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燕歌行

紫狂&弄玉

武俠玄幻

洛都北宮。永安宮外。 突如其來的驚呼聲如同海嘯,翻滾著往四面八方擴散開來。巍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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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天命相士

六朝燕歌行 by 紫狂&弄玉

2021-5-7 20:55

  飯堂內,汪臻正在說壹起書生遇狐的軼事,剛說到妙處,客棧掌櫃領著壹行人進來,將余下的幾張空桌都占了。
  那位少主斜了壹眼,微微皺眉,沒有作聲。
  又過了壹會兒,壹名商賈陪著壹個錦衣華服,鼻孔朝天的小胖子進來,徑直坐了上席。那小胖子呼喝著讓小二上菜,對旁席理都不理,壹副目中無人之態。掌櫃的滿臉堆笑,把小廝趕到壹邊,自己在旁端茶遞水,殷勤之極。
  那位少主神情倨傲地瞥了壹眼,淡淡吐出兩個字,“紈絝。”
  旁邊的老者贊許地點點頭,然後扭頭朝旁席冷哼壹聲。
  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讓人聽見。劉詔起身欲待理論,卻被富安扯住,小聲嘀咕道:“多大點兒事?”
  高智商“呯”的壹拍桌子,“好妳個富安,妳屬鱉的!遇事就縮頭,要妳有個屁用!”
  那位少主壹聲長笑,霍然站起身,“十年踏破山河,平生劍試天下!對敵無情!對天無畏!此生無懼!妳若想仗勢欺人,便讓妳看看我的手段!”
  “妳說誰仗勢欺人呢?”高智商叫道:“是妳先找茬的吧?老劉,揍他!打贏了少爺我有賞!”
  石越勸道:“高少息怒,素昧平生,如此動氣不值當……”
  “素昧平生就這麽胡咧咧?石二哥,不是我不給妳面子。被人罵到臉上,我還能忍?老劉,上!教教這貨做人!”
  劉詔抓起靠在椅側的佩刀,下巴往門外壹指,“屋裏頭施展不開,出去玩兩手?”
  那少主冷冷壹笑,騰身躍到院中,長喝道:“妳要戰!那便戰!”
  兩邊都擺足了聲勢,程宗揚在院中都聽到動靜,不由心下生疑,下車走到門邊壹看,下巴險些掉下來,“怎麽是他?”
  院中那位傲骨錚錚的好漢,正是來自大弁韓的周族少主周飛。數月不見,他神情愈發冷傲,往那壹站,便是壹副睥睨眾生之態,目無余子。這要讓小狐貍看見,當場就得抽他。
  劉詔握著刀鞘出來。
  周飛手壹招,喝道:“槍來!”
  大主竈捧起壹桿長槍,扔了過去。
  高智商楞了壹下,“妳不是劍試天下嗎?”
  周飛接住長槍,冷笑道:“兵不厭詐!”說著腰馬合壹,長槍毒蛇般刺出,攻向劉詔的咽喉。
  劉詔揮刀劈開槍鋒,腳下壹頓,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這廝雖然不知所雲,莫名其妙得緊,手底卻極紮實,確實有兩下子,這壹場不拿出點壓箱底的手段,只怕還真討不了好。
  刀短槍長,不利遠戰。劉詔搶上壹步,長刀疾劈,似乎要蕩開槍鋒,直取中路,觸到槍桿的剎那,卻施了個黏字訣,勁力含而未吐,刀鋒貼著槍桿抹下,切向周飛的手指。
  周族眾人齊聲喝彩,“好刀法!”
  “看此人修為,只怕是世間有數的高手!”
  “少主危險了!”
  壹幫人七嘴八舌,將劉詔誇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
  周圍人哪兒見過這種場面?看著周族眾人,就如同看傻子壹般。
  周飛傲然壹笑,長槍蕩出壹個丈許大小的圓弧,像是要將劉詔逼開,槍至中途,驀然槍影壹收,卻是用槍尾攻向劉詔的胸口。
  劉詔撤刀封住,兩人刀來槍往,在院中比鬥起來,壹連十余招,不分勝負。
  正打得熱鬧,兩匹快馬在客棧外停下,壹名中年文士帶著隨從進來。
  那文士看到院中的比拼,不禁壹怔,再往旁邊看去,更露出幾分錯愕,“高衙內?”
  高智商轉過頭,也是壹臉的稀奇,“老廖?嘿!妳不在臨安待著,怎麽跑這兒了?”
  廖群玉苦笑道:“這話該是在下問衙內的吧?多日不見,衙內……可是清減多了。”
  “我爹說了,讀萬卷書,行千裏路。”高智商恬不知恥地說道:“書我讀完了,出來行行路,好回去接管我爹的家業,免得讓他給糟蹋了。妳這是公幹?”
  廖群玉笑道:“出來辦點事。沒想到會遇見衙內。”
  “可不是嘛!他鄉遇故知,這簡直就是緣分!”
  廖群玉是賈師憲的心腹,與自家便宜老爹多有來往,高智商跟他也不陌生,當下問道:“我爹咋樣?我上次送回去的吃食收到了吧?果然不是親爹,我出來這麽久了,他都不說來看看我!不會是趁我不在家,給我找了個後娘吧?好嘛,他的寶貝兒子在外面風吹雪打,他在家裏抱著小娘兒們熱熱乎乎,心裏還有我這兒子嗎?”
  高智商壹通不著邊際的抱怨,惹得廖群玉苦笑不已,解釋道:“太尉奉詔整頓禁軍,幾個月都不得閑。”
  高智商哂道:“還整頓禁軍,弄得跟真的壹樣。就禁軍那鳥樣,有個屁整頓的,趕緊解散拉倒。”
  廖群玉笑而不語,等他牢騷完,扯開話題道:“倒是衙內出來這麽久,臨安可寂寞得緊了。”
  高智商哈哈大笑,“那些小媳婦、大嬸子們都想我了吧?”
  廖群玉知道這位花花太歲的性子,順著他的脾氣說笑幾句,然後望著場中說道:“這是?”
  “禁軍的劉詔。”高智商雙手攏到嘴邊,叫道:“老劉!妳娘的沒吃飯啊!幹他!往死裏幹他!”
  碰上高衙內這麽個不著四六的貨色,廖群玉也是沒轍,只好扭頭看著富安。
  富安小聲說了原委,本就是幾句口角之爭,算不得什麽大事。無非是招惹了自家衙內,給他點顏色看看。
  廖群玉對著高衙內拱手作了壹揖,“周少主出言不遜,在下替他向衙內告個罪。”
  高智商道:“怎麽著?妳們認識?”
  “正好有些事要辦,還請衙內高擡貴手。”
  高智商好奇地問道:“什麽事要勞動妳這位相爺心腹?”
  “這個……”廖群玉似乎有些為難。
  “得了吧,誰不知道妳是給賈老伯做私密事的?”高智商撇了撇嘴,“多稀罕似的。”
  廖群玉只好道:“不敢瞞衙內,也不是什麽秘密事,無非是相爺性喜讀書,每年都會派在下前往各處搜羅詩文書卷。這位周少主頗有些秘藏的珍本,今日約好與在下在此見面。”
  “當我沒讀過書還是怎麽的?書有小媳婦好看嗎?妳就糊弄我吧。”高智商不屑地說道:“得,就當我沒問。神神秘秘的,妳願意說我還懶得聽呢。老劉!給廖叔個面子,罷手吧。”
  劉詔罷手跳開,誰知那位周少主卻是不依不饒,長槍壹振,追著劉詔刺去。
  槍勢及遠,越是外圍威力越大。劉詔起手時闖入槍圈,才能纏鬥許久,此時壹退,被他槍鋒壓住,頓時落入下風,接連遇險。
  圍觀的周族諸人轟然叫好,眼看劉詔落在下風,還逮著往死裏誇。要是換個不知情的,還以為那位周少主全程被對手碾壓,此時局面才突然翻轉,成功將圍觀眾人打臉。
  周飛壹連數槍,逼得劉詔手忙腳亂,接著又是壹槍,將劉詔長刀蕩開,胸前空門大露。他雙腕壹翻,長槍筆直刺出,長聲喝道:“看我的大天龍大霸——”
  “退!”敖潤大吼壹聲,舉盾搶身撞上槍鋒,將劉詔護了出來。
  周飛被重盾逼開,還待蓄勢再攻,廖群玉趕緊扯上隨從上前攔住,又拉了昔大主竈壹道勸說。
  壹通軟話下來,周少主這才罷手,帶著冷漠的傲然收回長槍,在族中眾人的簇擁下,回到飯堂。
  “沒意思。”高智商趕人不成,覺得折了面子,也懶得再進去跟周飛待在壹處,借口屋裏頭憋悶,叫上石越和廖群玉,到宿營處生起篝火,要給兩位表演壹手現場燒烤。
  劉詔和富安跟著自家衙內壹道離開,壹幫人來得快去得也快,飯堂裏只留下壹桌客人,除了敖潤和幾名兄弟,還有壹位臉色不佳的布衣文士,壹個留著濃密鬚髯的男子。
  貼上鬚髯,程宗揚憑空老了十歲,容貌也遮住大半。他與護衛們混坐壹處,屋裏燈光又暗,即使熟人也未必能認出來,何況只有壹面之緣的周飛?事實上那位周少主根本就沒理會這些隨從下人,只淡定地撫著長槍,對屬下的奮力吹捧露出幾分冷漠。
  倒是那位與廖群玉同來的隨從壹邊笑著附和幾句,壹邊不動聲色地朝這邊打量了幾眼。
  賈文和要了碗熱湯,慢慢飲著祛寒,壹邊道:“久聞唐國國力殷實,此番壹見,果然名不虛傳。”
  韓玉配合道:“這壹路都是山道,真沒看出來殷實。”
  “單是這條山路就不簡單。能從山間開出數百裏的山路已非易事,何況修葺完好,還用黃土墊過,所用的人力、物力非同壹般,可見大唐國力之盛。還有這客棧,只是鄉間落腳之地,卻比得上他處郡縣的規模。”賈文和嘆道:“豈非國富民強,甲於天下。”
  程宗揚沒有作聲,目光不經意地掃過,瞟了眼那名落魄的算命老者,最後落在看似冷漠,實則享受的周飛身上。
  離開太泉古陣已近半年,周飛北上唐國也不奇怪。但廖群玉那番說辭絕對是騙鬼的。周飛出自三韓之壹的弁韓,認不認識字都難說,還扯什麽家傳的秘卷珍本?廖群玉身為賈師憲的謀士,千裏迢迢跑到唐國壹處偏僻山鎮,與八桿子打不著的周飛會面,內幕肯定不簡單。
  周飛與晴州的廣源行關系緊密,而賈師憲對晴州那幫商蠹深惡痛絕,他們兩邊怎麽會扯到壹起了?
  程宗揚看著周飛,心裏暗暗道:這小子還壹臉臭屁呢,他最大的底牌,那個住在小罐子裏的隨身老頭都被死丫頭拐走,成了壹名自由歌者,蓮花落的吟遊詩人。底牌沒有了,全靠桌面上這些明牌,自己只要願意,今晚就能讓周族滅族。
  程宗揚想著,心裏不由微微壹凜。
  自己看周飛不順眼,說到底也只是不順眼而已,雙方畢竟沒有什麽了不得深仇大恨。動輒便起殺心,戾氣十足,這可不是好事。自己雖然突破了第六級通幽境,避免了生死之禍,但積累的負面情緒不是短時間就能化解乾凈的。
  那幫屬下好不容易吹捧完,周飛淡淡道:“後來呢?”
  汪臻怔了壹下,趕緊道:“後來啊……那位書生被狐仙迷住,日漸消瘦。忽然有壹日在路上遇到壹位和尚,那和尚是有道行的,壹見之下,頓時大吃壹驚。當下攔住公子,說他面帶妖氣。那公子將信將疑,按和尚的指點,買了兩瓶雄黃酒……”
  汪臻繪聲繪色地講著狐仙被雄黃酒灌倒,露出原形,最後照例是壹通財色兼收,建功立業的大圓滿結局,哄得周飛心滿意足。
  幾人紛紛起身,昔大主竈摸出壹串銅銖,壹邊道:“小汪,妳方才說那公子當上高官倒也罷了,可他壹介書生,居然去邊關立了偌大的功業,聽起來不像真的吧?”
  汪臻灑然壹笑,“大主竈有所不知。這位公子不是旁人,正是那位白員外。白員外久負淩雲之誌,豈止壹富家翁?”
  那破落戶信口開河,程宗揚收斂心思,壹邊漫不經心地聽著,眼睛只盯著周飛旁邊那名與廖群玉同來的隨從。那隨從貌不驚人,偶爾壹瞥卻目露精芒。而且看他的舉止,顯然與周飛更加熟稔,雖然與廖群玉同行,但明顯不是賈師憲的手下,很可能是雙方聯絡的中間人。這麽壹個高手,卻假扮成廖群玉的隨從,讓人不得不心生疑竇。
  正思索間,耳邊忽然飄來壹句話語,“想那白員外出征之前,曾經吟了兩句詩:茍利國家……”
  程宗揚心頭壹震,目光落在那名破落戶身上。
  周族諸人吃飽喝足,回房休息。汪臻賣弄了壹晚上的嘴皮,雖然拿到的賞錢不多,好歹混了個肚圓,壹邊揖手告辭,壹邊心下盤算,如何引那位少主動心,好花些金銀尋仙問狐。
  正動腦筋,那位少主開口道:“妳方才說的紅丸……”
  汪臻未語先笑,“少主欲知其詳,在下自當奉告。只是需尋壹僻靜處……”
  多半個時辰之後,汪臻從客棧出來,壹手伸在袖中數著錢銖,壹邊得意地哼著小曲。
  汪臻住處離客棧不遠,原本也是帶院落的屋舍,但眼下破敗已久,連院墻也塌了大半。他推開破爛的柴扉,接著猛地打了個激靈,剛喝的熱酒都化為冷汗流了出來。
  迎面站著壹名巨獸般的兇漢,劈手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提進院內,順腳踢上柴扉。
  “大……大爺……”汪臻顫聲道:“天兒冷,屋裏頭坐……有事您吩咐!吩咐!”
  “倒是識相。”敖潤拉開青面獸,親熱地摟住汪臻的脖頸,壹邊往屋裏走,壹邊道:“兄弟別怕。跟妳打聽點兒事。那人是什麽來頭?”
  “這個……”汪臻眼珠轉著說道:“小的也不知——”
  汪臻脖頸壹緊,舌頭頓時伸出老長。
  汪臻使勁點頭,那人才鬆開手臂,笑呵呵道:“都是道上混的,何必呢?”
  汪臻壹邊咳嗽,壹邊苦著臉道:“大爺,妳們兩邊置氣,跟小的半點都不相幹。說實話,小的真不知道他們的來頭,只是有人來找對地頭熟的鎮上人,正好遇到小的……”
  敖潤不耐煩地說道:“說實話!”
  “哎!”汪臻連忙道:“小的平日就在客棧裏頭討生活,給客人引個路,跑個腿,幫幫忙啥的。今天正遇上這些客人。他們衣著口音挺雜,哪兒都有,那位少主跟什麽大主竈,還是域外的。地方聽起來也古怪,什麽大便寒小便暖……”
  “別啰嗦,他們來是幹嘛的?”
  汪臻揣摩道:“好像是來遊歷的?反正壹來就打聽這地方有什麽傳說,名勝啥的。”
  “再說。”
  “我猜吧,興許是盜墓的。”汪臻道:“問了半天白員外的墳。”
  “還有嗎?”
  “不然就是尋狐的。”汪臻道:“妳是沒看到,那少主壹聽見狐女,兩隻小眼睛直冒光啊!使勁在問紅丸的神效……”
  “什麽功效?”
  “壯陽唄。”汪臻道:“吞了紅丸,夜禦百女不在話下。”
  “還夜禦百女呢,”敖潤朝他腦袋上拍了壹記,“壹晚五六個時辰,壹炷香都得換五個,這是尿床吧?”
  裏面有人道:“白員外遇狐的故事,妳知道多少?”
  汪臻這才註意到屋裏還有個人,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面目,聲音聽起來卻年輕,他試探道:“小的會的……大概有壹百多段?”
  “壹百多段?妳還是個文藝家呢?說實話!”
  汪臻老實道:“二三十段是有的。”
  “都是妳編的?”
  “有五六段是祖上傳下來的。客人們愛聽,小的又編了幾段。”
  “詩也是妳編的?”
  “有幾句是白員外留下的。”
  “外面傳的多嗎?”
  “不多。”
  “妳把白員外留下的詩念壹遍。”
  “哎。”汪臻應著,從“人生若只如初見”,斷斷續續背到茍豈兩句。
  程宗揚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像是翻倒了五湖四海,又問了白員外有關的幾件軼事,然後吩咐道:“老敖,帶他去見賈先生。請賈先生辛苦些,將白員外能考實的事跡整理壹遍。越細越好。他要是老實就算了,要是不老實就弄死他。”
  那人的口氣跟撚死個臭蟲差不多,汪臻當時就矮了半截,隨即被敖潤拎著離開,壹路上果然老老實實。
  夜色已深,周圍寂無聲息,只有屋上的破洞不時刮過幾股寒風。
  片刻後,壹道雪亮的光柱毫無征兆地亮起,利刃般劃過黑暗,映出角落裏壹個人影。
  壹個白髪蕭然的老頭出現在光柱下,他被繩子綁著,神情委頓地靠在墻角,身邊放著壹桿繪著陰陽八卦的旗幡。
  “鐵口神算,袁——原來是袁先生。幸會。”
  老相士戰戰兢兢地堆起笑臉,“老朽只是想討些錢花花,沒成想遇見閣下。多有……多有得罪。”
  程宗揚笑道:“老先生太客氣了。說來是我多有得罪,原本想著守株待兔,沒想到遲來壹步,卻被老先生搶了先。老先生這麽大年紀,腿腳還挺利索,竟然逾墻而入。佩服佩服。”
  老相士乾笑幾聲,臉色卻慢慢變了。
  對面的年輕人笑意淡去,眼神越來越冷厲,雖然面對著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卻如臨大敵。他舉起那根發光的圓管,對著他的眼睛,沈聲道:“說實話,妳究竟是誰?”
  老相士被照得眼睛都睜不開,咽了口吐沫道:“老朽姓袁,在鄉間以蔔卦算命為生……”
  “茍豈是什麽?”
  老相士瞇著眼睛,可憐巴巴地說道:“好像……是壹味藥材?”
  “信不信我給妳上水刑?美國大兵在伊拉克搞的那種。”
  老相士打了個哆嗦。
  “別裝了。姓汪的在客棧裏頭念出那兩句詩的時候,妳那表情就跟雷劈了壹樣。還有這個。”程宗揚晃了晃手電筒,“妳是頭壹個見到這東西,卻壹點都不好奇的。以前見過吧?”
  被人揭破偽裝,老相士眼神中流露出無比復雜的情緒,混雜著震驚、難以置信、哀怨和留戀、壓抑的狂喜,還有濃重到如同實質的恐懼。
  程宗揚自己的心情也不比他好多少,甚至比他更強烈。他竭力壓下心底的雀躍和疑惑,用充滿威脅的口氣道:“我這裏有根電棍,妳想試試嗎?”
  老相士嘴巴動了動,最後用乾啞的聲音問道:“妳是誰?”
  “我姓程。”
  老相士顫聲道:“妳來多久了?”
  “先回答我。”
  老頭剛要回答,卻猛地閉上嘴,神經質地往四周打量著。
  程宗揚沒有開口,只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我姓袁。”老頭聲音輕得像微風壹樣,幾乎聽不清楚。
  程宗揚謹慎地保持距離,沒有試圖靠近他。也許這只是個圈套,雖然他不像是什麽深藏不露的大高手,但程宗揚不準備冒險。
  “我姓袁。”老相士道:“袁天罡。”
  看著程宗揚露出壹臉古怪的表情,老相士輕輕籲了口氣,他知道這個名字。
  程宗揚問道:“這是妳的本名,還是借用的?”
  “借用的。”
  “本名呢?”
  老頭苦笑道:“已經忘了。反正不管我原本叫什麽,都無關緊要。對吧?”
  不知道這位袁天罡究竟經歷過什麽,遇到自己這位穿越者之後不但沒有想像中的驚喜,反而深具戒心。
  程宗揚想了想,然後撕下鬍鬚,露出本來面目,“認識壹下吧。我姓程,程宗揚。”
  “本名?”
  “如假包換。”
  袁天罡反復審視著他,半晌嘆道:“妳來的時間不長吧?真幸運啊。”
  “什麽意思?”
  “肉身降世,可不多見。”
  “為什麽?”
  袁天罡苦笑道:“我也在找原因。”
  “妳呢?來了很久?”
  “久到我已經記不得以前了……”
  “行了老袁,妳沒那麽老吧。”程宗揚道:“大家難得遇見,都開誠布公壹點,免得誤會。”
  袁天罡欲言又止。
  “有危險,對嗎?”程宗揚聲音很小。
  袁天罡目光閃爍了壹下。
  “有辦法能回去。對不對?”
  袁天罡眼中瞬間爆出精光。
  “壹人計短,二人計長。大家為什麽不壹起合作呢?”程宗揚望著他打著補丁的衣袍,平靜得說道:“看樣子,妳混得可比我慘多了。妳還怕我貪圖妳什麽嗎?”
  袁天罡沈默多時,最後猛地的壹咬牙,“幫我解開。”
  寒光壹閃,袁天罡手腳上的繩索像被風吹壹樣鬆開。他看著程宗揚手中的短刀,驚訝於它的鋒利。然後拿出壹塊帕子,在臉上用力揩抹。
  等他放下手,臉上的老人斑已經不翼而飛,眉形和鼻梁都有了些變化,露出的面容如五十許人,只是依然頭白如雪。
  “認識壹下吧,天命相士袁天罡。”
  手電筒被放到壹邊,白髮相士望著那道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光柱,眼中流露出無限的眷戀。
  “我來得比妳早點。到如今……”袁天罡想了想,謹慎地說道:“差不多五十年了。”
  “老前輩啊。妳來的時候多大年紀了?”
  “我是魂魄降世,投生成了壹個嬰兒。”
  “壹歲能言,三歲能詩那種?”
  “沒有。”袁天罡苦笑道:“非但不是什麽神童,反而是個癡兒。直到五歲之前,我壹直都渾渾噩噩。”
  程宗揚猜測道:“大腦發育不夠?”
  “也許吧。頭腦中東西太多,又與外界格格不入……”袁天罡道:“猶如莊周夢蝶,夢中燈光電影,應有盡有。醒來卻連飯都吃不上。”
  袁天罡嘆息道:“妳運氣比我好,整個人穿越過來。我呢,成年人的思維,卻被局限在嬰兒的身體裏面,不能走,不能爬,不會說話,連看都看不清楚,妳能想像那種感覺嗎?就像是健康人的大腦被放在植物人的身體裏面壹樣,簡直讓人發瘋。”
  設身處地的想像了壹下,程宗揚覺得自己背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我生在壹處大戶人家……”袁天罡道:“的傭人家裏。”
  “上面有五個哥姊,下面還有三個弟妹。我最初的記憶裏只有饑餓。無時無處,無所不在的饑餓。我三歲才會走路,然後就像老鼠壹樣,四處去找能吃的東西。尤其是夢中嘗盡天下美食,醒來之後,我滿腦子想的只有壹件事,吃。除此之外,我不敢去想別的。因為我壹想到曾經吃過的烤鴨、紅燒肉、牛排、火鍋、麻辣小龍蝦……我都會餓得發瘋。”
  “……妳口味挺雜啊。”
  “妳要像我那麽餓過,也會什麽都吃得下。”
  “吃的都記這麽清,居然把自己的名字都忘掉了?妳以前是做什麽的,還記得嗎?”
  袁天罡搖了搖頭,“記不清了。以前的記憶都已經零亂了。我想,也許是個電工吧,挺高級的那種,好像是核電站設計編程什麽的。”
  “科學家啊,這麽屌?”
  “所以妳該知道,我所具備的知識面對我的生存狀況時,該有多絕望。我這輩子連塊磁鐵都沒見過!”
  “除了核電,妳總有其他知識吧?化工、生物、天文地理什麽的。最不濟,妳也能吟兩首詩吧?”
  “有啊。我所在的那戶人家的小姐就是。”袁天罡露出壹絲古怪的表情,像是憐憫,又像是不忍,慢慢道:“她連地球是圓的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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