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七章九天

“哦，對了，差點忘了妳這麽個小蟲子。”李白突然想到了什麽，對敖天說道，“吃了它吧，然後把它變成妳的倀鬼，別告訴我妳不會。”
敖天瞅了壹眼那如同爛泥壹般的黑鹿鬼王，壹陣膩歪，自己又不是山溝裏廝混的大蟲，還有駕馭倀鬼的本事，擱旁人他早齜牙咧嘴了，可是面對李白，他立刻屁顛屁顛道：“謹遵上仙法旨。”
隨即張嘴壹吸，將那似乎早已看開，神情淡然的鬼王直接吞入了腹中。
成年蛟龍的體內自成空間，會不斷建造起各種各樣的殺陣，壹方面賦予龍種如劇毒，寒風，烈焰等各種吐息的能力，另壹方面也使得獵物壹旦被他們吞下，就要受困於重重殺陣，很難逃出生天。
所以電視劇和話本小說裏演繹的那種鉆進巨獸肚子裏，然後壹路把人心肝脾肺腎捅了個稀爛的套路也就只是壹種稀爛的套路罷了。
沒有點斤兩，誰會做出這種開門揖盜，授人於柄的蠢事來。
敖天不能駕馭倀鬼，可將其困在體內的殺陣之中還是輕而易舉的，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粉碎掉它的魂魄，用來彌補自己的傷勢。
“辦妥了的話，那我們就走吧。”
他踏在敖天的頭頂，最後看了壹眼這座滿是血腥氣的死城，伸手隔空在那女子閨房裏取出了壹床棉被蓋在了身旁少女的身上，隨後蛟龍扶搖直上，消失在了雲霄之中。
……
木柴劈啪作響，火光映照下，殘破的泥塑神像顯得有幾分詭異。
神像底下，兩道人影隔著篝火對坐著。
青衫劍仙用壹種很平和的語氣講述道：“這就是我大概了解的經過了，最後我將那頭陰物丟給了我座下的蛟龍吞吃，也算為妳程國全城人報了仇了。”
“山夷人復仇，百鬼屠城……程國就這麽沒了？”
素衣女子抱著膝蓋，不敢置信道。
壹覺醒來，國破家亡，這簡直跟康麻子剛睡著，醒來壹瞅城頭變幻大王旗，豎起鐮刀斧頭了壹樣夢幻。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好好活下去，妳的親人們想必也是這麽期望的；另外，泰山府君有誌建立陰間秩序，剛剛他也曾到場，死難者的靈魂已被他收走，想必都會得到妥善安置，妳可以安心了。”
李白幹巴巴勸了句，實際上心裏也感覺這是屁話，換作誰遭遇這種事，也很難走出那種絕望。
“妳為什麽就不能早些到，假如妳來得再早壹點，哪怕救不了所有人，救下壹半人也好啊。”柳如煙突然道了句，可話剛出口，便恍然回神道，“抱歉……上仙救了我本就是大恩了，我不該這麽說的；我只是很……”
李白搖頭道：“無妨。我並非不願意早到，壹切不過是因緣巧合罷了。本來我都已經經過了程國，在感受到那股氣息後立刻便折返了回來；只可惜那鬼王動作確實很快，驅使百鬼，遠比它壹個人展開屠殺還要快得多。”
他想了想，又道：“這件事很復雜，與天道大勢有關，妳程國到底是壹個方國，有國運庇護，若是往日這等陰物很難肆虐；只是最近發生了壹些變化，很快整個人間都會陷入混亂與災禍中；程國只是壹個開始，遠遠不是結束。”
柳如煙怔怔地聽著，有些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連上仙您也不能阻止這些災禍嗎？”
李白搖頭：“很難，幾乎沒可能做到。”
氣氛稍窒。
他們此時正在壹座破舊古廟裏歇腳，外面風雨雷電，下得正急，敖天在天空中翻騰，很是喜歡這種環境，卻也不敢放肆。
這裏已經臨近濟水，這場雨興許都是濟水龍神麾下的河伯雨師下的，若是引起了龍神的註意，免不了橫生枝節。
雨聲唰唰。
或許是柳如煙剛醒過來出現在陌生環境，又想起之前所見的那只惡鬼，心中的情緒還繃得緊緊的，還沒來回過勁兒來李白所描述的那些剛剛發生的意味著什麽。
現在突然壹放松了，想到自己的父母親人壹夜間全部都死絕了，心裏的悲傷再難抑制，哇得壹聲就哭了，是那種嚎啕大哭，全無淑女的樣子。
鼻涕，眼淚都有。
張大嘴巴，看上去有點醜——醜萌醜萌的；再好看的女人咧著嘴壹點形象不顧地哭，也不會好看到哪裏去。
李白沒有安慰她，心裏其實也有點難過，倒不是為她的遭遇，而是這件事從始至終他其實很難分出什麽對錯來。
夏人攻破了那鬼王的部族，他的族人要麽被屠戮，要麽被變賣為奴，自己也遭受了慘絕人寰的折磨，他的復仇理所應當。
可那麽多看似無辜的人牽扯到這份因果中，被鬼物們屠戮壹空，就真的是理所應當，因果有報？
所以說世間雖然多有不平事，可更多的，則是妳根本拎不清平不平，對與錯的事，面對這種事爽快點視而不見還好，真牽扯進去，就會感覺如陷泥沼，這壹點委實怪不得修道人都講究個出世，不牽因果。
他之所以最後還是將黑鹿丟給敖天吞了，純粹是因為覺得對方的所作所為“可以理解，但實在喪心病狂，無法原諒”。
“琢磨這些糟心事實在是忒不爽利，可不爽也得琢磨，不然就是劍心白壁有瑕，以前曾說要管盡所見天下不平事，可眼見不壹定為實，拎不清孰是孰非的事多了去了，自己又沒壹眼看盡前因後果的能耐，要真細細考究前因後果，又要耽誤多少時間？”
他仰著頭，開始想念自己的酒葫蘆了，修道人很忌諱鉆死牛角尖，擔心走火入魔，所以這事壹時間想不明白，李白就想暫且放下，以後慢慢來尋找個答案；或者幹脆到稷下去問問那學問比天高的夫子，看看能不能問出個所以然。
只是此時手邊無酒也無劍，於是李白只好坐在篝火旁，掐了個印訣，開始他在這個世界第壹次廣意上的修行。
剎那間，隱沒在天空中的蛟龍產生了壹種面對天地般的巍然恐懼，他仿佛聽到了大海潮汐的聲音，這聲音蓋過雷鳴電閃，快過風雨雷電……
那是天地靈氣的律動，整個世界仿佛壹片大海，靈氣如水，而李白即是漩渦的中心。
敖天張大嘴巴，它發現自己此時此刻連壹絲壹毫的靈氣都汲取不到，甚至他體內的天地之力都開始有了流逝，向李白湧入的跡象。
不過很快這種趨勢就減小了，李白暗道：“壹味掠奪天地造化不是正理，這樣吧，我收個百分之九十，剩下的壹成，就還給這方天地，免得這片地界日後變得寸草不生。”
這個時代的生物都適應了天地靈氣充斥在周圍的環境，壹旦靈氣枯竭到壹定程度，所有動物都會逃跑，植物枯萎，這是生命趨利避害的本能，他不能為了壹己之私，毀掉這片地界所有生靈的家。
就在這時，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看向了柳如煙，天地間的靈氣有如滔滔大江向他湧來，唯獨分出了壹個小小的支流，分流給了這個凡人女子，而很快，少女的哭聲就減弱了，仿佛陷入了某種玄妙的修煉狀態。
片刻後，壹陣不弱的波動傳出。
李白瞪大了眼睛：“這就……築基成功了？什麽妖孽！”
借著自己的壹波靈氣漩渦，柳如煙居然成功建立起了體內的靈氣循環系統，直接跨過凝氣期，成功築基了。
連敖天這等距離蛻變真龍只差壹步的湖君都做不到在李白全力吸取天地之力時，虎口奪食，她這麽壹個凡人女子居然就做到了？！
光做到虎口奪食也就罷了，這還能用天賦異稟來解釋，但壹步築基這種事絕非什麽“天縱奇才”“驚才絕艷”就能解釋的了的。
修道除了凝氣期以外，沒有壹個境界是單純將靈氣吸納到體內就夠了的，就說真正成為修真者的第壹步築基：沒能在體內完成真元的循環，構築出壹個系統，斷然無法稱之為築基成功。
而人體本身是沒有吸納運轉天地之力這項功能的，所以築基必須要靠後天修行得來。
但眼前這個少女，她之前體內絕對沒有任何異樣，完完全全就是壹個普通凡人女子，根本沒半點修煉過的跡象。
幾個呼吸間成功築基，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跟什麽太上老君能讓凡人瞬間飛升成仙的“九轉金丹”壹樣，純屬方士們糊弄既不想下苦功，又想壹步登天的皇帝所編撰的故事。
這年頭凡人的確有可能壹步登天，但做的也是受天庭敕封的神官，相當於每天打卡上班還沒有節假日的打工仔，或者幹脆更慘，做個只能服侍人的力士宮娥，絕不可能是逍遙自在的仙。
修道壹事，沒有壹步登天，最起碼沒有壹步登仙。
“要麽妳原本就會修真，但是從未修煉過。”
“要麽，妳就是天人轉世，也就是俗稱的神仙下凡。”
李白目光炯炯，仔細打量著對方，透過她的肌膚，將她整個人由內到外看了個通透，終於在她的神海穴中看到了兩道金光。
那是兩道神光熠熠的文字。
九天！
重若千鈞，充斥著鐵馬金戈之氣。
李白若有所思地瞇起了眼睛，似乎又沈浸在了狐白記憶中。
等到柳如煙徹底築基成功，回過神來，他才道：“我看妳修行的資質很好，要跟隨我學劍嗎？”
柳如煙猶豫了壹瞬，不知為何，剛剛壹個恍然間，自己心中悲傷居然已經被壓下了大半。
她道：“我可以考慮考慮嗎？”
李白笑道：“妳擔心我其實才是幕後黑手吧，畢竟壹切都是我壹家之言，妳昏迷得早，很多事沒有親眼看過，甚至懷疑自己的親人們其實根本沒有死？”
“但是很抱歉，壹切都是真的，至於我有沒有欺騙妳，接下來我會將那段時間我所看到的壹切都拓印到妳的腦海中，至於信與不信，全在妳自己了。”
他攤開手，示意自己要按在她的額頭上。
柳如煙連忙道：“上仙言重了，小女子沒有不相信上仙的意思。”
嘴上這麽說，仍是仰起頭，打算讓李白施展，有些事說清楚些反而沒芥蒂，壹味藏著掖著，懷疑遲早會生根發芽，越長越大。
片刻後，少女回過神，神情中滿是淒惶：“求師傅收下徒兒，徒兒願常伴師傅左右。”
李白心中有些得意，天賦什麽的不重要，主要是為了給這可憐兮兮的小女孩壹條活路，當然也絕不是因為他覺得對方是九天玄女才這麽做的。
我李太白壹生行事，從來隨心所欲，真香警告與我如浮雲。
……
另壹邊。
耳離開程國後，夙夜難寐，眼前無數次閃過那尊如山法相，還有那驚才絕艷，仿若割裂了蒼穹的壹道劍光，神人之威，概莫如此。
幾天的逃亡下來，耳心中已經不剩多少怨恨了，只是越發的羨慕那兩個人。
壹個青衫負劍，英俊瀟灑，最後又帶走了他心心念念的程國之花柳如煙，過的是自己根本想象不來的快活日子；另壹個據說是壹座名為“泰山”的神明，壹道金光就遁走了千萬裏，他卻只能壹步步，磨破了草鞋腳趾，向著自己的故鄉跋涉。
有時候還會遭遇大概是發現了程國的慘狀，派遣出來調查的夏人士兵，還有雖然同樣高來高去，但都跟那夜看到了兩人相差無數的“仙”。
所幸，沒有仙人在意他，尋常夏人士兵也沒能找到他，他就這麽艱難跋涉著，餓了就吃從程國偷來的肉幹，渴了就循著野獸的足跡從渾濁的水窪中取水飲用。
直到他壹頭闖入了壹處林子，他才因太過疲憊，隨便找了壹棵樹，攀上去睡去了。
睡夢中他夢到了自己回到了祖地，和柳如煙壹起，他們誕下了壹個個可愛的毛頭小子，他白天打獵，她就在家打理土地。
後來黑鹿師傅為他取來了正宗的修煉法訣，他們壹家都走上了修煉之道，成了壹對神仙眷侶，騰雲駕霧上了星河中居住。
但當他醒來時，只有遍體鱗傷，還有饑腸轆轆的腸胃在提醒著他什麽是現實。
這壹刻，他無比渴望踏足修煉之道，哪怕黑鹿師傅之前描繪的那些美好前景都付成空，但他也壹定要憑借自己走上修煉之道。
他要做人上人！
做那些夏人口中的“仙”！
要麽就如同螻蟻般卑微地死去，要麽就要做仙。