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7章 米行

　　上官雨時堅決反對十公子前往南城，高侯爺之死乃是前車之鑒，不能給虬社報仇的機會，她還怪罪歡奴，認為是這名奴才攛掇主人冒險。
　　但是她知道十公子的脾氣，強烈反對只會適得其反，所以很快改變主意，要求跟著壹塊去，還要帶著野馬與流花。
　　顧慎為頭痛不已，上官家的兩位公子再怎麽將自己看作男子，在別人眼裏她們還是少女，帶著三名少年殺手去妓院查案，想起來就有點古怪。
　　上官如斷然拒絕，只允許雨公子替她化妝易容，更像男孩子壹點。
　　次日壹早，歡奴與十公子離開北城時，上官雨時的臉色非常不好。
　　走在南城狹窄冰凍的街巷上，上官如深吸壹口氣，“唉呀，終於到這裏了，怎麽人這麽少啊，我聽說南城是天下最熱鬧的地方。”
　　“要到晚上。”顧慎為說，警惕地四處打量，只所以選擇白天來南城，就是為了避開嘈雜的人群。
　　兩名刀手早已在關卡外守著，馬上將頭領的刀劍和另壹柄狹刀送上來，隨即退去。
　　“哦。”上官如將狹刀系在腰帶上，壹指斜對面破敗的小屋，“那就是妓院嗎？”
　　“嗯，但不是咱們要找的。”
　　顧慎為帶著小主人壹路前往留人巷，上官如興致勃勃，看到什麽都要問兩句，尤其是各家商戶都屬於哪家勢力，歡奴壹壹介紹，有些連他也不知道。
　　快到留人巷時，上官如皺起了眉頭，“原來咱們鯤社才管這麽點人啊。”
　　鯤社搶到的商戶差不多都是大少主原來的資源，只分得十之四五，這已經是不錯的成績了，中間死了幾十個人，但是跟整個南城相比，自然還是少得可憐。
　　“萬事開頭難。”顧慎為安慰道，他也希望擴張勢力，而且越快越大越好。
　　留人巷兩邊的小樓明顯比其它地方華美，又引起了上官如的興趣，尤其她聽說西域名妓大都住在這裏，於是挨家問主人是誰，顧慎為所知甚少，上官如卻不怎麽相信，看她的表情，大概是懷疑歡奴不好意思承認。
　　高侯爺死於街東的壹家妓院，兩個少年偵探來晚了，這裏是留人巷，寸土寸金，屍體剛壹清理出去，立刻就有新的妓女住進來，甚至以那場慘案當成賣點吸引客人，據說只要多付壹百兩銀子，就能壹起躺在床上，“鮮血淋淋”地再現那晚的場景。
　　丫環婆子也都換人了，打著哈欠來開門，壹聽說不是來嫖妓的，死活不讓進來。
　　當時的知情者都不在，進去也沒用，十公子第壹次闖妓院的企圖就這麽失敗了，她差點亮出真實身份，最後還是被歡奴拉走了。
　　上午的留人巷是南城最清靜的地方，整條街上幾乎就只有他們兩個人，上官如大失所望，“這裏有誰家是歸咱們管的？”
　　“只有壹家。”顧慎為不想打擊十公子，就連這壹家還是他的私人贊助，他也沒有糾正上官如的錯誤，鯤社並非“管”著那些商家，只是收錢提供相應的保護。
　　大少主上官垂的產業主要集中在正經行當，僅有的幾家風月場所也都是留人巷以外的小妓院，留人巷壹多半屬於孟家，另壹半或多或少也都與孟家有關系，但是虬社並沒有利用到這層關系，他們在留人巷的地位跟鯤社差不多。
　　為了滿足十公子的好奇心，顧慎為只好帶著她去那“壹家”妓院。
　　許家姐弟都在睡覺，新雇來的小丫環開門，睡眼惺忪，看到自家主人前來，立刻換上媚笑。
　　許小益有幾分小聰明，起床跟歡哥打招呼，然後盯著不認識的矮個少年看了壹會，突然跪下來，畢恭畢敬地拜見十公子。
　　上官如既高興又失望，連聲問自己是怎麽被識破的，雨公子把她妝成了壹個臉色臘黃的病少年，連她自己對著鏡子都認不出來。
　　“呃，貴人有貴相，這是怎麽也掩飾不住的，十公子就是裝成乞丐，還是有壹股……怎麽說呢……霸氣顯示出來。”
　　這番討好正說上官如心坎上，笑靨如花，立刻對許小益好感大增。
　　顧慎為心裏明白得很，這個小子在胡說八道，他肯定是從“歡哥”的態度上認出十公子，與什麽貴人、霸氣無關。
　　十公子大駕光臨，許小益慌裏慌張地跑上樓，敲姐姐的房門。
　　顧慎為有點擔心許煙微的脾氣，不知道她這回要換哪壹副面孔出來見人，結果令他意外，幾乎就是上官如坐下的工夫，許煙微已經盛裝下樓，神采奕奕，就跟壹直沒睡似的。
　　很難說兩名少女誰的好奇心更重壹些，互相打量，小心試探，沒過多久，就像從小玩到大的密友，無話不說，不拘小節。
　　中午大家在壹起吃飯，談起高侯爺之死，許氏姐弟很是唏噓，許煙微曾經接待過這位侯爺，對他印象極好，“那時我還小，高侯爺可是很疼人的，也舍得花錢……”
　　大概是覺得這些話不適合在十公子面前說，許煙微很快閉嘴。
　　關於這件慘案，留人巷裏傳言頗多，可是當上官如提起床上米粒時，許家姐弟都沒聽說過，立刻睜大了眼睛追問，然後熱烈地討論起來。
　　“米粒米粒，這可能在暗示什麽，不是有壹句話叫‘生米煮成熟飯’嗎？可這句話又想說什麽呢？”許小益展開聯想，見沒人回答，自己陷入了沈思。
　　“沒準在搞什麽花樣，高侯爺跟我在壹塊的時候可……”許煙微出於職業習慣，跟巡城都尉想得壹樣，還是只說半句又停住了。
　　上官如等她詳細解釋，顧慎為急忙轉移話題。
　　大家正聊著，好壹會沒說話的許小益突然擡起頭，眉頭舒展，“應該去米面行查壹查，沒準……哎喲。”
　　顧慎為在桌子下面踢了他壹腳，但是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去米面行查什麽？家家都有米，那的人能認出什麽來？”
　　許小益小心地看著歡哥，看到點頭的暗示，才神采飛揚地說起來，“各行都有罩子，罩子手下總養著幾名打手，這些打手有時候為了顯示自己這行的特征，就弄出點標誌來，比如布料行的打手就會在現場釘壹塊紅綢子……”
　　“米面行的打手留米粒？”上官如搶著說道。
　　“這個倒是沒聽說過，不過總值得問壹問吧。”
　　上官如點點頭，若有所思，“值得壹問，怎麽鐘都尉和妳都沒想到這壹點？”
　　這話是問給歡奴的。
　　“我們對南城不太熟，不像這個許小益，從小長在這裏。”
　　顧慎為其實早就想到了，而且他肯定鐘衡也想到了，那個圓滑的官吏將重要信息留在最後不經意地說出來，其實是想推卸責任，顧慎為當著上官如的面不提此事，是想應付過這壹天，將她送回北城，結果被許小益給捅破了。
　　沒辦法，當天下午，顧慎為只得帶著十公子，壹起去見米面行的罩子。
　　上壹任米面行的罩子周袋子被鐵寒鋒師徒“收割”了，繼任者恰好姓米，他不喜歡被人叫做“米袋子”，所以大家都稱其為“米掌櫃”。
　　米掌櫃在周袋子手下幹了不少年，最後卻要花錢繼續地位，所以他對上任罩子沒什麽感情，對其悲慘遭遇甚至有點興災樂禍，當鯤虬兩社大戰時，他帶著米面行第壹批投向十公子，對殺手楊歡沒壹絲怨恨。
　　米掌櫃身材矮小，留著稀疏的胡須，樣子不像是護佑壹行的罩子，倒像是勞心傷神的賬房先生，他的家裏堆著不少米面袋，亂糟糟的，客人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米掌櫃驚喜地迎接十公子，親自整理出壹塊空地來接待客人，吩咐仆人端茶送水，不住念叨著“蓬蓽生輝”。
　　顧慎為原想自己來，發現有十公子在也不錯，以獨步王之“子”的身份，更容易讓米掌櫃說實話。
　　米掌櫃果然不敢推三阻四，但他將自己養的打手挨個數了壹遍，信誓旦旦地宣稱：“不可能，那些家夥都是平常的刀客，不擅長用劍，更不是高手。”
　　“妳說‘不擅長用劍’，那就是還有人用劍嘍？”顧慎為追問道。
　　“沒有沒有，我就是隨口壹說，真的，現在除了貴家公子，還有幾個人配劍？像葉四郎那樣的劍客鳳毛麟角，哪會來米面行當打手？”
　　米掌櫃看樣子是誠懇的，他也沒有撒謊的必要，於是兩名少年告辭，手中的線索這回真的斷了。
　　“看來嫌疑最大的人還是葉四郎，璧玉城其他幾位劍客跟高侯爺都沒太深的關系。”上官如猜測道。
　　顧慎為也深有同感，他想起鐘都尉“解決問題”的那壹套道理，可是在這裏套用不上，他想的不是如何擺脫嫌疑，反正不管怎麽樣都要跟葉四郎決鬥，他只想找出真兇，即使不揭穿，也要知道暗處躲著的敵人是誰。
　　如果這個敵人是葉四郎，他必須知道理由。
　　天色漸暗，街上行人多起來，那些晚間做生意的鋪面開始張燈結彩，上官如的興致又轉移了。
　　她大概要逛壹夜，顧慎為心想，他得調壹批刀手暗中保護才行。
　　壹個十來歲的孩子撞上來，顧慎為差點拔刀殺人，孩子楞頭楞腦的，將壹張紙條塞到上官如手裏，轉身就跑。
　　顧慎為壹把抓住孩子的胳膊，“誰讓妳送來的？”
　　“不知道，穿鬥篷，在那邊。”
　　“妳看。”上官將紙條遞給歡奴，語氣驚訝而興奮。
　　顧慎為壹松手，孩子飛也似地跑掉。
　　紙條上就壹行字，“劍客在鐵匠村，即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