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叮蟄

　　海上的天氣變得很快。
　　風雨來時，遠處的礁島直接消失了。不知道奧狄斯和他的蟹籠怎麽樣，有沒有被潮水沖走。亞蘭說沒必要擔心他，他只是不喜歡水，絕不會淹死。
　　豆大的雨滴砸在莉莉的臉上。
　　她盡量跟上亞蘭的速度。他非常快，風浪對他來說不構成阻礙，他好像是海洋的壹部分，隨著水流肆意穿行。
　　雖然他緊緊拉著莉莉，但她還是覺得非常吃力。
　　“要慢壹點嗎？”他關切地問，“我也可以帶妳從水下潛過去。”
　　莉莉剛要點頭，就被當頭撲來的壹個浪打進了水裏。
　　她嗆了口水，在壹片渾濁中看見周圍快速甩過的魚尾。這尾巴長而有力，布滿了淺藍色的鱗片，腰腹處鑲嵌了寶石，看起來華麗而優美。
　　起先，她以為這是亞蘭。
　　但是很快她又想到，亞蘭現在應該是人形的。
　　她在下壹個浪打來之前浮出了水面，抓起和自己交握的那只手，驚慌地問：“妳變身了嗎？是妳嗎？”
　　亞蘭的長發已經完全濕透了，像水藻般四散漂浮。雨滴浸透他的睫毛，但是他的眼睛壹眨不眨，有危險而陰暗的黑色醞釀其中。
　　慢慢地，他將莉莉拉到了自己身邊。
　　“保持不動，好嗎？”他柔聲囑咐。
　　“什麽？我看見水下……”
　　“我知道，我知道。”亞蘭緩慢地說，“我要松開妳，從而騰出手……做點別的事情。妳能在這裏保持不動嗎？”
　　莉莉看著他，點了點頭。她心中湧現出壹種反常的信任——在這個大海中央，她只能選擇相信亞蘭，不管他有多惡劣，都不會比自然環境更惡劣。
　　隨著身邊的海水不再平靜，她又移開了視線。
　　水下逐漸冒出壹顆頭顱，和亞蘭壹模壹樣的藍發，雌雄莫辨的美麗面孔，完全沒有感情、透明玻璃壹般的眼瞳。他只有鼻子以上的部分浮在水面，但不知為何，莉莉確信他在水下有壹條魚尾。
　　“這種天氣的確會吸引不速之客……”
　　亞蘭喃喃道，松開了緊握莉莉的手。
　　眨眼之間，他消失在水面上。
　　另壹只人身魚尾的怪物也壹樣。
　　莉莉隱約能看見水下的影子。
　　他們不停交錯，分開又匯合，魚尾彼此勾纏著，就像優雅的水下華爾茲。
　　直到血浸染了水面。
　　莉莉終於意識到，這根本不是什麽浪漫圓舞曲。
　　壹個藍發的腦袋率先冒出水面，就在離她不到半米遠的地方。雖然莉莉有無數次想掐死亞蘭，但現在她肯定希望亞蘭活著浮出來的。
　　不幸的是，出現在她面前的是陌生而美麗的面孔，空洞無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手伸出來，近在咫尺。
　　莉莉拼盡全力往後蹬了壹下，勉強躲開他的手。
　　下壹刻，亞蘭從怪物背後浮了出來。
　　他的眼睛比以往任何壹刻都更藍，比寶石還純凈、冷漠，充滿無機質的空洞感。他的手，應該說是爪子，蒼白又纖長，像枯萎的樹枝壹樣纏繞在另壹只人魚的脖子上。
　　“哢。”
　　莉莉看見那張美麗的臉歪向壹邊，整顆頭顱以不自然的方式扭曲了90度。
　　屍體快速沈沒了。
　　亞蘭拉起她，朝壹個完全無法辨別的方向遊去。
　　可能是在海水裏泡太久了，也可能是因為親眼看見亞蘭像折斷樹枝壹樣，折斷了他某位不知名同胞的脖子，莉莉感覺手腳冰涼。
　　“妳很勇敢，親愛的。”亞蘭安慰她，“如果妳沒有往後躲那壹下，肯定等不到我來救妳。”
　　是啊，如果她沒能躲開，被擰斷脖子的就是她了。
　　這讓莉莉稍微感覺到壹點安慰。
　　“為什麽它會襲擊我們？”莉莉問。她以為按照故事裏的說法，人魚喜歡在暴雨中救人。
　　“它想襲擊的是妳。”
　　亞蘭說道，莉莉猛地側頭看他，正好見到他的舌頭舔過白森森的牙齒。
　　“我的同胞會趁這樣的天氣捕獵陸地生物，假裝成溺水什麽的。我想……吟遊詩人見到的‘人魚給落水者人工呼吸’的畫面，應該是它們在啃食屍體。”
　　莉莉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遊完剩下這段的。
　　她滿腦子都是“亞蘭吃人”。
　　當他們回到礁島時，這裏已經從壹大片島嶼變成了小小壹塊可以落腳的石頭。
　　遊客們像沙丁魚壹樣擠在壹起，奧狄斯這樣的大塊頭直接被擠下了水，他有半條腿泡在海裏，壹只手緊緊抓著蟹籠。
　　他的表情非常陰沈。
　　“我真的很討厭雨天。”
　　亞蘭看了看天空，嘆氣道：“我們也不順利。”
　　莉莉從水裏撈出蟹籠，猶豫道：“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不過這裏有幾只很大的龍蝦。”
　　龍蝦非常好吃。
　　當他們好不容易回到岸上時，立即請旅館的廚師幫忙烹飪了這幾只倒黴的龍蝦。亞蘭連蝦殼都吃掉了，看得莉莉目瞪口呆。當她發現奧狄斯吃蝦頭的時候，震驚感反而沒那麽強了。
　　‘沒關系，他們不是人，食譜不壹樣很正常。’莉莉安慰自己。然後她又想起“吃人”這件事，頓時開始反胃。
　　晚上，莉莉洗澡時發現自己腳踝上有很大壹個紫色的水泡。
　　她的尖叫聲引來了另外兩個男人。
　　“什麽事？”
　　“妳還好嗎，親愛的？”
　　“這是什麽？”莉莉顧不上羞澀，從浴缸裏擡起腿問他們。
　　奧狄斯壹臉茫然。
　　亞蘭走近觀察了壹下：“這是被夜光水母蟄的。”
　　“去死吧，達比！”莉莉低聲罵道。
　　“誰？”奧狄斯問。
　　“我們班的文學課代表。他嫉妒我拿到旅遊通票，所以詛咒我被水母蟄。”
　　亞蘭若有所思：“他應該去檢查壹下自己有沒有這方面的特殊能力。”
　　“不管怎麽樣，也算彌補了沒看見夜光水母的遺憾。”奧狄斯毫無同情。
　　“這是彌補遺憾？”莉莉氣得嘴唇發抖。
　　亞蘭撫摸著她的腳踝，安慰道：“水母會釋放壹種神經毒素，短時間內妳不會感覺到痛。我可以幫妳把它挑破。”
　　莉莉連忙點頭。
　　“還有……”亞蘭微微俯身，湊到她的耳邊，“考慮到妳不會痛，今晚要不要試試……？”
　　“我都能聽見。”奧狄斯在後面煩躁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