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馬小池把復讀學校定在了縣二中，之所有沒有去教學條件更好的縣壹中，那是因為二中對高考復讀生開出了壹個優厚的條件，那就是和上年高考錄取線分差在十分以內的學生免費就讀。這對於家境不好的馬小池來說無疑是有吸引力的。

　　二中用這種減免復讀費用的方法來給自己補充壹些好的學生，因為在這個縣城裏有這樣的壹個說法：想考大學去壹中，想打架去二中，想談戀愛去三中。壹中是縣最好的中學，那些有成績和有家底的學生都驕傲地走進了縣壹中的大門。馬小池也想去，但是馬小池更需要經濟上的減負。馬小池決定去二中的時侯，他對自己說了這樣壹句話，二中每年不也是有人考上大學嘛。馬小池說這些話的時侯，既是安慰自己，也是給自己打氣。好在，二中這壹年讓馬小池既打了架，也談了戀愛，重要的是也考上了大學。

　　二中和壹中相比，就像很多縣城的學校壹樣，二中似乎就是後媽生的那樣，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在縣城西部的那條並不寬敞的街道裏，二中默默地承受著壹中人的鄙夷。就連壹中的學生在說道自己學校的時侯也是壹臉的驕傲：“壹中的。”

　　就好像上了壹中就把壹只腳踏進了大學門檻壹樣，實際上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當馬小池把自己的第壹次高考分數單放在了教學主任老姜的桌子上的時侯，老姜碩大的腦袋終於擡了起來，用正眼看了壹下眼前這個清秀俊朗的男孩子。馬小池看到老姜擡起的大腦袋的時侯，差點笑出來，他想起來香港的那個演員——鄭則仕。簡直就是孿生兄弟。馬小池沒有想到這個“鄭則仕”就是自己的語文老師。

　　老姜點了點頭，閱人無數的老姜壹眼就看出了馬小池的聰穎和潛力。這個給自己惹了天大麻煩但是又是讓自己特別喜歡的學生。

　　老姜說：“到了我這兒還得好好幹啊！”

　　馬小池趕緊故作謙恭地說：“唉，壹定壹定。”

　　這個時侯二中不跟他要錢，他就不需要再給父母要錢，這就是天大的恩賜。

　　“好好幹啊。”

　　當馬小池離開老姜辦公室的時侯，身後傳來老姜壹聲溫情的叮囑，突然讓馬小池感到了壹絲溫暖。

　　許多年之後，馬小池回到了這個不算母校的母校校園裏，雖然物是人非，但是塵土飛揚的操場和校園外面的陣陣叫賣突然讓馬小池潸然淚下，好像壹切都回到了從前。過去許多事情好像還發生在昨天。

　　那些並不標準的臺球桌，那些噪聲眩人的錄像廳，還有那些冒著熱氣的早點鋪子，壹切都好像沒有變化。

　　那些高中的老師們

　　1994年的那個夏日註定是難熬的。因為那個夏日在西半球的美國，世界杯足球賽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馬小池無法拒絕誘惑。可是他必須全力以赴我的高考，全力以赴自己的夢想。他沒有任何余地，所有的親戚朋友和家人都在關註這場高考，普天下的中國人都在關註的同壹件事。應該說，馬小池是努力的，他的努力使更多的努力的學生遜色。

　　“高考對妳們來說就是將來穿皮鞋和穿草鞋的選擇。”

　　高考前的動員，政治老師申不虞如是說。政治老師是大專畢業，學歷成為他後來在教育口發展的最大桎梏。作為壹個政治老師和高中三年級把關老師還有很多欠缺的地方。但是，他的這句話確讓馬小池記住了壹輩子，馬小池也感謝他壹輩子。申不虞是個好老師，他是真的關心他們每壹個人的老師，在那個充斥著高考氣味的日子裏，他給了學生真正的呵護和溫暖。後來申不虞還是抵禦不了南方發達省份的經濟誘惑，只身去了南方，聽說幹的還不錯。他只給馬小池講了壹個星期的政治課，而馬小池卻永遠地記住了他。

　　“高考成功與否是妳們自然努力的結果，不要去刻意苛求什麽。”

　　數學老師，壹個復旦大學的高材生因為“文革”從上海來到了我的家鄉成為了馬小池看到的第壹個真正高學歷、品味高的知識分子。“文革”結束後，他之所以沒有回去，主要是因為他已經和縣醫院的壹個漂亮的醫生結婚了，而且這個漂亮的女醫生給他生了兩個帥氣十足的兒子大毛和二毛。兩個兒子都遺傳了母親的脫俗的外貌，但是都堅決地沒有繼承他們父親的睿智。老李壹直為此事耿耿於懷。記得老李上第壹節數學課的時侯，就興趣盎然地跟同學們說用嬰兒臍帶包餃子吃的好處，這讓好幾天馬小池等人都沒有胃口，然後，大家就壹致譴責大毛。

　　“乖乖，妳們不好好學習，都回家種地去。”

　　語文老姜壹臉的憤慨，然後把壹口濃痰憤怒地吐到地面上，大臉蛋子閃爍著營養過剩的油光，映襯著復讀班裏壹張張因為勞累而瘦削的臉。老姜罵學生的時侯底氣十足，因為第壹節語文課的時侯，復讀班裏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幾個男生正躲在學校大門口那家小吃店裏貪婪地盯著那個十二寸的小電視看小組賽裏的疲憊的德國隊被體力充沛的韓國隊壹次壹次沖擊，遺憾的是讓老姜發現了，更遺憾的是韓國隊還是以2比3輸掉了比賽，還有後來的阿根廷的馬拉多納因為吃興奮劑被懲罰，再就是哥倫比亞的埃斯科巴因為在東道主美國隊比賽中的壹個烏龍大禮回國後被槍殺。那個多事的夏日，偏偏和高考糾結在壹起了。老姜沒有上過大學，是高中畢業之後就留在二中教學。老姜很俗，但說實話，俗的還滿可愛。老姜粗魯的直截了當，其實從這點可以看出，老姜是二中老人了。老姜的女兒當時還在上小學，現在應該是壹個大姑娘了，如果非要祝福老姜的話，就是祝福姜女千萬不要隨爸爸長，否則就慘了。老姜的字典裏從來沒有素質這個壹次，他的素質就是我行我素，目中無人。上語文課的時侯隨地吐痰，壹口濃痰砸到了地面上，濺起的灰塵在斜射進教室的那柱陽光裏灰霧蒙蒙。他尤其和科班出身同樣牛氣哄哄的政治老師不對付，這就是後來當馬小池和政治老於發生沖突的時侯，老姜暗中支持馬小池的壹個重要原因。

　　馬小池的高考在1994年的那個流火的七月撲面而來。他聞到了高考的血腥。他的家鄉，所有的年輕人要想跳龍門只有壹個選擇，那就是高考，通過高考走出去，走向另外壹個地方。現在的孩子們已經無法理解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殘酷了。高考，讓每壹個夏日變得猙獰，晚霞和血色塗抹在每壹個匆匆奔走在求學路上的壹個個略顯單薄的身體上。所以，馬小池沒有任何選擇。為了這個夏日，他奮鬥了十多年。以至於今天的他在給周圍的年輕人講述高考的時侯給出了十個字的概括：“刻骨銘心而又溫情脈脈。”

　　馬小池把自己的學習安排的有條不紊。晚自習時間的80%用來做數學題，他知道文科生得數學者得天下，剩下的20%看英語；下午放學之後和晚自習中間這個階段用來復習政治、歷史、地理；晚自習之後的到淩晨壹點左右再次鞏固白天所有學習和復習的科目；早晨5點鐘之後開始重新復習頭壹天下午復習的政治、歷史和地理。馬小池年輕的身體的極度透支來博取那張彌足珍貴的大學錄取通知書。現在回想起來他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麽就熬過來了，而且得到了美麗的回報。成為全班70人當中的6個重點線的學生之壹(當時的重點線就是本科線，也就是剩下的就是大專和落榜)當二中傳達室的那位大媽把錄取通知書遞給馬小池的時侯，壹臉羨慕無遮無擋：“我的乖，還是北京的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