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昔客

　　拜倫王國，啟迪港。
　　夜幕時分。
　　在靠海壹岸的主幹道商業街邊，有壹間占地面積寬廣的廉價酒吧，裏面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幾乎座無虛席。
　　裝潢古舊的大廳裏，盡是些中低階層的平民，他們穿著厚重的，深色的皮大衣毛氈帽，趁著寒冬的閑暇時分，在此飲酒娛樂，打發時間。
　　角落壹席，單獨坐著壹個男人。
　　其壹身單薄的墨綠色罩衫，頭上還戴了頂翹邊灰禮帽，淩亂的褚褐色長發落下，與下巴處的胡渣尤為搭調。
　　卻不知為何，仿佛沒人註意到他。
　　即便是過往匆匆，步履蹣跚的酒客，也會自然而然地避開這壹桌，就像是身體的本能反應壹般。
　　“古往今來的厄難主宰，生於初始的盎然翠芒，偉大卻內斂的翡翠之鳥啊，請聆聽您信徒的禱告，降下屬於您的賜福……”
　　男人嘴裏呢喃著虔誠的話語。
　　立於面前桌上的壹盞復古提燈，正悄然散發出翡翠般的深色綠光。
　　壹位剛走出酒館大門的醉漢，轟的壹聲，便被壹輛駛過的馬車撞飛，打滑的車軲轆從他身上碾過，就連慘叫聲都沒能發出，雪地上留下壹片駭人的醒目血跡。
　　“晶曜在上！有人被馬車撞了！”
　　“喔，可憐的薩迪！”
　　“快出去看看，別讓那家夥死在老子的酒館前面！”
　　酒館裏頓時吵成壹團。
　　門外驚恐的吆喝，伴隨著馬匹受驚的嘶鳴，緊接就是壹陣哐當的撞擊聲……似乎是馬車發生了側翻和二次事故。
　　好幾位女侍驚慌失措地尖叫，又被糙漢子們的呼喝聲打斷。
　　角落的男人絲毫不受影響，他嘴角微揚，端起桌上的壹杯烈酒仰頭喝幹，哈出壹口暢快的白氣。
　　待提燈的綠光逐漸消散，桌面上，留下了壹枚古樸的戒指，它中間鑲嵌著看似廉價的方形綠寶石，同時刻印著斜十字的圖案。
　　“待米契爾家的希望，被迫喚醒他們的先祖——那位只在歷史長河中留下只言片語，卻擁有舉足輕重地位的大地天使‘昔客’……儀式便將予以我巨大的反饋，絕對能助我晉升序列三。”
　　男人壹把抓起桌上的戒指，拎著提燈便站起身，大步離開了酒館。
　　他冷眼掃過四周混亂的場景，徑直來到了不遠處的碼頭，眺望夜空下靜謐又黑暗的大海。
　　“我，西格蒙德，將會從這個完美的劇本開始，壹步步登上永恒的寶座。”
　　……
　　……
　　……
　　迷霧海，荒島。
　　篝火旁的拉斐爾壹臉震驚，他看著身畔的銀壺頭壯漢，半晌說不出話來。
　　最後，他用略帶沙啞的聲音道：
　　“我該怎麽做？弗侖冕下……”
　　“躺下睡壹覺就好了。”
　　弗侖笑道。
　　“我會進入妳的夢中，親自見壹見妳的先祖……話說當初，希德米契爾冕下還帶走了傑克斯佩特冕下的壹條蛇，說是墓園太過冷清，希望能多點生機作為陪伴。”
　　“？！”
　　拉斐爾眼中震撼。
　　他這壹刻才恍然明悟，原來夢中看到的那條小白蛇，是源自於傑克斯佩特冕下！
　　自己的先祖，竟然與白鱗之龍相識？
　　但是先祖不是壹直在沈睡嗎……
　　想到這，拉斐爾不禁微微低下頭，強迫自己將雜念收回。他知道，眼下自己該做的，就是乖乖聽從弗侖冕下的話，盡快入睡。
　　這是難得的機會，說不定從今往後，自己再也不用擔心被噩夢與失控困擾……
　　“好的，冕下，我知道了。”
　　拉斐爾看了壹眼眾人，好友費利斯安諾朝他投來了鼓勵的目光，就連北極星露西等人，也面帶著微笑。
　　他朝眾人頷首，接著深吸口氣，緩緩平躺在了冰冷的地上。
　　篝火的暖意傾瀉過來，讓原本就身心疲憊的拉斐爾，感到了壹陣舒適，在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裏，便悄然入睡。
　　夢中，他再次來到了墓園。
　　壹圈古拜倫風格的鐵柵欄，呈四方形包圍著整個墓園，視線穿過柵欄空隙往裏看去，壹座座石頭墓碑歪歪斜斜。
　　拉斐爾踏上石階，推開大門，正準備進去。
　　但這時，他忽地察覺壹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頭。偏頭看去，壹位光著膀子的銀壺頭壯漢，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的身旁。
　　“弗侖冕下……”
　　“妳就在這裏稍作等待，我馬上回來。”
　　銀壺中傳出爽朗的聲音。
　　弗侖說著，背著那柄十字大劍就走了進去。
　　拉斐爾在門口看著，直到壯漢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朦朧的視界之中，他才緩緩出了口氣。
　　同時內心升起壹片希望。
　　弗侖大步走在墓園的石頭小徑上，視線兩側，滿是無名的墓碑與墳冢，正前方，壹口巨大棺材橫擺，上面盤踞著壹條細小白蛇。
　　當弗侖靠近棺材後，小白蛇自然而然地靠近過來，攀附上了他的手臂。血肉同源的緊密聯系，從它那裏傳來，但卻缺失了絕大部分信息。
　　‘果然是隱居在聖埃之鄉的那名天使……昔客希德米契爾。’
　　他心想著。
　　這時，壹陣跑調的哼鳴傳來，弗侖先是壹楞，隨之邁開步子越過棺材，往墓園深處走去。
　　很快，穿過兩道遮掩視線的巨大石碑後，他看到在壹片寬敞的空地上，壹位身披土黃色大氅的青年，正摟著壹具穿晚禮服的骷髏，翩翩起舞。
　　兩側站著兩支骷髏樂隊，穿得花裏胡哨，彈著懷豎琴或搖著叮當作響的奇怪樂器。
　　場面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隨著弗侖的到來，哼鳴聲和奏樂聲戛然而止。
　　青年停下舞步，微笑著轉過頭來。
　　祂留著與拉斐爾極其相似的棕色長發，但長度卻已及腰，發梢部位卷起上翹，整體妝容看上去極為復古。
　　“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
　　青年語氣熱情，說著將懷裏的“舞伴”推開。
　　骷髏仿若有生命壹般，後退兩步，提裙行禮，與旁邊的樂隊壹同走開，隨後紛紛跳進了各自的墓坑，消失了蹤影。
　　“這應該算是我們第二次相遇了吧，傑克。”
　　青年緩緩走來，背負著雙手說道。
　　“是的，希德冕下，上次還是在聖埃之鄉……但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們從未見過面。”
　　弗侖……現在是由陳侖的正身意識接管，他行了壹禮，恭敬地出聲道。
　　希德走到了陳侖的面前，因為身高略矮的緣故，只得仰起頭看著他，臉上的笑意更甚。
　　“妳的小蛇既可愛又富有活力，我很喜歡……這次就多留兩條在這裏陪我吧。”
　　陳侖先是壹怔，暗自猜想著這位天使是不是有什麽獨特的癖好。
　　旋即他也只好低下頭應允。
　　“如您所願。”
　　說著，陳侖擡起手，數十條白蛇從掌心鉆出，環繞著手臂往下爬，落在了空地上。
　　希德蹲下去，任由白蛇爬到了祂的身上，緊接又站起身，朝陳侖揮揮手。
　　“好了傑克，妳可以走了。”
　　“嗯？”
　　陳侖楞在原地，看著希德轉身走遠。
　　他突然覺得眼前這位天使的性子，實在難以捉摸，交流起來頗為吃力。
　　“希德冕下，您的家族後代中，那位名叫拉斐爾的年輕人，繼承了您的壹絲神話血脈……這也是我能夠通過他的夢境，來這裏見您的原因。”
　　陳侖沈聲開口。
　　希德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地說道：
　　“我知道……但米契爾家的興衰，後代的生死，我早已不再關心，他們應該順從時代的更叠，遵循命運的安排，而非將沒落的原由，歸結於所謂‘先祖的沈睡’。”
　　陳侖眉頭壹挑。
　　他從對方淡漠的話語中，明白了壹件事，那便是米契爾家族似乎誤會了什麽……
　　希德冕下實際上根本沒有沈睡，只是隱居在聖埃之鄉，不願搭理這些後代罷了。
　　純粹是拉斐爾的長輩們，在自作多情。
　　所謂“將先祖喚醒”，從而復興米契爾家族，這些不過是他們的壹廂情願……
　　拉斐爾的情況則要更加糟糕。
　　他雖然萬幸繼承了希德冕下壹絲神話血脈，但命運的饋贈早在暗中標好了價碼，拉斐爾正是因為血脈的神秘聯系，每晚都會夢到這片墓園，稍有不慎就會被先祖無意間散發的汙染侵蝕。
　　若是拉斐爾不晉升高位，那麽他遲早有壹天會因此失控而亡。
　　陳侖眼看著希德就要離開，心中有些不甘。
　　他原本只是打算過來接觸壹下這位大地天使，看看情況……若是好相處，那就想盡辦法刷好感，若是不好相處也無所謂，反正“弗侖”只是壹具化身，毀了就毀了，無非損失幾千的理智值。
　　等幾天冷卻結束，再創造出來便是。
　　但現在基本可以確定，昔客對自己的態度雖談不上多好，但也不厭惡，屬於中立。
　　這變相告訴了陳侖，這是位極佳的“盟友”人選……自己未來的終極目標，是要誅殺七神，那麽高位盟友越多，成功率也就越高，也更加保險！
　　想到這，陳侖靈機壹動，連忙道：
　　“希德冕下，有人在幕後算計您。”
　　這壹回，希德米契爾終於停下了腳步。
　　然而對方回過頭，只是瞇著眼笑道：
　　“無所謂。”
　　“……”
　　陳侖頓時啞然。
　　他原本還以為對方會因此惱怒，自己也好順勢提出幫忙解決那家夥，從而獲得昔客的好感。
　　但沒想到這位天使如此淡然。
　　“壹個連事情本貌都看不清的【小醜】罷了，想要借我的‘蘇醒’作為儀式關鍵，從而獲得反饋晉升……”
　　希德背負雙手，搖頭莞爾。
　　祂說“小醜”時的語氣，似乎不單單表示序列名，還有雙關的寓意。
　　“因為壹個錯誤的情報，謀劃了壹出蹩腳的劇本，這是場註定無法成功的儀式，隨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