人叫道:“郡主!楚將軍!妳們沒事吧?”
  這是安樂王的管家陳超航的聲音。我又驚又喜,強自支撐著叫道:“陳管家嗎?”
  陳超航提著燈籠,他身邊有十幾個人,都握著長槍,陳超航壹見我便叫道:“楚將軍妳沒事!謝天謝地……”忽然他驚叫壹聲,壹下沖到車邊,跪在地上道:“郡主!郡主!”
  我長吐壹口氣,也跪下來道:“郡主,妳別嚇我,快說話啊!”郡主倒在車邊,只是低低地吐了口氣,我扔掉了槍,壹把抱起她,道:“郡主,妳沒事吧?”
  郡主睜開眼,居然還淡淡壹笑道:“休……休紅,二哥來得真快。”
  是二太子!我雖然不曾想通,但郡主說出的話壹定是對的。二太子已經發動了!我抱著她,向陳超航叫道:“快!快送郡主回去!”
  郡主受傷極重,我抱著她,心中只是默念著:“不要死!不要死!”也根本顧不得是不是還有刺客在附近,只是拼命向安樂王府跑去。陳超航叫道:“快護著!”自己跑過來跟在我身邊。我雖然身上帶傷,但陳超航居然還有點追不上我,我聽得他重重地喘氣,而懷中的郡主氣息卻越來越弱。
  離安樂王府還有數十步,王府中忽然又沖出了數十個人,當先壹人正是持著長槍的小王子。他見到我,愕道:“楚將軍,出什麽事了?”我叫道:“有刺客!”抱著郡主便向王府沖去。還不曾到門口,便叫道:“醫生!快叫醫生!”
  安樂王和文侯同時趕了出來,安樂王平時行動遲緩,此時快得異乎尋常,他壹見我抱著的郡主,大叫道:“小茵!”壹把從我懷中接了過去,轉身便向裏跑去。我跟著他,只見他抱著郡主到了大廳,叫道:“快,快讓段大夫過來!要是來得晚了,我砍了他的頭!”
  王府本有家醫,那兩個家醫來得極快,看來還不至於被砍頭。我站在門口看著那醫生沖進大門,只覺身上壹懈,登時手足無力,幾乎站都站不起來,壹屁股坐在門檻上。文侯走到我身邊,低聲道:“出什麽事了?”
  我擡起頭道:“有刺客,我們離開不久就遇上了刺客。”
  安樂王這時走出來,掩上門,喝道:“楚休紅,若是小茵有個三長兩短,我要拿妳的人頭是問!”他平時和藹可親,此時卻兇狠異常。我心中壹痛,站起來道:“是,王爺。”將百辟刀向頸間割去。此時我又痛又悔,自覺也只有自盡才能謝其罪。哪知刀剛伸到喉頭,忽然壹緊,卻是文侯伸手抓住刀背。
  他動作快極,我筋疲力盡,也拿不住刀,百辟刀被他壹把奪下。文侯忽地向安樂王跪倒,安樂王心中雖亂,仍是大吃壹驚,扶起他道:“甄侯,妳這是何意?”
  文侯道:“王侯,是甄礪之大意,此罪該是我負才是,請妳不要責怪楚將軍。”
  安樂王急得團團轉,道:“到底是什麽人如此大膽?竟敢做出這等事來!”文侯冷笑道:“王爺,這定是某人孤註壹擲了。”
  他說的自是二太子,安樂王也明白。他停住了步子,背轉手道:“真的?”他剛說完,門外忽然有人叫道:“王爺,快開門,快開門!”文侯臉色壹變,喃喃道:“好快!”
  安樂王想了想,忽地壹掌拍在門上,叫道:“陳超航,點齊家兵,守住門口,有誰敢進來,格殺勿論!”
  陳超航還不曾回答,小王子叫道:“是,父王!”他手持壹根長槍,馬上向門口沖去。安樂王對文侯道:“甄侯,今日已到魚死網破之時,本王將身家都押在妳身上了!”
  文侯眼中壹亮,又跪倒行了個大禮道:“多謝王爺。”安樂王又掃了我壹眼,眼中卻帶著痛恨之意,道:“不過他得留在此處。若小茵有個不測,我要他的人頭來祭祀。”
  文侯壹怔,還不曾開口,我搶先道:“是,王爺。末將罪不容赦,願以項上人頭謝罪。”
  文侯還要說什麽,安樂王壹揮手道:“不必說了。來人,將這人綁起來,縱然今日王府玉石俱焚,老子死前也要先摘下他的人頭不可。”他怪我沒保護好郡主,對我已是恨極,自稱都變成了“老子”。邊上有個家丁過來將我反剪起手,便要綁起來,我呆呆地站著也不反抗。
  這時郡主在屋中突然發出了壹聲低呼,安樂王顧不得我,壹把推開門沖了進去,叫道:“小茵!小茵!”屋裏,壹個家醫手中拿著壹支滿是鮮血的斷箭,箭頭已被剪掉,正手忙腳亂地給郡主包紮。我顧不得旁人,壹下掙脫了那家丁,沖到榻前跪倒在地,叫道:“郡主!”眼中不知不覺已流出了淚水。
  不管郡主到底對我有過什麽打算,她總是壹個愛我的女子,我實是有負於她。我跪在她榻前,只覺心痛如絞,便是現在有人砍了我,我也不會反抗。
  安樂王走到榻前,道:“小茵,妳還好嗎?”他伸手要抓郡主,但手剛伸出去又縮了回來。壹個家醫聲音顫顫地道:“王爺,郡主受傷極重,我等也沒有……”不等他說完,安樂王吼道:“閉嘴!妳再說,老子砍了妳!”
  這時郡主忽然低低地哼了壹聲,道:“爹。”安樂王臉上登時滿是喜色,湊到榻前道:“小茵,別說話,妳會好的,會好的。”
  郡主極是虛弱,低低道:“不要怪休紅,爹,讓他去。”
  安樂王哼了壹聲,郡主似已猜到他的心思,道:“他是個好人,爹,女兒很開心。”
  我眼裏的淚水再也忍不住,若不是在這兒,我只怕要立時放聲痛哭了。郡主咳了壹聲,又道:“休紅,妳過來。”
  我跪在地上不敢動,安樂王踢了我壹腳,喝道:“小茵讓妳過來!”他踢得很重,我走到榻邊,道:“郡主,小人該死。”
  郡主唇邊浮起壹絲笑意,低低道:“還說這種話,我是妳……妻子了。”她說著時,臉上還帶著幾分羞澀。我握住她的手,淚水滾滾而出,卻說不出半個字來。她又低聲道:“休紅,二哥動手了,要幫文侯,不要留情!”
  她說到這兒壹口氣上不來,又喘了幾下,嘴角都有血沫吐出來。我點點頭道:“是。小茵,妳放心,妳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她又勉強笑了笑,道:“不,妳要活下去。爹,讓他活下去。”
  安樂王此時也忘了要砍掉我的誓言了,柔聲道:“好的,小茵,我讓他活。”
  郡主又淡淡笑了笑,道:“去吧,快去。”
  我還想和她說兩句話,安樂王壹腳將我踢開,喝道:“快滾!沒聽見小茵讓妳走嗎?”我被他踢得翻了個跟頭,爬起來向郡主磕了個頭。郡主似乎想起了什麽,輕輕道:“這新的時代就要來了,爹。”
  我轉身走出了大廳,壹到外面,小王子迎上來道:“楚將軍,怎麽樣?”
  外面已是殺聲震天,有人正在攀墻進來,幸好安樂王府墻高壁厚,那些人壹時還攻不進。我黯然道:“小殿下,我太沒用了。”
  小王子道:“別說了,執金吾正在攻進來,要捉甄叔叔。我給妳們備好了兩匹馬,妳們快走。”
  他拉著我走到馬邊,文侯已披了件披風,此時臉色也有些張皇之意。我跳上馬,道:“小殿下,等事情壹了,我馬上過來。”
  小王子道:“執金吾的人可比不上妳們那支部隊,沒用的,快走。”他年紀雖小,言語間卻大有豪氣。我跳上了馬,文侯喝道:“楚休紅,快走!”
  我們從王府的偏門沖了出去。此時執金吾正在攻正門,偏門尚無人,我們壹出安樂王府,文侯才長籲壹口氣,嘆道:“沒想到二太子手下竟然還有這等人才,我只道他要起事起碼還得兩天,居然這麽快法!”
  我道:“是路恭行,他回來了。”
  文侯在馬上轉過頭,驚叫道:“什麽?”他臉上多了幾分懊喪。他算定了壹切,但還是輕敵了。他將路恭行調到前線,正是要剪除二太子的壹條最有力的臂膀,但他也壹定沒想到路恭行居然會暗中回到帝都來主持壹切。我心中壹痛,以前對路恭行壹直有同袍之誼,實在不願與他正面為敵,但是這壹次不壹樣了,我壹定要取下路恭行的首級!
  我們還不曾到文侯府,遠遠已見文侯府外火光沖天,竟然也有戰事。文侯忽然又皺起眉,道:“這路恭行真個了得,壹支亂七八糟的禁軍,居然也能用得如此得力。”
  我們沖到文侯府門口,只見門外已橫七豎八地躺了不少屍體,看甲胄,正是執金吾的人。此時文侯府只有不滿壹千的府兵,我們沖到門口,我奪過壹桿長槍擊散了圍在正門口的執金吾,文侯叫道:“汪海!汪海!妳在嗎?”
  文侯壹來,守衛文侯府的府兵登時士氣大振,壹個反撲,將攻入府中的執金吾士兵都逼了出來。壹個渾身是血的府兵首領從裏面沖了出來,壹下跪倒在文侯馬前,叫道:“謝天謝地,大人,您總算來了。”
  文侯翻身下馬,道:“幾時出事的?大殿有事嗎?”
  那叫汪海的府兵首領道:“年統領派人來報信,說五大營與執金吾同時起事,正在大殿激戰。雖有大人派去的壹千人助陣,但五大營戰力出奇的強,只能勉強抵敵,竟然無法分兵支援。”
  文侯盯著那些在門口與執金吾交戰的府兵,道:“這裏似乎只有兩千多敵人。”
  汪海道:“不錯,有兩千五百人。原先由壹個持斧的武士指揮,我們守得極為艱難,不久前有十幾個人過來,將那武士帶走,換人指揮後我們的壓力輕了許多。”
  文侯眉頭皺了皺,失聲道:“不好了!我居然會如此大意!”他身體壹顫,竟然站不穩當,壹下跪在了地上。我吃了壹驚,扶起他道:“大人,怎麽了?”
  文侯叫道:“路恭行是要捉住太子,以他為質,迫我投降!該死,我居然算漏了壹招,他竟會如此大膽!”
  我心頭壹陣雪亮。此次二太子孤註壹擲,如果能捉住文侯將他斬首,太子壹方群龍無首,自然崩潰,而如果能逼宮迫使帝君下詔說文侯是叛逆,文侯也同樣處於進退兩難之地。文侯看不起禁兵,只道有年梟的壹萬近衛軍足以制住壹萬五千的五大營和五千執金吾,但他沒料到五大營的戰力暗中已大大提高,此時城中竟然任由二太子馳騁。他叫道:“畢煒留下的三千火軍團幾時能到?”
  汪海道:“我已發出羽書,但最快也得天亮才能趕來。”
  文侯呆呆地站著,忽然喝道:“楚休紅,妳立刻帶府兵去東宮,死守宮門,務必要搶在他們之前到!”
  汪海驚叫道:“大人,若是這兒再抽掉兵力,那該怎麽辦?”
  文侯也有點茫然無主,執金吾雖然戰力很差,但人數畢竟要多得太多,數倍於府兵。何況府兵多半是步兵,要沖過執金吾的包圍,實在是難上又難。文侯已是走投無路了吧,現在守在府中還能借地形之利堅守,壹旦上了街,府兵再強也不會是那麽多執金吾的對手。可是任由路恭行進攻東宮的話,壹旦太子被他擒獲,文侯師出無名,縱然畢煒回師救援,也已鞭長莫及了。
  我想了想,道:“他們去了多少人?”
  汪海道:“不多,壹兩百個吧。”他又補了壹句道:“不過這壹兩百個戰力頗強,他們壹退,我們的壓力頓時減輕。”
  我道:“大人,末將立刻去增援東宮。只要有我壹口氣在,定能保得太子無恙。”
  我壹說完,催了壹鞭,飛馬向前沖去。豪言壯語是說了,但我心中還是沒底。我壹口氣在可以保得太子無恙,但如果我壹口氣沒了呢?
  我不再多想。以我壹個人,那是絕對守不住東宮的。不過我還有壹支小小的力量在,現在必須動用了。
  那四十九個巨斧武士。
  前鋒營的駐地距東宮不遠,現在前鋒營全都隨畢煒追擊蛇人去了,營中空空蕩蕩。我殺開壹條兵路沖進營中,叫道:“趙晃!趙晃!”這趙晃是個驍騎,也是這四十九人的首領。
  我只道他們多半已經入睡,得過壹陣才能出來,哪知剛喊出,那趙晃已沖了出來,道:“楚將軍,妳怎麽過來了?城中出什麽事了?”
  我道:“有人叛亂,快隨我去東宮,守衛太子!”
  趙晃嚇了壹跳,道:“什麽?有人竟然攻到了東宮?”東宮的名字雖叫東宮,其實只是帝宮的東面而已。若有人攻到了東宮,趙晃說不定以為敵人已破了城墻。白天城外還壹片祥和,自然讓他大吃壹驚了。我也不和他多說,叫道:“事不宜遲,速速上馬!”
  這四十九人壹下點齊,我掃了他們壹眼,道:“弟兄們,二太子聚眾謀反,我奉太子之命守衛東宮,此事極為危險,大家千萬要小心。”
  他們答應壹聲,我掉轉馬頭,道:“出發!”
  正要拍馬向前,忽然身後有個人喝道:“亂臣賊子!”
  這人喝得極其響亮,我只覺壹股勁風壓頂而來,眼角已掃到了那人手中的巨斧,正在向我頭頂砍下。我嚇得壹時竟然無法動彈,這些巨斧武士力大無窮,如果正面對敵,我可以借槍術以巧破力,但此時是受暗算,那人的巨斧劈下已用了全力,突如其來,哪裏還擋得住?我大叫壹聲,壹下舉起長槍,明知擋不住了,但也只能擋壹擋。
  這巨斧有數十斤重,加上下劈之力,我的槍桿多半會被他壹砍兩半。硬頂是頂不住的,我已打定主意,槍身壹接他的斧刃,就立刻翻身下馬,以百辟刀還擊。但他的斧頭劈得太快,我實在沒有信心能及時躲過。
  “當”壹聲響,卻不是我被劈中,那人身後有兩個武士舉斧下砍,那人的斧頭還不曾落下,頭頂已被兩斧同時劈中。他雖然戴著鐵盔,但這兩斧同樣力量沈雄,這人哼都沒哼壹聲,便被砍得腦漿崩裂而死。那趙晃冷笑道:“郡主說得果然沒錯,路恭行可能會塞點私貨進去的。”
  是郡主早就替我安排好了!我心頭壹熱,道:“快走吧。”那個暗算我的人自是路恭行當初安排在內的死士,以防我有何異動。那時我就有點懷疑他會派人進來,果然沒錯,也幸虧郡主早有防備。
  那具死屍翻身落地,戰馬失了控制,在地上打著轉。這人當初在我率軍力抗蛇人時,也曾大為出力,如果那時死了,他到死都是個英雄,此時卻成了為人不齒的小人了。我不再看他,叫道:“郡主受二太子暗算受了重傷。弟兄們,記著吧。”
  趙晃吃了壹驚,叫道:“什麽?”他對郡主看來也視若天人,可能根本沒想到她也會遭到暗算。我只覺眼裏又湧上了淚水,轉過頭,叫道:“快走,沒空多說了。”
  我催馬疾行,壹共四十九人在帝都的大街上狂奔而去。今晚執金吾執行了宵禁,路上半個人都沒有,我壹邊催馬奔馳,心中默默地念道:“小茵,願上天保佑妳沒事。”
  我愛郡主嗎?直到此時仍然說不上來,可是淚水卻還是湧出了眼眶。迎面風吹如刀,刮得淚水飛濺出去,我的視線模糊了起來,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了壹個女子的身影,不知是她還是郡主。
  前面隱隱地出現了東宮的宮墻。趙晃忽然道:“楚將軍,東宮好像有變!”
  黑暗中隱隱聽得有廝殺之聲。是路恭行先到了!我只覺眼前壹花,叫道:“快!快!”又加了壹鞭。我的飛羽今天還留在文侯府馬廄中,這馬雖然比不上飛羽神駿,但也是安樂王府的好馬,加鞭之下,壹馬當先,疾馳而去。
  沖到東宮門口,只見門外已橫七豎八地倒了壹批武士,裏面還有金鐵相擊之聲。門口有人叫道:“是什麽人?”
  那人穿的是執金吾的衣服。我也不和他說話,只壹拎韁繩,戰馬壹聲嘶吼,急急拐了個彎,便向門中沖去。那幾個執金吾這才匆匆忙忙地要來關門,但我已沖到近前,長槍壹揮,將當先兩人搠倒,叫道:“路恭行,妳這反賊,快出來受死!”
  我喊得很響,東宮裏面的大院裏已聚集了許多人,屍橫遍地,大多著東宮守衛的制服。聽得我的吼聲,有不少執金吾轉身攻了過來,但我帶的這四十八個巨斧武士都是壹以當十的勇士,執金吾雖然頗為勇悍,但槍法畢竟生疏,哪裏擋得住我們這般猛沖?登時殺開壹條血路,沖到了大殿。
  東宮分前後兩層,大門進去是壹個廣場,當中是太子議事的登聞殿,過了登聞殿又是壹片廣場,然後才是太子的寢宮。我到了登聞殿前跳下馬,帶著四十八個巨斧武士向前猛沖。雖然也有執金吾前來阻擋,但他們哪裏擋得住巨斧武士的神力?
  過了登聞殿,壹見到太子的寢宮,我就倒吸壹口涼氣。寢宮前圍著壹兩百個人,寢宮門口只剩下了幾個人還在力戰。這幾人想必便是太子那幾個槍術極高的保鏢,雖然人少,但上百個金吾衛圍攻之下,他們仍然力戰不退。只是寡不敵眾,他們已是岌岌可危了。
  我顧不得松口氣,向後壹揮手,叫道:“快上!”率先沖了過去,此時聽得路恭行不知在何處厲聲喝道:“殺了!”但他命令下得兇狠,要殺我們卻大不容易。
  我們必須搶在他們攻入寢宮之前沖進去,然後這兒的壹批人明顯比守在登聞殿外的執金吾要厲害,我刀砍槍紮,擋者披靡,殺開壹條血路沖到寢宮門口,趙晃和二十余人緊隨在我身後,另外的卻已被執金吾士兵卷入了。
  此時守寢宮的那幾個武士只剩下兩個還在揮槍阻擋,我沖到跟前時,那人已分不清敵我,竟然挺槍向我刺來。我用槍壹把絞住他的長槍,叫道:“我們是來助守東宮的,太子沒事吧?”
  他定了定神,才道:“是楚將軍妳啊。太子還沒事,快擋住,擋住!”剛說完,嘴裏噴出壹口鮮血,人也摔倒在地。我顧不得他的死活,叫道:“趙晃,守住門口,我去看看太子!”
  趙晃道:“遵命……好家夥!”他壹個走神,有個執金吾壹槍向他紮來。這壹槍老辣圓熟,遠遠超過執金吾的水準,趙晃壹個閃避不及,被那人壹槍刺傷了手臂。
  我提著槍向裏沖去,叫道:“太子,殿下!”本來我還想堅守東宮,但看情形是絕對守不住的,路恭行帶的這幾百個兵出乎意料的厲害,現在只能帶著太子走。寢宮裏燈火俱滅,什麽都看不清,門外惡戰的情景映進來,在寢宮的壁上不住跳動,直如鬼魅。
  剛走了幾步,忽然聽得太子的聲音在黑暗中響了起來:“楚休紅將軍,真是妳嗎?”他倒記住我的名字了。我暗自苦笑,大概也是因為我要娶郡主,他才會記得的吧。我循聲過去,叫道:“殿下,快出來,跟我走!”
  黑暗中,有個人影站了起來,“哧”壹聲,有人打著了燭火。觸目之下,我仿佛被壹道閃電擊中,呆呆地怔住了。
  有三個女子圍坐在太子身邊,當中的壹個,正是她!
  太子驚恐萬狀,壹把拉住我,道:“救駕,楚將軍,救駕!”這時路恭行忽然在門外高聲道:“楚休紅,速將殿下送出,我定保妳為侯!”太子聽得他的聲音,更是驚恐,道:“楚將軍,妳可是我表妹夫,別聽他的!不要聽他的啊!”
  我壹陣煩亂,路恭行卻又道:“楚休紅,我家殿下極為欣賞妳壹身本領,只要妳識時務,他會答應妳壹切要求。楚將軍,快出來吧,別給甄礪賣命了。”
  壹切要求?我的眼角掃了她壹眼。昏暗中,我也看不清她的樣子,只覺得她鎮定自若。當初在蛇人攻破高鷲城,千鈞壹發之際,她也同樣是如此鎮定的。如果我轉投二太子的話,那這個功勞縱不能南面封王,封個公侯總可以吧……
  太子忽然叫道:“表妹夫,救救我啊,我封妳為侯!”他心急之下,已在亂叫了。我心中壹凜,低聲道:“殿下,這兒守不住,我帶妳出去。”
  太子忽然壹怔,道:“我壹個人走嗎?”
  我道:“是!”說著時,心中也如刀絞壹般疼痛。我不知道帶太子走了以後,路恭行撲空之下,會不會因絕望這三個太子妃泄憤,但此時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太子忽然道:“不成!”他放開了我的手,站到她們跟前,道:“人生在世,妻兒是我的壹切,縱然二弟要殺我,那就讓他殺吧。”他本已嚇得魂不附體,此時卻說得大有氣概。如果他肯不顧壹切隨我逃跑,我反倒好受些,但此時更加難受。
  我是個什麽人?在這生死關頭,我連太子都比不上!我心中豪氣頓生,道:“那好。殿下,今日妳便是死了,我就陪妳,死得像個英雄的樣!”
  壹說到死,太子卻又軟了下來,道:“什麽?要不……”我不等他再說,喝道:“這兒有什麽易守難攻的地方?”
  太子怔了怔,道:“什麽?”這時,她忽然站起來道:“去觀景臺!”
  在微微的燭光中,我看見她的肚子已經有些鼓起。早就聽說她是太子壹正二側三妃中最得寵的壹個,也最早懷孕。我的心中壹疼,道:“那快上觀景臺!”
  只要是她說的,便是那兒守不住,我也認了。太子倒是眼睛壹亮,道:“不錯,那兒只有壹條小路,快走!”
  他倒又來了勁,端著燭向前走去。她們跟在太子身後,走過我身邊時,我擡起眼看了她壹下,只覺得她似乎也看了我壹眼,也不知是什麽樣的眼神。
  那觀景臺在寢宮後院,甚是高大,其實是個空心圓柱。因為帝都太大,深宮中住得久了會覺得心煩,因此當初便造這觀景臺,讓不能出宮的下人嬪妃有空眺望遠景散散心。觀景臺都是用巨石壘起,也不是太高,充其量不過十余丈,其實還沒有城墻高大,但在帝宮這壹帶卻是最高的了。如果路恭行推倒觀景臺,那我們便走投無路。只是這觀景臺極為堅固,單憑壹兩百個人,不是壹兩天弄得倒的。
  等他們上了觀景臺,我正想讓趙晃他們也過來,但門口忽地發出壹聲吶喊,執金吾們如潮水壹般湧入寢宮。
  巨斧武士的防線崩潰了!
  趙晃沒有跑出來,拖著斧頭跑過來的只有五個巨斧武士。他們且戰且退,但這些執金吾的本領都相當出色,以巨斧武士之能,居然也只有招架之功。
  這些都不是執金吾!以那個只會開酒館的呂征洋,他絕對訓練不出這等強悍的士兵來的。我提槍沖了上去,到了那幾個巨斧武士身邊,叫道:“快退,跟我來!”
  這時壹支長槍忽地從壹邊刺出,壹個巨斧武士舉起長柄斧架去,槍斧相交之下,他居然壹個踉蹌,倒退了幾步。我吃了壹驚,沖了過去,壹槍架住那人的長槍。雖然架住了,但我也只覺虎口壹熱,這壹槍之力大得異乎尋常。我失聲叫道:“陳忠!”
  有這等力量的,除了陳忠,還有何人!我剛叫出,卻聽得那人應道:“末將在!”
  陳忠腦子有點簡單,聽得我的呼喝,居然還會應聲。我罵道:“混蛋,居然連妳也反叛了!”
  陳忠壹臂受傷,他的傷勢比我的左臂上的傷更重,但他只以單臂使槍,我便難以應付了。此時我已明白,現在我們對付的哪裏是華而不實的執金吾,而是不折不扣的帝國軍!怪不得這兩百來人會如此之強,文侯千算萬算,竟然沒有料到路恭行會帶壹支帝國軍暗中回帝都起事,他原本算定的優勢已蕩然無存。
  陳忠滿面羞慚,他是邢鐵風的下屬,邢鐵風被關押後,他這支部隊自然也在文侯要解決之列,怪不得路恭行能將他帶來。他手上的長槍緩了緩,我的槍壹抽,已反擱在他的槍上,此時再向前刺去,定能將他刺死。但若是旁人的話,我這壹槍自然毫不猶豫就刺出了,可眼前是陳忠,我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
  我也是緩了壹緩,邊上有個士兵忽然壹槍向我刺來。此時我的槍還擱在陳忠的槍上,壹時間抽不回來,哪裏還能擋住,邊上幾個巨斧武士自顧不暇,根本沒機會救我。我魂飛魄散,心知此劫難逃,正要閉目受死,哪知陳忠忽地將身壹橫,肩頭壹下頂住那士兵。陳忠的力量比蛇人還大,那士兵又不甚魁梧,被陳忠頂得倒飛出去,爬起來罵道:“王八蛋,妳吃裏扒外嗎?”
  陳忠眼裏也流下了淚水,叫道:“楚將軍,今日我陪妳死吧。”他忽地轉過身來,長槍壹橫,又擋住了數人。我沒想到陳忠居然會這麽做,心頭壹熱,道:“好,陳忠,就算妳騙我,我也相信妳。”
  反正要死了,死在陳忠槍下,也是壹樣。陳忠是個實在人,他絕不會騙我的,說願與我壹同赴死,那他說的便是實話。只是他轉而與原先的同僚為敵,出槍卻大為遲緩,只是阻擋,也不進攻。我與陳忠聯手,便是與蛇人相鬥也大占上風,不用說是對付帝國軍了。即使他不願殺人,有他替我防守也已足夠,我壓力頓輕,雖然只有七個人,但壹時間這上百個穿著執金吾軍服的帝國軍竟也迫不上來。
  我們且戰且退,壹個巨斧武士手中壹慢,中了壹槍,登時被亂刃分屍,但我們畢竟已退到了觀景臺。觀景臺的門不大,壹守住門,能攻上來的士兵更少,守得也更加容易了。我松了壹口氣,心知情勢稍緩,這時路恭行的聲音忽然又響了起來:“旁人退後,決死隊跟我來。”
  寢宮中因為多了不少火把,也亮了許多。那些執金吾聞令,齊齊退了兩步,從中站開壹條路來。


尾聲
  從人群中走出了十多個黑衣人。雖然都蒙著臉,但我認得清楚,最前的正是路恭行。
  陳忠在我身後小聲道:“楚將軍,我們要死了,這是路將軍的決死隊。”
  我哈哈笑了笑,道:“決死隊算什麽,讓他們決死好了。”
  路恭行已走上前來,到了十幾步外,他站住了,道:“楚將軍,別來無恙。”
  他的聲音和平時大不壹樣,又陰又冷。我哼了壹聲,道:“路將軍,沒想到我們會這樣子見面。”
  路恭行是個好將官,當初他帶領我們時,公正無私,前鋒營的百夫長雖然派系林立,對於他卻都十分敬服。如果沒有太子和二太子奪位之事,他肯定會是個出色的將領,仍然帶著我們沖鋒陷陣,與蛇人對抗。路恭行微微沈默了壹下,似乎也在想著當初的情景。他慢慢揭開蒙面的黑布,道:“楚將軍,我誤傷了郡主後,便知道再沒辦法拉妳回來了,請原諒。”
  我壹陣啞然。路恭行傷了郡主,我對他痛恨至極,但我也知道他想刺殺的其實是文侯,陰差陽錯之下才會誤傷郡主。我道:“路將軍,這些話也不必說了,今日妳要過去,便請踏著我的屍首過去。”
  路恭行嘆道:“楚將軍,我真不明白妳是個怎樣的人。按理,像妳這麽婆婆媽媽的,在戰場上早就該死了,可偏偏妳能屹立不倒,連陳忠居然也會反戈壹擊。”
  陳忠在我身後重重地喘息了壹聲,似乎心有所動。我大聲道:“路將軍,現在婆婆媽媽的可是妳了。”
  路恭行忽地壹笑,將手中長槍扔開,道:“楚將軍,妳其實走錯了壹步棋,這地方雖然易守難攻,便妳也該明白,裏面地方狹窄,長兵難有效用。妳棄己之長,還能守到幾時?”
  身後的巨斧武士都“咦”了壹聲,他們用的都是長柄斧,力劈猛砍,威力極大,但進觀景臺後的確就難以揮動了。路恭行只是壹句話,便讓這幾個死都不怕的勇士心中也動搖了。我心知不能任由他逞口舌之利,喝道:“不必擋得太久,等天壹亮,火軍團便會趕到,到時妳們還有哪條路可走?”
  我的話也讓路恭行身後的那些士兵都“咦”了壹聲。火軍團的神龍炮威力無比,他們都曾親眼目睹,而火軍團本身也是支慣於沖鋒的強兵,我這句話壹定讓他們心中惶惑。
  路恭行厲聲道:“不要慌!此時到天亮還有壹個時辰,這壹個時辰難道還攻不破他們嗎?決死隊,上去!”
  他身後有幾個黑衣人已沖了上來。我身上壹凜,正待打點精神,忽然有個黑衣人道:“路將軍,楚將軍是個英雄,請給我個機會與他壹戰。”
  這是徐蒙的聲音。這徐蒙是二太子新招來的保鏢,上次在醉楓樓安樂王席上與我以筷子比試槍法,武昭老師雖說我勝了,但我明白只是平分秋色,是個和局。此人黑眚槍妙絕天下,也是個槍法高手,卻大有磊落之氣。
  路恭行有些不快,道:“徐將軍,此時妳還要節外生枝嗎?”
  徐蒙道:“將者不死無名之輩。楚將軍槍法高絕,徐蒙願與他壹戰,身死無憾。”
  這徐蒙也算有點泥古不化了。我有點哭笑不得,但也有些感激他。如果他們壹擁齊上,我只能求上天保佑撐得幾時算幾時了,但壹旦和徐蒙比槍,我拼得壹死,可以多支持許多時候。我不等路恭行再說,搶先道:“徐兄真是壯士,楚休紅願與徐兄決壹生死。”就算路恭行不同意,現在這喘息之機也被我抓住了。
  路恭行似乎有些不願,但勉強道:“好吧。”說著,退後了壹步。眼見他輕易答應,我卻反而壹陣疑惑。此時他已占盡上風,以路恭行這等人物,絕不會生事說讓徐蒙與我決鬥是來浪費時間的。
  不對,他壹定有暗器!
  壹想到這點,我眼角掃了徐蒙壹眼。果然,徐蒙手握長槍,但右拳卻明顯只是虛握著。我心頭壹陣寒意,知道自己差點墮入路恭行的圈套了。他哪裏是答應徐蒙與我決鬥,而是要徐蒙暗算我!
  想通了這點,我裝作不知,將長槍交在左手夾在肋下,右手的百辟刀入鞘道:“領教徐兄高招。”入鞘時右手尾指卻已鉤住了腰間的流星錘。
  這流星錘是李堯天送我的,我平時也常在練習,李堯天說練會後五步之內百發百中,現在我和徐蒙相距恰在五步。這麽做雖然極其陰險,但生死攸關,也只好陰險壹回。只是這徐蒙的暗器是什麽?
  徐蒙抱著槍,向我行了壹禮,道:“楚將軍,我定會好好安葬妳的屍身的,放心。”他大概覺得我是必死了,此時也漏了句話。我也相信他定會好好安葬我的,但我更想活著。
  他的長槍壹擺,忽地大喝壹聲,槍頭又亂成壹團黑霧。當初以筷子比試,還看不出這壹招的厲害,此時他用的是長槍,這團黑霧便如千萬把快刀飛速轉動。我見他壹槍發出,右手忽地向我壹揚,不等他發出暗器,右手壹滑,手已滑入流星錘的皮套,壹把抓住流星錘,猛地擲了出去。
  我沒有用槍招去引他註意,流星錘飛出,眼前寒光壹閃,左肩又是壹疼,長槍登時落地。也就在同時,徐蒙大叫壹聲,仰天翻倒。
  我的流星錘正砸在他的面門。流星錘只有兩斤重,但因為又小又沈,這壹錘大概將他的顱骨都砸碎了。他剛壹倒地,只聽得路恭行叫道:“快上!”幾個黑衣人猛地沖了過來。流星錘此時恰好收回手中,壹個黑衣人已疾沖而至,壹刀向我劈了過來,我已站立不穩,手又是壹揚,流星錘再度擊出,正砸在他的前額,這黑衣人立時斃命。我左手往地上壹撐,翻身跳起,倒退進觀景臺中,叫道:“小心了!”
  陳忠讓我入內,舉槍守在門口,兩個巨斧武士則守在他身邊。門口頂多也只能站三個人,另兩個巨斧武士扶著我上了幾級階梯,門口已有人在與陳忠他們交手。
  徐蒙打出的是壹支袖箭,如果不是我發錘在先,這壹箭刺中的定是我的咽喉。我扔掉這袖箭,站起來道:“快退上去!快退!”
  在門口固然可用長兵,但是路恭行的人太多了,陳忠他們堅持不了多久。我翻身起來,正要再沖下去,卻只覺左臂疼痛不堪,根本用不出力來。壹個巨斧武士叫道:“楚將軍,妳肩上在流血!”
  這左肩原先就受過傷,今日前後俱中了壹箭,再也發不出力了。我皺了皺眉,道:“無論如何都要擋住!”但此時右臂雖能用力,可是只有壹條手臂,刀法也大打折扣,我根本不抱多大指望了。
  門口有個巨斧武士發出了壹聲慘叫,有個黑衣人壹刀捅進了他的下腹。這巨斧武士負痛之下,竟然壹把扔掉了長柄斧猛地抱住那黑衣人,邊上早有兩個沖上來,兩口刀齊齊刺入他的肋下。我心驚之下,叫道:“陳忠,快上來!快上來!”
  那巨斧武士身體魁梧,雖然死了,巨大的身軀堵住了門口,路恭行的決死隊壹時也沖不上來。陳忠和另壹個巨斧武士無心戀戰,拖著長槍巨斧奔上來,我從腰間取出了手弩,哆哆嗦嗦地往裏裝鋼箭。此時只恨當初薛文亦給我的箭太少,我恨不得弩中可以裝得七八十支箭進去才好。
  觀景臺共有五層,我們現在上的是第二層,要空曠壹些。陳忠壹上來便道:“楚將軍,怎麽辦?”他居然沒看到有個黑衣人如影隨形般追了上來,壹刀正向他後腦劈去。我叫道:“閃開!”手弩只裝了四支箭,壹揚手射出。那黑衣人身輕如燕,幾乎像能飛在空中,但觀景臺中如此狹窄,手弩力量甚大,他哪裏閃得開,鋼刀壹揮,只格開了壹支,另三支箭同時射入他的身體,這人壹下摔了下來。
  我身邊壹共只帶了二十四支箭,先前射掉六支,現在又是四支,只剩十四支了。我掙紮著爬起來,道:“不要戀戰,退到上面去。”
  越往上,他們便越難攻進來。天快要亮了,只是不知道火軍團的援軍到底何時能到,現在只能走壹步算壹步了。他們答應壹聲,陳忠扶起我又向上走去,兩個巨斧武士在後面阻擋追兵。路恭行這數十人號稱“決死隊”,果然是悍不畏死,且戰且上,我們退到第三層時,有壹個巨斧武士又發出了壹聲慘叫,多半已被砍死了。
  這等惡戰,便是與蛇人相敵時也未曾有過。我們占了地形之利,但決死隊的人用的都是短兵,身體靈便,巨斧武士用長柄斧很難發揮威力。只是過道狹窄,他們幾乎是以血肉之軀堵住通路,才不讓敵人沖上來的。我的心壹陣陣劇跳,路恭行也不知何時竟然練出這許多死士,此人心機之深,實是思之駭然。
  上了第四層,又有壹個巨斧武士被砍倒了。再往上便是太子他們所處之地,我知道現在實已退到了絕路,也只剩了我們三個人,無論如何不能再退了。陳忠將長槍壹扔,伸手到腰間拔出刀來,喝道:“再有上來者,不要怪我了!”
  他壹直沒有傷人,我雖然對他這等迂腐有點憤憤,但也不忍怪他。此時說出這等話來,想必他也再不留情,要動手傷人了。這時僅剩的壹個巨斧武士退到了第四層門口,叫道:“楚將軍,那些妖怪太厲害了……”
  他還沒說完,壹個黑衣人將身壹縱,已跳了上來。那巨斧武士手中的長柄斧已滿是鮮血,連斧頭都染成了紅色,在這兒也不能揮動,他向前猛地壹推,那黑衣人卻是壹下躍起,伸手扣住頂上,竟然站在了斧面上,壹刀削來。我舉起手弩正要射去,陳忠猛地沖上前,喝道:“下去!”
  他力大無窮,刀法雖不甚佳,但這兒地方狹小,這壹刀砍去,那人縱然能將陳忠刺死,也勢必要被砍作兩半。那人不敢再攻,猛地向後壹退躲過陳忠壹刀,陳忠正待沖上前去,忽然從下面有壹片刀光暴長而起。
  那個巨斧武士的長柄斧還橫架在過道裏,這壹刀自上而下,“嚓”壹聲,將斧柄壹下砍斷,余勢未絕,如匹練般卷入陳忠大腿。陳忠大叫壹聲,這壹腿站不直了,壹下跪倒在地,舉刀仍要砍去,那個剛跳下去的黑衣人忽地飛起壹腳,正中陳忠手腕,陳忠的刀被他踢得從窗中飛了出去。
  我見勢不妙,手弩壹舉,猛地壹扣,三支箭壹下射出。那黑衣人卻忽地壹折腰,三支弩竟然擦著他的後背飛過,正釘在墻上。他身法輕靈,又加意防著我的手弩,這麽近法也射不中他。我咬了咬牙,不等他起身,又是壹箭射出。
  這壹箭他卻躲不過了,正從他右額刺入。他大喝壹聲,直直摔倒,卻忽地又站了起來。我沒料到竟會有這種事,大吃壹驚,手指壹扣,兩支箭再次射出。
  這兩箭正中他的前心,連鋼羽都沒入他的體內,但這人卻仍是直立不倒。我大吃壹驚,陳忠卻叫道:“有人……有人頂著他!”
  他身後有人!我恍然大悟,但箭已發完,我壹撐地,猛地站起來,靠著墻壁,右手已解下那流星錘,喝道:“快出來!”
  那具黑衣人的屍體忽然飛了起來,壹個人猛地躍上。陳忠靠在門口,這人飛起壹腳,正踢中陳忠耳後,陳忠被他踢得向我這兒倒了過來,我壹把扶住他,只覺他的身體重得如山壹般,若不是靠著墻壁,只怕會被陳忠壓倒。而這人踢翻陳忠,壹刀忽地向另壹邊那巨斧武士砍去。這壹刀快如閃電,那巨斧武士已是精疲力竭,毫無還手之力,咽喉被那人壹刀砍開,緩緩坐倒。
  這是路恭行!
  我把暈過去的陳忠向邊上挪了挪,頹然道:“路將軍,妳還是贏了。”
  路恭行壹身黑衣,臉上也沾滿了血跡,只是他眼中全無得勝後的喜悅,看著我道:“楚將軍,沒想到我的決死隊居然會有大半死在妳手上。”
  我強笑了笑,也不說話。其實也不都是我殺的,我只殺了兩個黑衣人,這十幾個人中大多是那四個巨斧武士所傷。我道:“路將軍,恩怨今日俱盡,妳殺了我吧。”
  路恭行看著我,眼中竟似有些淚光:“楚將軍,當初我們在高鷲城並肩作戰,難道那時的情分都要了了?”
  我壹陣黯然。路恭行壹向雷厲風行,到了這時卻居然緩了手,他壹定也想到了那時我們的友情。我嘆道:“路將軍,有時我真覺得在妳麾下時便戰死,倒是件幸事了。”
  路恭行沈默了壹下,眼中也有些黯然,忽然擡起頭道:“楚將軍,妳降吧。縱然妳不願為官,我也可以保妳無性命之憂。”
  我喃喃道:“晚了,晚了,走得太遠了。”
  我壹把從陳忠身後抽出手來,流星錘猛地向他擲去。此時我與他相距連五步都不到,這也是我蓄力已久,流星錘發出壹聲尖嘯,直取路恭行面門。
  路恭行定逃不過這壹錘了,我擲出流星錘後,心中卻又有些後悔,路恭行卻忽地將身壹側,險險避開,手中刀猛地壹掠。流星錘的套索是鹿筋所制,很有彈性,但此時繃得筆直,路恭行長刀壹掠,壹下將鹿筋劃斷,流星錘“砰”的壹聲擊在墻上,石粉四濺。
  完了!
  我心中壹沈。流星錘已是我的最後壹手了,現在連這也被路恭行破去,我已再沒有取勝之機。到了此時我心中反倒平靜下來,只等著路恭行殺我。哪知路恭行被我暗算了壹錘,卻仍無慍色,道:“楚將軍,請妳,降我。”
  他這話如同壹個霹靂,我只覺渾身乏力,“撲通”壹下跪倒在地。路恭行到了這種時候還想讓我投降,難道我真的要降嗎?我擡起頭,看著他道:“不。”
  路恭行眼裏閃過壹絲殺氣,道:“那好吧。”他踏上壹步,舉起刀來,向我當頭劈下。我已跪在地上,雙腳猛地壹蹬,人在地上翻了個滾,右手已拔出百辟刀來,壹刀倒揮而上。
  這才是我的最後壹招。
  路恭行已見我跪倒,只道我束手待斃,但不曾想到我還能反擊。兩刀相擊,他的刀沒有我的百辟刀鋒利,“當”壹聲,竟被我砍斷。我單腿已然坐起,百辟刀已趁勢攻上。路恭行手無寸鐵,退了壹步,喝道:“刀來!”邊上有個人忽地搶上,將壹把刀對著我擲來。我側了側身,正要讓過這刀,哪知路恭行只退半步,忽地又向前踏了壹步,壹把抓住刀柄,手中刀仍是向我刺出。此時我仍未站起,百辟刀也不收回,猛地壹刀砍上,只道這壹刀不砍斷他的刀也會把他的刀砍飛,哪知路恭行剛抓住這刀,本是前沖之勢忽地退後,右手已棄刀,叫道:“刀來!”
  剎那間我已明白路恭行的用意,這壹招他是練熟了的,擲來之刀只是虛招,真正的殺手是在下壹刀上。我已用全力去格他棄去之刀,這下壹刀卻無論如何都來不及躲了。
  “當”壹聲,這刀被我格開,但預料中路恭行的下壹刀卻不曾刺出。我不由得壹怔,也不敢上前,看向路恭行,只見他呆呆地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手中仍是空空的。我心頭詫異,眼光也向外看去,此時曙色微露,寢宮中到處都是人,但這些身著執金吾制服的士兵都在四散逃開,大門口卻有許多盔甲鮮明的士兵正湧進來。
  是火軍團!我心中壹喜,只覺渾身力量都散去了。即使面對著路恭行,我也再沒有余力抵擋。
  路恭行忽然嘆道:“天命有歸,非戰之罪,唉!”他這聲長嘆極是頹唐,似乎有著無限的痛苦。我勉力提勁站起,道:“路將軍,降吧,我願保妳性命無憂。”
  這話也是他對我說過的。路恭行苦笑道:“楚將軍,妳不願降我,難道我願降妳嗎?”
  我也默然無語。路恭行秉性隨和,但內心裏實是個極高傲的人。他為二太子殫精竭慮,到了此時功虧壹簣,這等打擊比受傷還要重。
  他忽然跪下,向下磕了個頭,道:“殿下,恕微臣無能之罪。”
  下面有壹群人走了進來,那些金吾衛紛紛棄械投降,有不降的立被斬殺。當中之人正是文侯,在他身前有個手持長槍的武士,槍尖上挑著個首級,掛著片白布,上面用鮮血寫著“叛賊之首”,看樣子,依稀正是二太子。
  路恭行站起身,道:“楚將軍,當今之世,君弱臣強,外患不斷,以致紛亂四起。當初在高鷲城時欒將軍曾對我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從,我也甚以為然。只是,當事已無補,我也壹樣無可奈何。”
  我恍然大悟,當初我還在龍鱗軍時,右軍代主將欒鵬因為不服武侯與蒼月公合兵之議,想要兵諫,當時說路恭行統領的前鋒營不足慮,當時我便覺得欒鵬與路恭行之間似有協議。看來也的確如此,當初路恭行壹定默許欒鵬行事,但後來路恭行根本不曾為欒鵬說話,這個謎團直至今日方始打破。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卻畢竟非凡人所為。
  路恭行喃喃道:“楚將軍,我曾向殿下上三策,上策為集中力量猛攻皇宮,中策為生擒太子為質,下策為刺殺文侯,以絕後患。只是殿下兄弟情深,又恨文侯算計,只取了下策,等我發現刺殺失敗,再回過頭用上中二策,便來不及了。唉,壹步錯,步步錯,若以我的決死隊與殘軍殺入皇宮,妳說能有幾分勝算?天命有歸,縱算盡千般人力終不能回。”
  我只覺身上壹寒。文侯已算到了二太子會攻打皇宮,他也對皇宮加意防範,但卻沒算到路恭行早就訓練了這壹支人馬,竟會以軍人扮作執金吾,對他的力量估計不足,只怕真個會被他得手。路恭行也是第二次說這個“天命”了,我沒辦法反駁,只是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路恭行眉頭壹揚,忽然笑道:“果然,哈哈,果然。”
  這時下面又是壹陣亂,有個老人大聲叫道:“路恭行,妳這忤逆之子,還執迷不悟,與反賊壹路嗎?快快下來領罪!”
  那是路翔的聲音!我吃了壹驚,道:“是令尊!”
  路恭行被他父親這般痛罵,卻也沒什麽懊惱之勢,伸手到墻邊撿起方才那把刀。我吃了壹驚,只道他還要困獸猶鬥,路恭行眼中卻閃過壹絲嘲弄,道:“楚將軍,妳也看得我忒小了。”
  我壹陣茫然,看著路恭行拿著刀走到窗邊,大聲道:“父親,各為其主,忠孝不能兩全,恕孩兒不孝了。”
  他轉過頭,對我道:“楚將軍,妳跟隨文侯定能飛黃騰達。只是文侯非池中物,絕不甘久居人下,妳要小心了。”說完,忽地將刀插進了胸膛。
  我知道他已有死誌,不忍再讓他受辱,也不阻止。路恭行身體壹歪,向我笑了笑,摔出了窗子,從第四層觀景臺上直摔下去,下面只是壹陣驚呼。
  我撿起流星錘,弄醒了陳忠,兩人扶著太子下去。太子已嚇得站都站不起來,她卻依然顯得十分冷漠,但我知道,她是故意不看我的。我扶著太子走到觀景臺門口,文侯迎了上來,壹下跪倒在太子跟前,道:“殿下,微臣救駕來遲,致使反賊跳梁,望乞恕罪。”
  他在得知路恭行奇襲東宮時驚慌失措,此時卻已很是平和。我跪在他身邊,看著路恭行摔下來的地方,壹些人正圍著他的屍體說著什麽。聽著文侯的話,我只覺得茫然。
  也許,文侯並不是不曾算計到路恭行會奇襲東宮,而是更希望太子與二太子壹同斃命吧……郡主說文侯可能有不臣之心,路恭行也是這般說的,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我的眼角瞟了文侯,他壹臉誠惶誠恐,根本看不出什麽來。
  由於路恭行未能及時將太子擒住,二太子孤註壹擲攻打皇宮也始終被近衛軍擋住,以至於畢煒留下的三千火軍團士兵趕到時壹潰千裏。二太子不願投降,命下人將他斬首。這壹夜帝都鬧得天翻地覆,但天壹亮,卻壹切又歸平靜,只是讓許多城民猜測晚上殺聲震天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我身上的傷口不輕,但也不想去找醫官,回到營中找了點急救的刀創藥敷上。沒多久以前,這兒還有四十九個巨斧武士,此時卻是空蕩蕩的壹片。我呆呆地坐在營門口,肩頭的傷也壹陣陣地疼。
  “楚將軍,妳真在這兒啊!”
  小王子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我站起身,卻見小王子和壹個高個的中年人壹塊兒走來。我迎上前去,道:“殿下,郡主怎麽樣了?”
  小王子臉上閃過壹絲黯然,道:“姐姐臨天亮時去世了,父王大發雷霆,將那兩個家醫碎屍萬段,還說要將妳砍了以祭姐姐。”
  我只覺眼前壹黑,壹個踉蹌,只覺心口難受至極。小王子嚇了壹大跳,與那中年人壹把扶住我,我道:“別管我,我願向王爺領死。”
  小王子哭道:“不要!姐姐就怕父王會這麽做,所以讓我找妳,讓妳千萬不要去。”那中年人也道:“楚將軍,郡主對妳壹往情深,妳萬萬不可辜負了。”
  我呆呆地坐了下來,看著他道:“妳是誰?”
  這人直直站立,道:“下官諫議大夫南宮聞禮,奉郡主之命,願向楚將軍效忠。”
  效忠?我冷冷地笑了壹聲,道:“是嗎?效什麽忠?”
  南宮聞禮道:“郡主有經天緯地之誌,天不假年,以致中道棄世。郡主生前與我等說過,壹個新時代即將來臨,讓我們輔佐楚將軍,為這新時代出力。”
  我聽到的郡主最後壹句話,便是她說壹個新時代要來了。我強忍住淚水,道:“好吧,妳們先去吧。”
  我站起身,小王子還有點擔心,道:“楚將軍,妳可要當心啊。”
  我點了點頭,道:“是的。”
  待他們走了,我再也忍不住,拔出刀來,猛地沖向營帳。百辟刀裂木如腐,直插入柱中,我伏倒在地失聲痛哭。
  郡主,我會活下去的。我會活到妳說的這新時代來的壹天。
  朝陽鮮紅,如血壹片,不可逼視。這新的壹天不管人願不願意,終於到來了。


第五部:燦爛星漢


內容簡介:
  

  為了取得最後的勝利,楚休紅奉命從海上南下,保護禦史大夫丁西銘前往南方五羊城,與那裏的共和軍談判,謀求結盟。在海上,在千鈞壹發之際之際擊退了偶遇的海盜,壹行人終於平安抵達五羊城。然而在表面平靜的五羊城裏,朋友與敵人、忠誠與背叛、虛偽與誠懇、夢想與絕望,全都交織在壹起。盡管郡主的早逝讓楚休紅萌生了退隱之心,可是這時代如壹道洪流,所有人都如壹顆微不足道的石子般被席卷而去,再不能駐足,只能努力向前。
上壹頁

熱門書評

返回頂部
分享推廣,薪火相傳 杏吧VIP,尊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