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夜闌人靜，鬥亮的月光照落萬千檐瓦，偶見幾條鴉袍皂靴的人影從樓坊陰闃裏掃過，旋即毫無動靜。

這些人兩兩並行，不帶壹絲聲息地穿梭巡視、目光灼亮，腰際均系著形式劃壹的鮫鞘軍刀，刀盤鏤刻成虎首之形，正是皇城司直屬武班中最精銳的虎翼班。

率領虎翼班的是個紫膛燕頦的黑壯尉官，四十開外的面容頗歷風霜，有著累功爬升的武官那種刀劈斧鑿的冷硬。

六品驍騎尉的品秩在冠蓋雲集的京中雖不耀眼，但壹說起皇城司熊淩開的“盤山硬劍”，京中武人的眼裏絕無輕意。

熊淩開步上城墻角樓，居高遠眺，不久身後便來了人。

“啟稟大人，弟兄們把城南二十八坊都巡過了，並無可疑人等出沒。”

“加緊巡邏。倘若飛賊今夜不出，京城便有十五日的安寧，就算壹夜無功也是值得。”

“是。”

回報的衛士靜靜退開，見熊淩開的背影文風不動，忍不住問道：“屬下鬥膽。那賊人神出鬼沒，誰也說不準他來與不來，大人卻如何斷言？”

熊淩開駐劍不動，冷眼望著夜空下的連棟梁脊，嘴角微微牽動。

“妳沒撞到十幾年前的望舒之禍，是以不知，這賊卻是從月裏飛來。今夜正值望月十五，明夜起月轉缺蝕，頗犯他的忌諱。要等到朔月過後、月亮漸圓之際，才是那飛賊的出手時段，圖個‘功成圓滿’的采頭。”

“十……十幾年前？”

那年輕刀衛忍不住異色：“難道那飛賊並非新起，而是重出江湖？”

熊淩開將答未答，忽然眸光暴綻，厲聲高喊：“來了！”

皇城壹角陡然亮起。

西首的寒空裏劃過壹道銀線，莫名而起，無端而去。

“嗡！”

隨著疾風震響掃過城樓，瞬間在遠方縮成壹點瑩白，竟看不出是何物！

滿墻守軍都驚得呆了，遠遠追望，只見那點白芒似在某處壹彈而起，後頭拖著兩條淡而狹長的白光，仿佛兔耳，也似偷天下凡的月宮玉兔。

從十幾年前……不！早在許久許久，初次有人目睹“飛賊”身形伊始，束手無策的皇城鐵衛就只能得出這個結論。

盡管他們都相信那壹定是人，可是，凡胎肉體怎能有這般淩空飛渡、千裏壹瞬的驚人身手？

“快追！”熊淩開提劍暴吼，喉裏竟有些驚顫：“飛賊已經落腳，定是犯案之處！快領弟兄們包抄過去，別教賊子走脫！”

遙遙望去，那點白光最後停下之處，正是皇城中貴胄雲集、王公府邸叠相比鄰的昭陽大街。

那名虎翼衛士應聲下樓，熊淩開卻跨腳壹縱，自高逾兩丈的城樓壹躍而下。

“驍騎大人！”

旁裏守軍莫不失聲，才要探頭下望，卻聽壹聲山搖，人人都似覺城墻壹震；但見熊淩開支劍蹲跪，肩膊甲片格格震響，居然硬生生扛下了墜地之勢。

鐵靴踩出，鐵塔般的身形從城墻陰影之下立起，不及理會身後城軍的瞠目結舌，朝著燈火暗處邁步而去，仿佛有種不容稍待的焦慮。

風聲疾掠，夜空裏霎時又多了幾道飛影。

“這是……庶拳門的縱躍身手！”

熊淩開目光睜定，倉促間又辨出幾人身形，心頭愈看愈緊：“五形院、逝水劍、橫槊幫、城東淡臺氏……都是皇城武家中的名門！”

這是他預想之外的情勢。除了括含“虎翼班”在內的八百多名皇城司精銳，顯然皇城裏還有其它人得到情報，同樣在這壹夜裏守株待兔，為的都是同壹個目標。

夤夜埋伏的各路人馬，全都沖著那抹銀光而有了動作。圍捕“玉兔”的天羅地網就在此時展開！

＊＊＊　　＊＊＊　　＊＊＊

秋寒露重，夜裏的彈指山莊壹片靜謐。

壹雙小巧裸足自香木回廊下漫步踏過，勾出壹段踝圓趾細的纖柔，猶帶著點滴晶瑩，在廊板拓下微乎其微的淡淡水痕。留過腰際的長發微微搖擺，滑順如緞，遙與廊外月光相映，浮溢著壹片朦朧光澤。

時晴雪平日賴床成性，夜裏壹向睡得極晚，過了子時都未必就寢，每每讓娘親連哄帶騙，這才肯就著燭光入睡。這時她才剛泡了個晚浴，渾身清爽，披上小衣輕袍，輕飄飄的紗袍底下仿佛還冒著蒸騰熱霧，熏得臉頰紅撲撲地。

回到房裏，時晴雪仍是不睡，點起小方案前的碧盞銅燈，就著金茫茫的輝光展開壹卷韋編密織的木簡古冊，輕聲誦讀。

“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為何，而顧菟在腹……寄之月輪，傳乎後世，月中之兔，自斯而有……”

讀著讀著，時晴雪不覺入神。等到發覺身旁有人，宮婆子早進房好壹陣子了。

“婆婆怎麽不睡？”

時晴雪放下簡冊，明亮的眸子仿佛對事事都好奇，眼波裏有種透人心脾的清涼氣息。

宮婆子咧嘴壹笑，圓圓胖胖的手指端出壹盤香茶糕點：“趁著夫人不在，婆子弄了點姑娘愛吃的，姑娘讀書累了，也好提點精神。”

說著擺好杯盤，斟了壹註，杯裏冒出壹股濃郁蜜香，小半是茶，大半都是上品的州貢蜂糖，調得茶色如琥珀壹般。

時晴雪看得整個人都亮起來，摟著宮婆子欣喜不勝：“謝謝婆婆！婆婆真是貼心人！”

壹時拋了書卷，搶來托盤，趕緊拈了塊細果花糕，喜孜孜地送進嘴裏。片刻精光，猶不忘吮指回味。

宮婆子搖頭直笑，看了看那卷古冊，又隱隱點頭，說道：“姑娘天天跑那書院，果然學有所成。這種‘古望舒文’最是奇古深奧，字多歧異，姑娘竟也能讀，不容易啊！”

時晴雪正捂著小嘴，細嚼快咽，雖然塞得滿嘴香甜，仍是含糊回話：“其實也不會很難啦！書院的古先生有教過，娘也幫我解過這壹篇。我覺得這文字形狀有趣，才想多看壹些。畢竟是異國古字，真要學來，好像也沒什麽用。”

古冊上的文字似篆非篆，筆致瘦長曲折，有如壹個個螢火飛舞的路線。

結構雖不繁復，卻與方正的中州字體迥異，正是上古望舒國、今稱“望舒六州”的邊疆秘境所首見的古文字。

望、舒、宵、明、燭、光。這是當朝史冊記載的六州之名，實際上卻從未真正納入版圖。

望舒六州地勢扼西方鎖鑰，再往西行，便是中州君王從未征服過的化外異國，其民以女為尊，自古以來大多擁立女王，尊以“月禦”之號，定都於居六州之中的瑤都古城，文化兼容中土、西域之長，全盛時期甚至超過中州。

中州皇帝多次揮兵西征，總是無法奈何掌握壹切地利的月禦王及望舒之民，不得不將此劃為西境疆土的終點。

日月爭輝的鑿戰早已遠去，往來關外的通道卻因此而開。

望舒的香料、芝藥、玉璧均為中土所無的絕品，無數商旅趨之若鶩，藉戰事開道之便轉手回到中洲，長久下來，遂促成西行之風。

隨著年歲遷移，望舒六州的文物多有傳入中土者，以古望舒文謄寫的典籍尤其為宿儒學者所寶愛，若能解讀，便有可能左證許久上古失傳的典章制度、丹青史事，有時也能意外發現中土古籍的殘篇，往往別開生面，彌足珍貴。

這種文字絕傳千年，連當世的望舒之民都沒在使用，宮婆子居然壹眼看出，倒讓時晴雪有些好奇。

“婆婆也會看望舒文麽？”

“看不懂。”

宮婆子瞇起滿布皺紋的眼角，呵呵而笑：“雖然不懂，婆子總也活了壹把年紀，還叫得出這些螢蟲小字的名頭。建這莊子的時家老祖宗學問極大，聽說是很懂望舒文的。姑娘看的，就是老祖宗的藏書罷？”

時晴雪放下蜜茶杯子，靦腆壹笑：“我還沒能全部看懂，比不上娘啦！等娘親回來，還有好多疑難要問她呢。”

說著說著，忽然壹陣倦意襲來，薄薄的眼皮沒來由地重了起來。

宮婆子壹笑：“姑娘累啦，這般精神可看不得書。”

時晴雪遲滯地搖了搖頭，嘴裏兀自呢喃：“我……我還不累啦……再……再看壹會兒……”

話到半途，“咚”地趴倒在案，旋即發出細細小小的可愛鼾息。

宮婆子拍了拍手，幾個侍女快步入房，熟練無比地將時晴雪扶起身來，收書拭案，掀被鋪床，沒兩下時晴雪就四平八穩地躺上了自個兒的床。

壹名侍女替她拉緊衣襟，以避秋夜寒涼，連拉了幾下，忽然臉紅。旁邊的婢侍正等著蓋被，見狀不由問道：“漱香，怎麽啦？”

那侍女漱香俏紅著臉，細聲道：“小姐……胸口好撐，拉不起來。”

眾女壹愕，無不爆出噗哧嘻笑；又見時晴雪就枕仰躺，月白小衣下的胸型依然曲線挺聳，明明同為女身，卻都看得心中怦然，還沒來得及取笑漱香，卻聽壹旁的老嗓子輕咳壹聲，似要發作。

婢侍們不敢多嘴，快手快腳地幫時晴雪整衣蓋被，點上壹盞養神熏香，助她好夢。宮婆子這才點了點頭，揮手示意，諸女魚貫而出，同時把參了藥的茶點統統收走。

如何讓乖女兒早睡早起，日日養足精神，壹直是時嬋娟離家時交付下人的重要課題。宮婆子這招用過不知多少次，已是老套中的老套，但只要以甜食為餌，從不落空。

“小姐忒沒心機，可不盡是好事。”

宮婆子低聲壹笑，卻隱有嘆息之聲。肥短的指掌輕輕揮過，燈盞裏的火苗應手而熄。房裏重陷漆黑，只有時晴雪幾不可聞的輕息時起時落，睡得香甜。

＊＊＊　　＊＊＊　　＊＊＊

壹陣腳步聲踏破寂靜。

清秋月夜，皇城裏倏然殺機重重。屋間幢影疾奔過數道身形，全都緊追著十余步外轉拐無定的那道銀光！

在來自四面八方的包抄之下，銀光逐漸被鎖困在昭陽大街的巷區之中，閃避追兵的路線愈來愈窄，終於到了每條巷口都堵上壹人的地步。

“玉兔飛賊，還不束手就擒！”

京城劍術名流“逝水劍”的元老魚滿容挺劍厲喝，堆滿細皺的眼角精光迸射，長袍袖舞，壹柄碧熒劍光憑空掠開，霎時宛如覆水奔流，壹招居然分指五處！

身著白衣的曼妙身形眼看難逃，忽然反身振臂，勢欲飛指彈劍。魚滿容變招快絕，五劍忽又流聚為壹，劍上潛勁暴長，就要摧破指力，壹舉殺敗對方，白衣女子忽然縱起。

無論壹劍或是五劍，同樣都是這招“萍水東流”的精妙路數，同樣具有偌大威力，可偏偏在變換路數的壹瞬間被白衣女子逮著，化身如線的精妙輕功驟然發動，竟然就這麽從劍光聚合之間壹掠而出，堪堪掠著發絲。

魚滿容驚怒交迸，轉頭喝罵：“賊……”

壹字沖出，壹口氣突然接不上來。白衣女子閃過劍招時順手壹掌，已然掃過魚滿容的頸側，勁力緩得半刻發作，頓時教名滿京師的老劍客臉色倏青，悠悠顫顫地倒了下去。

壹旁的五形院拳師彭勝趕忙攙住，朝左右弟子叫道：“還不照看魚老！那女賊身法詭異，妳們別要迎上！”

眾人駭異之余，鼻端同時嗅到壹股桂花香氣。

那白衣女子晃眼而過，體香襲人，年歲較輕的男眾都不禁壹蕩：“那飛賊十幾年前便已出道，怎……怎地仍有如此少女幽香？”

女子接連穿過九環刀、點鋼叉、分水蛾眉刺三般兵刃攔截，復又讓開五形院彭勝的捶拳之勁，騰挪變幻，竟又重出包圍圈外，展身便走。

眾人親見那女子輕功過人，好不容易借著伏兵之勢將之截下，壹旦又給走脫，今夜哪有機會追得？急恨之下，數名好手飛撲而去，卻都被女子壹壹甩掉。

壹縷風聲悄悄破開。羽箭橫空，突然將白衣女子的去勢釘住！

四面八方數十雙眼睛裏，都清清楚楚看見那壹箭自暗處倏然飛出，當堂射中女子胸肋正中。

女子被射得騰騰連退，沒幾步便跌坐在地，卻無血花。

那箭鏃微微陷進女子衣褶，須臾便朝斜裏落下，顯然射中的並非尋常夜行裝束，而是件能防兵刀的精織甲衣。

縱然如此，這壹箭的威力依然讓女子為之止步，更是首次中招。

即使覆著面紗，依然可看出她神情苦楚，極為難當。

魚滿容才剛支起身子，忽見此箭，不覺驚道：“這箭……好生厲害！是何方高人出手相助？”

暗處傳來壹聲冷笑，壹名身披銅甲的漢子當先走到月光之下，盔上豎起壹枚鐵鑄鷹翎，寒月之下閃著熠熠冷輝。

那射手身後隱隱散開數人，盔甲均是壹般模樣，俱都持弓搭箭，對準了圈子裏的白衣女子，頓成圍殺之局。

“‘綠柳麾’的……鋒棱十二翮！”

不只魚滿容及彭勝，許多人都同時驚呼出來。

“綠柳麾”是神射世家李氏的私軍，名列六大家門。李氏與皇城豪門“銀鞍將府”牧氏齊名，並稱“朝野兩軍，騎射雙絕”，乃是六家之中勢力最龐大的兩支。

相傳古有善射名將，夜引長弓，隔江襲殺敵將於帷幕之中，敵軍驚傳為“壹箭破壹陣”的不世神箭，正是李家先人。

前朝覆滅之後，李家射手因改朝換代，再不為將，但舊屬的弓弩隊誓死不離李家營帳，遂成累世家將。

李家留稱最後駐軍的“綠柳麾”為名，後人繼續精研箭術，幾代下來，已成為武林中最可怕的狙殺者。

李家家主以“飛將”為號，麾下分出各支，有列陣圍敵的“羽獵隊”、操使機弩的“元戎軍”、更有伏殺於無形的冷箭殺手……

“鋒棱十二翮”正是綠柳麾中的壹批精英箭手。這十二人不分姓字、不問緣由，全聽主人命令出手，任何對手都不容情。

皇城武人大多久聞其名，卻未曾見過們的本領；此時目睹其箭術之能，不覺驚駭。

“僅僅壹箭，就能制服玉兔飛賊，要是十二箭齊出，誰還能有命在？”

那當先發箭的鋒棱射手走上前來，看也不看旁人壹眼，冷冷停在白衣女子面前，壹聲寒笑：“主子有命，留妳活路。玉兔賊子！妳若不想多受苦楚，便自行拿下面罩，讓大家看看妳這傷人竊物的賤婦是怎生模樣！”

白衣女子靜靜擡頭，眸子裏只是淡淡冷笑。那射手冷哼壹聲，以手中長弓將她面紗挑起。

才隱約露出半張臉，忽然面露詫色，驚叱：“妳……妳不是……妳是何人？”

銀光乍起，白衣少女手中多了壹雙雪亮匕首，趁著那名鋒棱射手驚詫之際，兩刀將那弓斷作三節，人已壹溜煙地倒退彈出！

風聲驟響，其余眾射手同時放箭，卻已無奇襲之效，那女子雙匕飛舞，腳步疾變，居然堪堪擋開壹陣，趁機撞入人群之中。

有了人肉盾牌阻礙箭勢，白衣女子又施展起那撲朔迷離的步法，接連閃過緊隨圍至的虎翼班刀手、五形院門人，壹連甩開十幾人，再度閃入巷弄陰影之中。

情勢倏又大亂。彭勝推開擋路的同伴，壹路猛追，情急大喊：“大夥兒看緊！別放走了玉兔飛賊！”

“不是她！”

眾人愕然回望，卻見那名鋒棱射手摔下斷弓，厲聲怒吼：“那玉兔十幾年前就出道，哪得這般年輕！這……這是調虎離山的詭計！”

此言壹出，人人訝異，隨之而來的卻是不寒而栗。

若是玉兔飛賊的手下便有這等能耐，能在皇城各路好手、外加“鋒棱十二翮”夾擊之下脫身，那麽她本人的功力又到了什麽樣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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闃夜中天，依舊月華滿照。

夜霧裏浮出壹具窈窕動人的輪廓，神不知、鬼不覺地旋落在皇城第壹高樓“鴻鵠居”的九重檐角之上，白衣巧妙地融入反射著月光的琉璃寶瓦之中，現於黑夜，立於高樓，竟是毫不顯眼。

鴻鵠居是皇城裏歷時最悠久的壹家酒樓，高逾九層的樓閣雖然梁柱皆老，卻不掩那股欲上青天的勁拔之意，更止不住歷代過客登樓極目的懷古之情。

足以俯瞰王都的壯闊視野，引領著無數豪傑的逸興壯思，與之相較，周遭的小樓連院無非燕雀之屬，愈發襯得樓高氣闊，無堪比肩。

若非宵禁之故，此時樓中應該仍是壹陣傳杯送盞，述說著蕩氣回腸的英雄夢。

檐高風急，時嬋娟翩然立定，輕輕撫平飄飛的鬢發，圍頸而繞的絹紗長巾在身後翻飛，抖開兩道瀲灩銀波。

從樓頂望去，全城通衢的經緯縱橫壹覽無遺，當然也看得到遠在幾個街坊外的昭陽大街。

月光所及之處，隱約可見數撥人馬亂哄哄地奔來馳去。

時嬋娟欣然旁觀，面紗底下揚起壹絲戲謔笑意，仿佛看的是場連臺好戲。不經意間，壹道清朗的男聲自檐下傳來。

“憑空往復，隱顯隨心，多麽不可思議的的輕功造詣！廣寒玉兔，不愧是天下第壹神行。”

顯然鴻鵠居頂層裏有人相候。時嬋娟神色自若，徑往檐角壹坐，語調忽有些感嘆：“對頭太多，當兔子的只好跑得快些啦！我沒時間多說閑話，約妳出來，只想問壹件事。”

那人語調悠閑，卻道：“那也不急。我脖子上都給人用刀架住啦，說起話來總覺得涼颼颼的。妳要不要也先看看自己？”

時嬋娟朝斜裏壹瞥，壹道冷芒赫然映射入眼。

壹柄闊如男掌的精鋼劍鋒橫指頸邊，來得毫無聲響，劍柄握在壹只束袍披甲的鐵臂之中，魁梧的身影仿佛就要蓋過自己。

來人壹臉凝肅，目不轉睛地盯視過來，正是率領虎翼班的六品驍騎尉熊淩開。

“我還以為能靜壹會兒呢！這麽快就有人來啦。”

時嬋娟從容壹笑，明明無意做作，話裏的調子就是千嬌百媚：“別人都跑昭陽大街去啦，大人可怎麽找來的？”

熊淩開哼了壹聲，臉上神情卻頗復雜：“十幾年前妳就來這壹招，別以為沒人會記得。妳想不到有人能追到這兒罷？”

“怎麽會呢？我也記得妳哪，熊大人。”

時嬋娟斜首嬌笑，仿佛沒把相逼粉頸的利刃放在心上：“多年不見，妳也幹到虎翼班的頭子啦！莫將軍要能看見，壹定歡喜得緊。”

熊淩開嘴角微震，厲聲怒吼：“住口！”

闊劍壹挺，幾乎切入時嬋娟肩頸的肌膚，控劍的指掌卻微有顫抖。

“廣寒玉兔！當年妳說要退隱山莊，不再作案，為何如今又破誓偷盜？甚且還出手傷人！我只聽妳解釋壹次，若不說得清楚，今日我絕不放妳！”

語調愈說愈是激昂，竟是難以自制。

時嬋娟回望於他，緩緩搖頭，美眸裏隱隱有相詢之意。

“我沒說謊，也沒破了自己的誓言。”

時嬋娟溫顏壹笑，眼神卻深邃得令人難以看透：“我比妳還想知道：到底是誰，頂著十幾年不見的‘廣寒玉兔’名頭招搖撞騙，還把這帳賴到我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